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琐碎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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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的回信来得不算快，薛宝钗平时又出不了门，这几日窝在家里，除了布置房间就是看各种杂书，立志把自己培养成红楼世界里的百科小达人。

原先院子里的物什，薛宝钗都带了来，此刻仍是照原样布置了屋子。

外间门外悬着青毡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猩红毡条，正面设着靠背引枕及秋香色大条褥，间立着一方黄花梨炕桌，地下面西只两张椅子，搭着灰鼠椅搭，底下两副脚踏，椅中一张高几。靠墙置一架黄花梨木柜并一架多宝阁，薛蟠从前送来的许多小玩意儿照旧摆在上面。

半旧的纱线软帘隔开了外间与卧房。

卧房里设了一张黄花梨木榻，榻上铺着莲青缂丝锦褥，立着一个软枕。榻前摆一张方形雕漆几，旁边又摆一张荷叶式的雕漆几，一个上面放着花瓶，内有两三支时令鲜花，又倒放着一本翻开了的书，一个上面摆着两碟点心并一个白瓷茶盏。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同色的莲青绣花纱帐。

“姑娘，这个屋子和原来姑娘的屋子差不离呢，瞧着亲切得很。”莺儿在里屋看了一圈，又在外间转了一转，欢欢喜喜地去里间收拾自己的行李了。宝钗自在外间炕上坐着，招了两个略识些字的婆子来清点仓库里存着的物什。

托搬家的福，虽然花费的时间久了点，但好歹将仓库里积年的物什都翻了出来。与其白白地放着落灰，不如物尽其用。

“库里存着的缎子有海棠色、烟粉色、莲青色、雨过天青色、秋香色、嫩黄色等三十二色花样，共一百零六匹。其中烟粉色、雨过天青色、绣花枝喜鹊的桃色、深红色和崧蓝色的缎子四十匹是极旧的，用来裁衣裳是不成了的，便分下去给你们绣成荷包。四个妈妈、三个丫头，一人交十个荷包来即可，下剩的给你们纳鞋面、做花样子。”

“另有素色、烟绿色、桃红色、湖蓝色、浅紫色的缎子三十八匹，虽不是当下时兴的颜色，却是崭崭新，做衣裳穿是不错的，喜欢什么样的就自己拿，只是要公平才好。再有二十八匹便是今年的新缎子，封在大箱子里还放在楼房就行。”

“至于那些银鼠皮、灰鼠皮、羊皮、珍珠毛，纱夹、绸夹、布夹，单衫、纺绸、狐绸、茧绸，薄罗、薄纱花布，上等丝绸、香云纱、织锦缎、银丝缎、云锦、蜀锦、各色绢纱，还有绣花的缎子被面，都使防潮的箱子封好放在一起。”

“织金彩瓷瓶、雪玉瓷瓶、三彩双鱼瓶、粉彩描金牡丹四耳瓶这些花瓶瓷器，骨柏楠镶心香几、酸枝梨木雕缠枝莲花梳妆镜、楠木多宝格、点螺钿黄花梨木金钱柜、竹梅双喜挂镜、荣华富贵挂屏这些器具，还有玻璃珠的帘子、镀金的小座钟，这些寻常用不着的贵重东西要好好收在楼房最里头，平常开门拿东西注意不要磕着碰着了。其余还有不少零碎的椅搭脚踏、杯碟茶器、痰盒掸帚，只要不逾矩，你们想拿便拿回家去用，只是也要记得公平。”

“至于各人月钱还是照旧，李妈妈、张妈妈、刘妈妈一月一吊钱，同喜、同贵、莺儿一月也是一吊钱，叶妈妈、厨房的王婆子夏婆子一月是八百钱，其余人一月五百钱。每月初一来我这里领，都记好了吗？有什么问题没有？”

两个妈妈听了许久，只有点头的份儿。薛宝钗再检查了一遍单子，递了牌子让二人退下去了。

“姑娘，你真要把这么多料子和物什都散下去啊？还有你让我们绣那么多荷包做什么呀？”莺儿年纪比宝钗还小，成天只顾着伺候姑娘起坐、磨练绣活，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管家的事，现下坐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对姑娘的决策很是不明白。

薛宝钗只是托着腮，笑眯眯地盯着莺儿瞧。

莺儿正清点自己的一匣子宝贝：一对指甲盖大小花朵形状的银耳坠，一对水滴形的玉耳坠，一对用米珠攒起来的珍珠耳坠，一支小巧的玉蝴蝶簪，一支银珠簪，再有就是几朵小小巧巧的头花和几只绞丝镯堆叠着放在一起，竟也占满了一个不大的木匣子。

还有更贵重的一支累丝珠钗和一对白玉耳坠，用绒布隔开单独收在了匣子的第二层。累丝珠钗的银钗上镶着一颗珍珠，虽不大，却极圆润饱满，成色也好。白玉耳坠是铃兰花形状，花瓣由一整块白玉雕成。这两件首饰都是宝钗赏的，只因太过贵重，莺儿年纪又小压不住，才一直小心收着不曾带出来。

再看她现在，梳着包包头，两边各簪一圈米珠攒的小小的头花，左边两只简单的蝴蝶钗并着簪在一起，耳朵上则是一对花朵状的白色耳环，不能说朴素，却也绝不是华丽贵重的东西。

虽是简洁，却衬得小姑娘越发可爱。

“莺儿，你是喜欢玉，还是喜欢珍珠？或者喜欢金银？”

“姑娘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薛大姑娘有两个自小疼她的父亲和兄长，所以如今年岁虽不大，却已经积攒下了好些首饰。宝钗琢磨着什么时候可以自己弄一个手工，把一些簪环拆了做成新花样，自己戴着也俏丽，还可以送一些不扎眼的给莺儿和薛姨妈身边的两个丫头，又好看又不坏规矩。

“姑娘，我们晚上吃些什么呀？”

“嗯……厨房预备什么就吃什么吧，只饭后记得加两碗玉米甜羹，还有菜里少放些盐……”

白日里算算账本，晚间练练绣活，日子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也算平静。

宝钗靠在屋外的长廊上，第一次真切地明白了为什么大观园里的女孩子们玩出了那么多的活动，婆子们又惹出了那么多的是非：古时女子日子平淡，大家女子就更是难熬，一日复一日地被关在家里做针线学规矩，如果自己再不寻些乐子，岂不是要憋疯了不成？也亏得大观园那样大，景致又多，住在贾家的女孩子好歹才能拥有那样一段快活的日子。

“姑娘，林家回信儿了，请太太带少爷姑娘后日往林府一叙。”正发着呆，薛姨妈身边的刘妈妈走近了来。

“后日？”

“对，太太让我提醒姑娘一声，要做些准备才好。”

“知道了。”

此去林家，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获得林如海的信任，才好接近林黛玉。

薛宝钗相信，以她的本事，想要骗过一个林如海应该不难。

现下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薛蟠身上：薛蟠是她计划接近甚至进入林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

“莺儿，去哥哥院子里看看他回来了没，若没回便找小厮去外头寻寻，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找他。”

“诶。”

这小半年相处过来，她真真切切地认识到了一个和印象里截然不同的薛蟠，虽年幼顽劣，却一直将母亲和妹妹放在心头。因在水上的日子着实枯燥无趣，甚至还在她的威逼利诱下读完了两本书。

“妹妹，找我来有什么事？”

薛蟠今天难得没有出门逛去，大大咧咧地进正厅坐下了。

薛宝钗在炕上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才反应过来这个哥哥竟是在正厅坐了个稳稳当当，不禁有些失笑：男女七岁不同席，就算是亲兄妹也需避嫌，没想到薛蟠平日里行事混不吝，竟也想得到这个。

“莺儿，去把哥哥叫进来吧，不必坐在外头。”

“行吧！”

薛蟠也就是面子上装了一会儿，进了屋就原形毕露了，一屁股坐到了薛宝钗对面，也没见有什么话说。

“从前都是直接进房的，今天哥哥怎么就要在外头等那一会儿？莫不是从书上看来了什么规矩？”

“嗐，瞎学了一点子虚礼而已，不说这个了。妹妹找我来有什么事啊？”莺儿素知这位爷不爱喝茶，特意倒了杯牛乳来。薛蟠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默默端了起来。

薛宝钗看见霸王喝奶的场面就觉得好笑，托着腮看着他喝，直把人看得快臊起来了才开口说正事：“林家回了信儿后日去府上拜访，我们今天就得准备起来才好。”

“哥哥，你也知道，林家老爷是我的救命恩人，林家小姐是我要还恩的对象，所以，为了报恩，我们至少要给人家留一个好印象才能有更深的交往对不对？”

“对啊！”

“林老爷做了这么多年的官，肯定已见过许多心藏奸狡之人，我们虽不是心藏奸狡，到底目的不纯，待我们进得林府后必得心怀真诚才能过林老爷那关，对不对？”

“对啊！”

“那……等到进了林府，我定是要进内院的，哥哥独自面对林老爷，可要注意着不要在林老爷面前露脾气，多收敛尊重些才好。”

薛蟠何尝听不出妹妹一字一句中的规劝之意，满心里只以为妹妹恐自己生事不利于她报恩，顿时羞愧不已：“妹妹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拖你后腿的！”

虽然过程好像有点偏差，但结果也算是达到了，宝钗没说什么，只使莺儿来给薛蟠杯中添了牛乳，算是一个表达善意的信号。

薛蟠端着杯子，略看了看屋间的摆设，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