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思想碰撞（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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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利去书房一顿叮里哐当的翻箱倒柜，翻出他珍藏多年的通用字典，随即气势汹汹地冲下楼，把偷读小说的伊莱抓了个现行。

“你是不是有单词不认识，说实话。”

维尔利一张脸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阴森可怖，凶神恶煞。

伊莱目眦欲裂，差点吓出惨叫，一颗心猛力跳动着，咚咚咚地撞击胸腔，好半天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维尔利抬脚，伊莱心虚地把被子往身上揽。

维尔利推动茶几到沙发边缘，伊莱乖乖收起双脚。

维尔利坐到沙发上，伊莱就噌噌噌缩到一旁，让出大片空位。

“会查字典吗？”

说着维尔利从伊莱的被窝里扒拉出带有后者体温的《今天也不想毁灭世界》，刷啦啦摊开字典，摆到茶几上。

伊莱点头。

维尔利投去怀疑的目光：“那你查个单词给我看看，就这个吧。”

维尔利捧着小说翻了几页，随手指了一个词给伊莱。

伊莱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字典的边缘，又飞快缩了回去。

“我不会。”

伊莱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厉害。

这个魔鬼难道还会读心术？

维尔利深吸一口气。

不会也不说，真服了这傻子。

“我教你。”

之后的一个小时，维尔利就在教伊莱怎么查字典中度过。

伊莱起初是不服气的，但听说学会查字典就能无障碍地看小说，顿时有了干劲。

学生态度认真，维尔利这个老师也舒心。

“现在这句话你能读出来了吗？读出来后能知道它的意思吗？”

说了一堆话，维尔利只觉口干舌燥，忙用茶几上的铜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口舌。

伊莱接过书，眉头皱得老紧。

“读给我听听。”维尔利道。

伊莱只能硬着头皮，吃力地读了一遍，然后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理解的意思。

一个小时能学到这个程度，还算不错。

维尔利夸赞了两句，又抿了一口水，这才放下水杯。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毕竟是要一起住一段时间，你有什么事最好还是说出来告诉我，这样大家都比较轻松。”

维尔利点出今晚的核心话题。

“我不想麻烦你。”伊莱闷闷道。

“麻烦我又能怎样？”

“会被报复。”

维尔利一怔，续道：“你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认为我会害你啊？”

伊莱抬起头看维尔利，随即仿佛被烫了下般移开视线。

维尔利摸了摸鼻子。

干嘛这么畏畏缩缩，他又不吃人。

细数能称得上他迫害伊莱的事件，麻绳算一回，三明治算一回，芭菲勉强算一回。

哦，是有不少。

未来可能还要加上欠钱不还的利息和止泪剂。

维尔利转过头咳嗽了两声。

挖坑不要紧，给自己挖坑还开开心心跳下去就有点尴尬了。

“还是不上去睡？”维尔利机智地转移了话题。

伊莱迟疑了半秒，道：“不上去。”

维尔利：……

“你得养伤。”

养伤两个字维尔利咬得重重的。

伊莱张了张口，小声地说：“我想继续看小说。”

他的手指在书页上划动，一双紫莹莹的眼异常明亮，丝毫不见倦意。

就这么喜欢吗？

维尔利往后一仰靠上柔软的沙发背，眼皮开始打架。

这么喜欢冒险小说，为什么就不喜欢当勇者呢？

是因为世界树祝福之光的关系吗？

维尔利揉揉眼睛再度坐直，从伊莱手里夺过书本。

伊莱一惊，正要过来抢，就听到维尔利说：“我帮你读。”

真让这小子边查字典边看的，等他看完天都亮了。

维尔利用老爷爷讲故事的沧桑口吻读小说，伊莱意外的听得很入迷，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今天也不想毁灭世界》这本小说行文风趣，故事情节轻快紧凑，一个个小章节串联起来也是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维尔利倒是越读越精神了。

读着书里魔王和勇者们插科打诨，并肩战斗的日常，维尔利难免怀念起以前和伙伴们打怪做任务的那些日子。

虽然由于过于悲惨的幸运值，他们那个佣兵小队总是食不果腹，还频频流落到危险境地——比如在水里和海妖比赛游泳，或是在山间跟鹰身女妖玩捉迷藏。

可如今回想起来，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他们小队没有固定的队长，每次出任务，队长都是抓阄决定。

任务成功了队长要请吃饭，任务失败队长还是要请吃饭，所以没人愿意当队长。

维尔利比较倒霉，连任了好几次，被队里的伙伴们一直嘲笑道他们分道扬镳。

想当年，他们在最终决战前全员失眠，一群人坐在草坪上看星星看月亮聊人生理想，大家的心情如同身处期末考试前夜，既期待之后的长假，又害怕考砸挂科补习一条龙。

谁知道他们那半吊子的佣兵小队居然能成功杀进魔王老巢，把魔王打了个落花流水，完成了勇者一职的终极任务。

简直像做梦一样。

齐心协力打倒魔王后的那种满足感是任何东西都无可比拟的。

时过境迁，当初那些一起浴血奋斗过的同伴，现今都散落在四个大陆的各个角落了。

维尔利念着念着，思绪越飞越远，却被伊莱的一句话打断。

“我想要有魔王那样强悍的实力。”伊莱斗志昂扬地说。

“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维尔利附和道，“所以你更要好好上学。”

然而伊莱的下一句话是：“但我不想要什么朋友。”

“朋友只会拖后腿，魔王就因为舍不得朋友，结果荒废了自己原本的事业，再也不愿意毁灭世界。我不想要朋友拖我后腿。”

听伊莱发表完看法，维尔利的表情十分微妙。

这小子……是不是……有……反社会倾向……

“你最好忘掉这个想法。”维尔利严肃指出，“要是让别人听了，是会被送去教会劳改的。”

“这想法有哪里不对吗？”伊莱坦然反问，“小说主角是魔王，勇者是魔王的敌人，魔王现在能跟随勇者一起冒险，是因为没人发现他魔王的身份，等到身份暴露，他们就是对立面了。”

“魔王真傻，他们总有一天会对立，要是那时候他心软了，等待他的只有死亡。”伊莱下了结论。

维尔利不得不承认伊莱的看法有他的道理。

问题是《今天也不想毁灭世界》只是一本沙雕休闲的冒险类轻小说啊！

——魔王爱上了勇者，于是世界和平了。

↑这是小说发行时的宣传语，完美阐述了小说的中心思想：爱与和平。

ps：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哪位勇者是魔王的真命天女，故而相关论坛上总能看到支持不同女性角色的读者们互相嘴炮争执不休。

斟酌了下言辞，维尔利开口道：“魔王和勇者间建立了战友的情谊，对彼此来说，他们都是可以把后背交予对方的伙伴，不会轻易因立场动摇。斗争不能解决一切，唯和解能减少硝烟战火与两方损失。”

对于曾为勇者，与同伴一起拼搏合作过的维尔利来说，他能够与小说里描述的那种友情共鸣，并产生相应的感悟。

但伊莱不行，伊莱仍坚守己见：“战友情那种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一点也不可靠，人类会背信弃义，当面一套背里一套。”

“不，伊莱，你太偏激了。”维尔利按了按额角，“这世上固然有很多不美好的东西，但相应的还有更多美好的东西，你不能以偏概全。”

“那些黑暗腐朽的事物的确存在于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可是这本小说想要传递的，是更加朦胧美好的意象。你可以说它太过理想，但不能否认它的本质。”

人们正因见证过丑恶，才更向往美丽，哪怕那种美是脆弱易逝，摇摇欲坠的。

若是一味否认，故意对美的可能性视而不见，就是走入了偏执，落入了迷障。

伊莱涉世未深，对世界的认知还很浅薄，等他看到更广阔的风景，走过更多更崎岖的山路，想法或许会有所不同。

“我不明白，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伊莱问道。

“那你认为我的说法是错误的吗？”维尔利反问。

伊莱愣了愣。

“其实我有些奇怪，你没有被背叛过，也没有过同伴，为什么就能笃定地说勇者们会背叛魔王？”

维尔利直勾勾地看着伊莱的眼睛，像是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东西似的。

伊莱的心里生出了一些捉摸不定的情感，在维尔利的注视下，他的一切都好似无所遁形。

连那些隐秘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心思也在维尔利的眼中暴露无遗。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伊莱嗫嚅着，不确定地道，“我又没有朋友，我怎么知道呢？”

他的声音越渐微弱。

“而且……小说里不也有那种为了利益连自己都可以出卖的角色吗？你怎么能肯定勇者不会出卖魔王？”

伊莱说着说着，好像是代入了自己，联想到这两天的遭遇，忽然更加感同身受。

“就像……就像你收留我，也不是出于自愿。多半是有什么好处吧？人类为了利益，什么都肯做。”

伊莱一口气说完，并不敢去看维尔利的脸。

这是他能想出来的，维尔利对他好的唯一理由了。

维尔利陷入沉默。

的确，要不是村长许诺的条件，他早迫不及待把伊莱丢给其他人了。

更难听点说，引导村民们引导勇者也不全是因为什么职业道德精神，不外乎是想要拿更多的工资罢了。

不过嘛……

维尔利交叉双臂：“那又怎样？”

“无论我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我让你住在我家白吃白喝是事实。我自愿也好不乐意也罢，对你来说也没分别吧？或者……你更希望我演一演吗？”

伊莱的胸口顿时泛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让他不太舒服。

他应该不是想听维尔利说这些话的，有哪里不对。

“谁、谁要你演！”他下意识反驳。

维尔利挑眉：“你说的啊，人为了利益什么都肯做，那有为了利益出卖自己背叛友人的，当然也为了利益虚情假意阿谀奉承的。你又要怎么分辨谁对你是真好意，谁对你是假惺惺呢？”

伊莱被问倒，迷茫地抱住头：“分辨……我、我不知道。”

他目无焦点，眼神在空中游荡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只觉得，没人会平白无故对陌生人好，而这份好心不是纯粹的，这种事怎么想都很奇怪。”

“是吗……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维尔利笑了笑，“我只要尽到我的义务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