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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路灯还亮着。理发店刚开门，店里十分冷清。

婉华和文心还没走到门口，透过橱窗看到来了客人的店员就忙不迭地迎了出来。

“两位小姐请进。”店员见其中一人是常客文心，笑得更殷勤了：“文小姐。”

文心微笑着点了点头,挽着婉华进了店里。

婉华进门后环顾了眼四周。北平的理发店比临泉的大许多，诺大的店面被屏风隔断成两部分。左边是供客人休息等待的区域，有沙发有长桌,甚至还有茶水点心和报纸书刊。右边是理发的区域，墙上装了六面一人高的大镜子，镜子前的桌面上放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金属器械，瞧着跟医院检查室似的。天花板上错落地挂着几盏蝶茧似的灯,照得店里亮亮堂堂。角落有架留声机,悠悠地播放着洋文歌曲。

店员听说要理发的是与文小姐同行而来的小姐，拿来许多发型的照片热情地递给婉华道：“小姐挑挑看，想剪什么样的？”

婉华把所有照片都翻看了一遍,最后在理发师的建议下挑中了一款和文心不太一样的发型。文心有可爱的卷卷的刘海,她的没有，文心头发的长度只到脖子，她的到了肩部以下,卷度也更大些。

婉华洗完头坐到镜子前，没有挽髻的长发几乎垂到腰际。文心没有在休息区用茶看报,而是站在婉华身后一直陪着她。

随着理发师手里的剪刀拿起又落下,青丝掉了满地……

过了许久。

“好了。”理发师看着镜子里的婉华,眼里满是欣赏。

婉华害怕烫发时蒸汽,一直闭着眼，听理发师说已经好了才把眼睛睁开。

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太过陌生，她不禁愣了一下。耳侧的头发用绑带束在脑后，披散着的发卷温柔地搭在肩上，翡翠耳坠在发卷的遮盖下若隐若现，倒比完全展露时多了些许韵味。只是烫了这样时兴的发型后，身上的袄裙看起来就有些不合时宜，看来得置办几身新衣裳了。

婉华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镜中全然不同的自己时，文心也正呆呆地望着她，心怦怦乱跳着。不同打扮的婉华有不同的美，不管是从前挽着发髻时古典婉约的美，还是现在烫了卷发俏皮动人的美，她都好喜欢好喜欢。

“文心，呆会儿看完爹爹我想去百货公司逛逛，挑几件衣裳。”婉华扭过头笑着对文心道。

文心出着神，迟疑了片刻才道：“好啊！”

离开理发店前结帐的时候，婉华想去逛百货大楼的心忽然就淡了。她没想到在北平理个发烫个头会这么贵，在临泉理个发至多不过几个小洋角，北平竟然要六十多块大洋！！！就这还是店家看在她是老主顾文心朋友的面上打过折扣的价格。

她才从烟馆孙老板那里买了章家的田契，爹爹分留给她的现银本就不剩多少了，以后要买章家的房地契都得问盛哥儿借钱。

婉华正心疼地打开小拎包准备付钱的时候，文心已经抢在她前头把帐付了。

“这怎么行！”婉华慌里慌张地掏出钱递给店员道：“麻烦收我的。”她知道文心不差钱，平时吃个饭坐个车看个电影的小钱，不管谁付也都没有关系，她和文心都不计较这些。可是这次不是小钱了！

“收谁的都一样嘛~”文心笑着对婉华道：“难道在你眼里我是外人，不再是你的文姐姐了么？”

婉华还是执意把文心的钱换了回来，塞进她手里哄着道：“姐妹之间也得有来有往才行啊！你才送过我几只表，哪能又让你破费？”

文心把钱收回包里的时候有些失落。她盼着婉华可以不带一丝愧疚地接受她对她的好，盼着婉华有朝一日会理所当然地觉得她整个人连带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可是她看得出来，婉华是那种不愿白白受人好意的性子，欠了什么人情一定会想办法还回去。

***

医院里，云老爷子闭眼正睡着，婉华和文心推门时都是小心翼翼的。

病房里有护士守着，盛哥儿刚熬完夜正在休息间睡觉。

婉华和文心怕吵醒老爷子，静静地在床前看了一会儿就轻手轻脚地进休息间。

盛哥儿睡觉轻，听到动静立刻睁开了眼，然后就愣住了。“婉华？”他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怎么突然把头发剪了？”

“好看吗？”婉华顺着肩头的发卷，有些害羞地冲盛哥儿笑了笑。

“好……好看。”盛哥儿有些尴尬地移开眼，怕再多看两眼就会情不自禁地显露心事。

婉华走到床边，把才起身的盛哥儿轻轻按回床上，替他盖好被子道：“你一直守着爹爹太辛苦了，快多睡会儿。爹爹呆会儿醒了有我陪着呢！”

盛哥儿闻到婉华头上洗发香波的味道，忍不住红了脸。

文心坐在沙发上，心情复杂地看着盛哥儿通红的面色。她知道盛哥儿和婉华不是亲兄妹，否则盛哥儿也不会称呼云伯伯为云叔了。但云伯伯和婉华是把盛哥儿当作家人看待的，云伯伯在盛哥儿面前的自称是“你爹我”，婉华在她面前提起盛哥儿时也很自然地称他作“哥”。

文心心里除了醋意，更多的是心疼。

恐怕盛哥儿和她一样，爱着婉华却怎么也不敢开口吧！要是说了，他和婉华恐怕再也做不成兄妹了，就像她要是表白，和婉华也不可能再做姐妹。倒不如现在这样好，都把心事藏起来，以哥哥和姐姐的身份去爱护婉华。

“昨晚爹爹有疼过吗？”婉华问盛哥儿道。

“疼醒过两次。”盛哥儿睡不着，起身坐着和婉华说话。

婉华心疼地皱起了眉头。

盛哥儿忽然很想伸手揉揉婉华的眉心，可是心里再想这么做，也不敢有任何行动。只是安慰她道：“你别担心，手术后的正常反应而已。要是不醒咱们才该担心呢！”

“嗯嗯。”

婉华不想打扰盛哥儿休息，老爷子又一直未醒，所以并未在医院呆太久。

***

坐电车去百货公司的路上，文心还想着盛哥儿看婉华时的眼神，深情、无奈又不甘。

“想什么呢？”婉华见文心在走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在想……”文心鬼始神差地道：“婉华，你觉得盛哥哥人怎么样啊？”

婉华有些诧异文心会忽然问这个。一瞬间，脑海中有个念头闪过……难道文心喜欢盛哥儿？

她并没有抱着撮合二人的念头只挑盛哥儿的好话说，而是想着文心要是真的对盛哥儿有意，她也该把好的坏的都说了，让文心自个儿在心里拿主意。

于是十分客观地道：“我哥那个人啊！人品性子都是顶好的，特别善良，又细心体贴会照顾人，也聪明能干有本事，我爹生病后家里的生意其实都是他在打理。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他那人比较木比较冷，不太容易和人亲近起来。饮食穿用不挑剔但是极其讲究，属于好养活难伺候的那种，给什么都不嫌弃，但是真正让他满意其实特别难。”

“嗯嗯。”文心认真听婉华说完了，又问道：“那如果盛哥哥和你不是兄妹，你会想嫁给他么？”其实本来也不是亲兄妹，只不过有时候感情超过了血缘，不是兄妹也胜是兄妹了。她问完之后紧张地望着婉华，怕答案是她不想听到的。

婉华笑盈盈地望着文心。文心都这样问了，看来还真让她猜中了。“老实说，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想呢？”文心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婉华认真地想了半天，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会。盛哥儿虽然很好，和我其实是不合适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文心纠结了半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不知道~可能以后遇到就知道了吧！”婉华没有过闺蜜好友，不过猜想女孩子私底下肯定会聊聊少女心事的，所以笑着问文心道：“那你呢？喜欢什么样的？”她想知道文心喜欢的人是不是盛哥儿那样的。

文心听了这话瞬间就失落了。婉华说以后遇到就知道了，意思是现在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可是婉华已经遇到她了啊……

“我啊？”文心眼神委屈地扭头望向窗外道：“秘密！”想到这话并不是玩笑，她对婉华的爱意真的要在心里埋一辈子，眼眶忽然有些酸酸热热的。

婉华望着只留给她后脑勺的文心忍不住笑了：“不说就不说嘛~怎么还不理人了？”

文心用力眨了眨酸胀的眼睛，回头面对婉华时又是一脸灿烂的笑：“哪有不理你？”

***

到了百货公司，婉华这次不用着急离开，终于可以好好逛一逛了。

文心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只是耐心地陪着婉华逛。婉华试衣裳的时候她在一旁给意见，买好的衣裳也是她帮婉华拎着。

“我拿吧！”婉华有些过意不去。

文心把购物袋往身后一藏，笑着道：“给你拿着呆会儿试衣裳的时候还不是要给我？何必那么麻烦，又不重。”

“不试了。你有什么要买的吗？我陪你去。”婉华笑着道。她不敢像上次来北平时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了，已经打算在北平长住，北平的物价又比临泉贵了许多许多，别的不说，在临泉好歹宅子是自家的，在北平的宅子却是租的。爹爹养病要用钱，她和盛哥儿上学也要用钱，不俭省些怎么够用？

文心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袋子，婉华拢共才买了两身衣裳……

不过她很快猜到了婉华的难处。云伯伯住的是玛丽亚医院最好的病房，云家租住的宅子虽然只是一进的院子，但是毗邻医院，占地不小装潢又好，一定价格不菲。家里开销这样大，婉华自然想对自个儿俭省一些。

可是两身衣裳真的太少了！但她若是直接买来送给婉华，以婉华的性子，要么不会要，即便收下了也一定会想办法补偿她的。

“婉华，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好不好？我想去一下洗手间。”文心想到了主意。

婉华挽住文心高兴地道：“正好。我也想去。”

文心有些尴尬地道：“那你先去吧！咱们拿着东西进去不方便。”

“也对……”婉华从文心手里接过袋子道：“那你先去。等你回来我再去。”

“嗯嗯。”文心走出婉华的视线范围后，加快脚步奔向了一楼。

孙经理见文心是跑着过来的，以为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忙叫人端水过来，亲手递上前道：“文小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文家小姐要是在他们这里遇到什么不好的事，那他们也就摊上大事了。

文心接过水并没有喝，喘着气道：“可以请您帮个忙吗？”

“您说！只要我帮得上的。”孙经理严阵以待地道。

文心长话短说地道：“我想送朋友点东西，但是不想她知道，您能不能临时弄个抽奖活动？所有开销全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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