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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晋微笑着看向他,又伸出手,将干燥的拇指蹭在古宜秦的眼下,很温和地问道:“怎么了?我跑一趟天津回来,就不认得我了吗”

此时此刻,也不知怎么的,仿佛他的笑容是一根细刺,将心中承载情绪的皮囊刺破了,万般辛酸委屈都涌上心头。

古宜秦红着眼圈,当真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来。眼看梁晋心疼似的微微拧着眉头,要抬手来擦,他再也不管不顾,伸出细白的双手,将梁晋宽大的手掌紧紧地握在手里,大哭起来。

爱情这个命题,真叫人困惑与辛苦。它不像算学题,有唯一正确的答案,却偏偏像西洋钟的钟摆,无时无刻不在左右之间摇动着,自以为可以在左边捉住它,它却摇晃向右,不能捉摸。

梁晋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也不反抗,看他哭得这样厉害,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问道:“哭什么呢?以后还捧角吗?”

古宜秦哭得不能自已,打着噎道:“不!不!她的心,真是黑透了!......你也不准捧她!”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和玉吟春争一回宠,企图把她从梁晋偶像的神坛上,给拉下来。

梁晋被他最后一句话闹得哭笑不得,伸出另一只手来,在他满是泪水的脸上不轻不重的拧了一下,好笑道:“娇气包。”手松开时,雪白的脸上留下一道很浅的粉红色的印记。

这动作实在过于亲昵,连称呼都像是爱侣之间嗔怪的爱称。古宜秦被他一拧,连哭都忘了,怔怔地盯着他看,像是要把他此刻的神情琢磨个透彻似的。

梁晋索性不再掩藏,怡然自得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绸手绢,一面给他擦眼泪一面问道:“我为什么愿意每个礼拜花那些工夫又去听戏又去捧角?真是为了玉吟春吗?告诉你吧,我从来不听戏的,先前总是上戏园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见古宜秦早已听得呆了,梁晋把他小巧微尖的下巴捏在手里,凑近了道:“因为我无意间瞧见你也在仙音园。我不知道你哪一天去,就把那里的一间包厢,全天候地包下来,我自己去不了,就让家里的听差替我在那里盯着,才知道,你是只有周六的下午才去。”

梁晋稍稍退开一些,原本被握着的手也化被动为主动,反将古宜秦的手握住了,低低沉沉地笑道:“你现在说说,我是为了谁呢?”

古宜秦听他说了这么多,字字都像是钟锤敲击在心上,恍然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不然,世上哪儿有这样好的事,自己的美梦,竟然顷刻间就成真了。他着魔了似的,真想说一句“是为了我”,可仅存的理智又不许他异想天开——真是为了你吗?保不准是哄你呢!

就是为了我!他都承认了!

事关梁晋,古宜秦对着自己都能生气,一方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感到极度的欣喜,另一面又怕这是一场梦,醒来后什么都成空,当然惶恐万分。在这两种极端情绪的拉扯之下,又有眼泪从眼眶里涌出了,不过这一次,总归是喜极而泣的成分更多一些吧。

梁晋无可奈何地再次拭起眼泪来,笑叹道:“怎么又哭了?我说你娇气包,看来真是没有说错。”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触碰,古宜秦越发相信这是事实了,他一下子抓了梁晋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是为了我吗?”

梁晋瞧着他可怜兮兮的笑模样,故意逗他道:“你说呢?”

古宜秦脸上还挂着泪水,眼圈也是红彤彤的,嘴角却兀自上扬起来,又像是暗自高兴又像是谋求对方的肯定,道:“是为了我!嘻嘻!”说着,已经裹着被子朝梁晋扑过去,要与他拥抱。

偏偏没有挨到怀抱,中途便被梁晋给截下了。他疑惑地小声呼唤道:“梁晋?”

不是梁学长,是梁晋。连名带姓只有两个字,舌尖跳动两下,就可以念完。比起前者,分明只少一个字而已,关系却像是迈进了极大的一步,一跃就到了彼此贴近的距离。

梁晋听着他念出自己的名字,已然心潮涌动,按住他的手臂将他困在自己眼前,下一刻便贴靠过去,贴在他又湿又软的脸颊上,含吮住柔软的嘴唇。两人缠绵地吻在一处,因为是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便显得格外羞怯小心。

他们像是在做一个彼此试探的游戏,吻得过于深入了,古宜秦害怕似的后退一些,梁晋虽紧跟着追上,却不再强势,而是重新开始柔柔地吮吻。等他适应了,又再次深吻。也不知重复了几次过了多久,分开时,两人都是喘着气,古宜秦当然喘得更厉害些。

他眼角的红色似乎更蔓延开一些,害羞似的转开了视线,小声道:“没名没分,你不能这么占我的便宜。”

梁晋脸上再不复以往严肃威压的神态,硬是将他的脸颊转过来对视,轻笑道:“怎么没名没分?分明是两情相悦,是不是?”说话间,又在他脸上印了几个吻,“你气我没有正式的表白吗?好吧,我实在很喜欢你,从当初教你打网球开始,就喜欢了。能不能把我们的名分,给定下来呢?”

古宜秦还能不同意吗?当下抿着甜甜的微笑,道:“好,那我们就是正式的恋爱关系了。”

梁晋微笑着,又在他的眼睛上吻了一下,这才稍稍收敛起笑容,道:“既然我们已经是恋爱关系,我总可以和你提一个要求。往后不管是玉吟春还是别的什么戏子,都不许去捧,知道吗?这一次的事,也算是个教训了。”

古宜秦和梁晋在一起时,早把玉吟春给抛开了,现在再听他提起,那股子愤懑与委屈便又冒出头来,很受教似的道:“嗯,知道了。我是太过于好心,下次绝不了。”

梁晋想不到他是十足的乖巧,心里顿时柔软下来,抚摩着他的脸颊,故意问道:“那我让你不再去听戏,也可以吗?”

古宜秦突然意识到,自己原先误以为梁晋爱听戏,这才假装是玉吟春的戏迷,以便于接近他。如今真相揭破,自己已经晓得了他不爱听戏的底细,可对于自己这个戏迷的伪装,梁晋兴许还不知道哩。

只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真情与假意,都是为你。如今真情已经实现,那些借以为手段的或精明或笨拙的假意,便都可以丢开不看了。

他搂着梁晋结实的手臂,忽然抬起头来,主动地吻了吻他线条利落的下颌,轻声细语道:“当然好。因为比起她们,你要重要得多啦。”

半个月后。

古宜秦左手拿着电话听筒,中指上金戒指的钻石闪着熠熠的光辉,无奈道:“我已经退社啦,怎么社团的事,还要打给我呢?”说罢,朝身后的沙发上看去,与坐在沙发上的梁晋相视一笑,又对着电话欢喜地追述道,“据我所知,梁晋也退社啦,你也不必再打给他了。”

对面的吴鹏举兴致勃勃地道:“不是玉吟春,出了那样的事,我们还会去捧玉吟春吗?这一次是莫家班的新角,叫凤仙,不光唱得好,她在台上的功架,真是别个不能比的!”一味滔滔不绝地推荐起来。

说到玉吟春,那还要追溯到半月之前。明星日报在刊登出桃色新闻的第二天,果然按要求登出了澄清与致歉信,同一天,另一家首都早报却登出了玉吟春与多位捧角家之间关系匪浅的新闻,另附上许多或搂或靠,举止亲昵的相片。

这许多捧角家中,有游手好闲的富家少爷,也有年过半百的有钱老爷。不拘如何,横竖她交际广阔的事实,已经人尽皆知了。

一个戏子要别人捧她,总要应酬逢迎,这是没法子的事。只是人人知道你交际过甚又荤素不忌的,总是比不过那些半遮半掩、洁身自好的,又别人捧她的时候,多少觉得有名声上的妨碍,恐怕也就作罢了。

梁晋虽没有明说,但古宜秦直觉是他的手笔,当时还有些同情她,感叹道:“你真是不客气,把她的饭碗,都快砸烂了。”

那天他被梁晋请去家里玩耍,正是吃过午饭,蜷在沙发上随意地翻看到了这张报纸。话一出口,坐在旁边的梁晋便瞥来一眼,似笑非笑凉凉地道:“你有这样多的好心,怎么不分一点给我?她算计你的事,才过几天你就能忘记,看来我往后欺负你一下,你也是不跟我记仇的。”

古宜秦敏感地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当下把手上的报纸丢开了,捉着梁晋的手臂,可怜兮兮地卖乖道:“我们才在一块儿几天,你就要欺负我了吗?不要哇!”这才把他给哄好了。

时隔半月,再听好友提到这个名字,便忍不住要问一问:“玉吟春现在还唱吗?还有富安庆富兄,我看他对玉吟春很痴迷,现在怎样了呢?”

吴鹏举道:“可不是!刚看到新闻那天,富兄弟真是又气恼又伤心,约我出来喝酒,大醉了一场。他是受了玉吟春的刺激,如今都不再捧角啦。至于那位玉吟春,先前还是登台的,后来见听她戏的人不大多了,也就不唱了,据说是嫁人做了姨太太。哎呀,说了这许多,对于这位凤仙女士,你要不要捧一捧呢?”

古宜秦早就注意到了,他在这里讲着电话,边上的梁晋时刻在正大光明地听着,说话便忍不住带上笑意,回断道:“我不捧,捧角实在一点意思也没有。而且我要开始上班了,对于一切的娱乐,都要戒除。”

嬉嬉笑笑地挂断了电话,梁晋已经在沙发上伸出了手。古宜秦握了他的手,紧挨着他坐下,道:“我们出去顽吧。再不走,我哥哥嫂嫂就要带着皓皓回来了。”

梁晋好笑道:“为什么皓皓回来了,我们就要走呢?”

因为你体格佳运动好,上回见面时你轻轻松松把皓皓举得老高,他就可喜欢你了!古宜秦鼓着脸气道:“因为他一回来,一定要你陪他顽的,那不行,你得陪我顽。”

梁晋似乎不为所动,视线却紧盯着他不放,又问道:“那我们出去顽什么呢?”

古宜秦从他的眼神里窥视出一点危险的讯号,嗫嚅道:“......你说呢?我可以听你的。”

梁晋便欺身上前,将他虚虚地压在身下,凑在他耳边热切地道:“我们上次只进行到一半,剩下的一半......”亲密地嘀咕了一阵,又搂在一处打闹了一会儿,两人便相携着开了汽车,一路开出了家门。

此时正是凉意渐起,秋高气爽的时候,古宜秦坐在副手座上看向窗外,觉得自己与梁晋,终于历经跋涉修成正果。其实距离当初仙音园包厢里遥遥的一瞥,只不过是短短三个月的光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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