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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沙暴,瞬间遮蔽了天空。狂风呼啸,带起漫天沙尘,恍如惊涛骇浪一般,在暗沉的天光中翻滚。沙粒打在甲胄上,叮叮当当作响。丰州城上城下,一片混乱。
西夏军兵正在攻城,但是攻城并不顺利。丰州城高墙厚,占尽地利,箭矢如雨一般的洒下。更有滚木礌石,不时轰隆隆的抛下来,劈头盖脑的砸在西夏军兵身上,顿时就是一片惨叫。
西夏攻城的手段不多,能用的也只有蚁附攻城。这却是最耗兵力的战法,此时城下堆积的尸体,已足有半人高。但是野利旺荣不下令停止,军兵只能玩命儿。
这已是第三波攻势,眼见又被沙暴阻断,不得不撤了。野利旺荣恨恨的一挥手,极不甘愿的喝道,“撤。”
此时,野利旺荣心中恨极,眼睛都要喷出火来。城内细作毫无动静,却让他在城下空损兵力。心里已经把暗堂的祖宗八代,都挨个的骂了一遍,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宋军守城很有章法,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城下攻城备受折磨。再是冷酷的将军,看着城下的惨状,也要动容。何况,这些军兵刚从麟州的惊恐中,稍稍恢复斗志。再不能破城,军心就彻底完了。
原本说好里应外合,由野利旺荣在城外发起攻击,吸引城头注意。内应趁势夺门,迎接大军杀进城去。只是,到了此时,野利旺荣已经不抱希望。想来暗堂也不敢欺骗他,定是城内出了岔子。
却在这时,正慢慢撤退的军兵,忽然一阵骚乱。有些茫然无措,有些竟掉头往回跑。野利旺荣大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眼看着战场上骚乱越来越大,心头砰砰直跳。
“城门开了,城门开啦。”西夏的军兵,此时更像一群马蜂,一个接一个,掉头向城门涌去,争先恐后,已经失去军令的约束。竟在这个时候,内应突然打开了城门。
十数天前,谭钰已经进入丰州。他现在化名萧禹,领着十几人伪装成行商,在丰州城内住了下来。未出发之前,谭钰一腔豪情壮志。但是随着一日日靠近丰州,心中却越来越忐忑。
他也曾十数年悬梁刺股,读圣贤书,一心科举腾达。只不过屡试不第,丧了心气才走上经商之道。如今的种种,他心里明白的很,自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控制盐道、贩卖私盐,还能说是求财。再深一点说,也不过是效忠汝南郡王,谋夺皇位。那自己现在的举动,算什么?打开城门,放西夏贼子进城,这是叛国啊。
只是,自己还能回头吗?
麟州大胜的消息传来,丰州城轰动了。百姓载歌载舞,大街小巷都是喜气洋洋的面孔。一霎那,谭钰恍惚觉得,战争已经结束了。麟州城下积尸如山,西夏人该退了吧?
当晚,谭钰的幻想就被打破。西夏暗堂的细作,化妆成皮货商人,找上了他们。对上切口,对方就变了脸,冷冰冰的命令道,“明日午后,尔等化妆成乡兵,去给守城门的宋兵,送些酒水吃食。”
“我等有何任务?”谭钰问道。
事已至此,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虽然对方口气不善,谭钰心中窝火,但他没办法。江子甫交代的很清楚,听从西夏细作的调派,协助西夏破城。
“尔等能做得甚事?”细作一脸不屑,戏谑的问道。
谭钰也有脾气,闻听此话,不由眉头一挑,嘿嘿冷笑两声。也不再搭理细作,兀自在椅子上坐定,慢条斯理的斟了杯茶,细细的品味起来。
“你敢不从调遣?”西夏细作恼了。
“某自有我家贵人调遣,可不归你管。”谭钰淡淡说道。
谭钰不理西夏人的恼怒,心里却在琢磨。化妆成乡兵送酒水,倒是有些可能成功。酒水里加些药粉,只要吃下,立时昏昏欲睡。再有一队军兵冲过来,轻而易举就能控制城门。
真要如此容易,还用他千里迢迢的赶来吗?想到此,毫不客气的对西夏人说道,“你们的法子不成。”
谭钰多年经商,又在陕西收服盐枭,岂是一般人?他自然懂得如何与人打交道,更知道在谈判中,如何占据主导之势。虽然是配合西夏,却不能让西夏人,小看了大宋智慧。
“你怎知不成?”西夏人不服气,我的办法还没说呢,你就知道不成?宋人就是爱耍嘴。
“一旦开战,守城的将官,只要不犯糊涂,是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城门的,更别说送什么酒水。”谭钰说道,“况且,城门五百步内,都会被清空,并有军兵巡查。你们的人藏在何处?”
“啊?”西夏细作有些发懵,他竟不知道,大宋守城还有这么多门道?不仅守外,城内一样会防守。他自认万无一失的计策,转眼间,漏洞百出,根本狗屁不是。
“我有一个计划。”谭钰看着西夏人,脸上淡淡微笑。西夏人并不善于伪装,心里所想都在脸上。谭钰一眼就能看透,西夏人已经无措了,气势也弱了下去。“你要听听吗?”
第二日上午,野利旺荣率领四万大军,突然出现在丰州城下。毫不停歇,即刻发起了攻城。丰州城外,光秃秃一片,树木早被砍光。野利旺荣想制作攻城器具,就要从远处砍伐木料。
但他早知城中有内应,一见攻城,就会抢夺城门。大军能够顺利拿下丰州,何必费时费力,制作攻城器具?但城上却是日夜防守,准备充足。让攻城的西夏兵,吃足了苦头,留下大片的尸体。
城内驻守的禁军步卒,有十个指挥,还有两千骑兵。再加上四千乡兵,守住丰州城轻而易举。城内粮草充足,又有水源,即便西夏围城数月也不怕。
此时在城头作战的,只有五个指挥的禁军,还有两千乡兵。其余的兵力,都在城下休息,等着上城轮换。城头上此时也是忙乱不堪,箭矢乱飞,惨叫不断。不时就有受伤的,被抬下来。
麟、府、丰三州,与大宋其余的地方,有些不同。这三州都是当地的大族占据,名义上是大宋的军兵,其实城守却是世袭。就像府州的知州,从来都是折家人。丰州的知州,由王家世袭。
王文涣乃是这一任知州,三十多岁,已经统领丰州十个年头。脸盘白净、文质彬彬,却是不习弓马,只好读书。此时,他就站在城楼里,观望着战事。
时不时飞过的冷箭,让保护他的亲卫心惊肉跳。王文涣却是面不改色。这份胆气,令一众军伍暗挑大拇指。俗话说,将是兵的胆,王文涣一介书生,亲冒矢石、立身城楼,给了守城军兵莫大的勇气。
此时,城门洞的一角,一员将官却是心浮气躁,不时的抬头望向城楼方向,走来走去,唉声叹气。此人却是兵马钤辖张岊,统领着丰州两千骑兵,勇武无双。
王文涣定计,由张岊率领骑兵,暂时静候在城门内。等待时机,打开城门杀出去,给西夏军一个突然袭击。
王文涣的计策,颇有些行险,但张岊很是以为然。骑兵乃是离合之兵,就应该飘忽如风、侵略如火。困在城里,那就是毫无作为。
但是王文涣守在城头,一直没有出兵的命令。张岊急的抓耳挠腮,却不敢违抗军令,擅自出击。望着城楼,都快望出水来。
野利旺荣第三次,向城头发起了攻击。而这时,王文涣却是面色平静的下了城楼,向着城门洞走了过来。
“要起风了。”王文涣看着张岊,幽幽的说道。
王家世代居住在此,对天象气候自有观察手段。王文涣说要起风了,张岊自是深信不疑。顿时心头火热,出击的时机到了。
“可以出击?”张岊问道。
“出击。”王文涣肯定的说道,“但不是在这里。从北门出去,绕到敌军侧翼,狠狠的杀一回。”
“末将领命。”张岊高声领命。骑兵早已整装待发,此时得令,轰隆隆向着北城门奔去。城下,只剩下一个步兵指挥,依然担负着城门防卫的职责。
高玉武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眼神四下里扫了一圈儿。终于是走了,张岊在此,给他的压力太大。躲在军兵身后,高玉武都不敢看张岊一眼,只怕眼神暴露了心事。
虎翼军第九营指挥使高玉武,本是京城禁军。皇帝赵祯遇刺,多部禁军被贬出京城,更戍边塞,高玉武就是其中一部。
昨夜,谭钰带着汝南郡王的密信,找到了高玉武。
汝南郡王所图甚大,早早就在经营禁军。而此人,正是汝南王府藏在军中的嫡系。谭钰到丰州,就是要见此人。
一番操作,谭钰带来的十几个人,都被安插在队伍之中,随着高玉武一起行事。谭钰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躲回客栈,等候消息。
但是高玉武想不到,张岊带领着两千骑兵,一直守在城门洞。听着城门外厮杀声一片,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张岊的勇武,麟府丰无人不知,他哪敢在张岊的眼皮子底下行事。怕是城门还没打开,自己的一部手下,就被张岊杀光了。
狂风忽的平地刮起,眨眼间,沙尘漫天,遮蔽了丰州城。天空一下子黑了下来,离得远些,都看不清人的身影。高玉武狠狠的一跺脚,面目狰狞,猛地看向他的部下。
“动手。”高玉武下达了开城的命令。
沉重的城门缓缓的打开,风从门缝儿里,猛烈的吹了进来,风中的沙粒打的脸上生疼。随着狂风灌入,门洞里发出了呼啸。
西夏兵恶狠狠的冲了进来,如狼似虎,见人就砍。打开城门的军兵,根本没有想到,西夏军兵毫不留情,连他们一起杀。眨眼间,就倒下了一大片。
禁军很无奈,嘴里骂着娘,开始拿起刀枪反击。总不能站着等死吧?于是,双方就挤在城门洞,肩挨着肩,头顶着头,刀枪乱挥,惨叫不断。
更多的敌兵涌进了城门洞,一下子竟挤得水泄不通。
两边儿的军兵,都在不停的增加。城门洞仿佛成了绞肉机,被刺翻,被砍到,被踩踏。片刻的功夫,城门洞的地面,硬生生被尸体垫高了厚厚一层,鲜血流成了河。
铁鹞子杀了过来,裹着风雷一般的暴烈气势。化身恶魔,不分敌我,从人群中一趟而过。数千兵马过后,城门洞哪还有活人?尸体也不见,只剩下一地血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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