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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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突然,伊莱来不及赶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约克连人带着被子跌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床头柜上的物件被约克掀落，伊莱先前放置的水杯摔得粉碎,一阵叮里哐啷夹杂玻璃碎裂的声音，让人错觉天花板上都抖下些灰尘。

约克本能抻手向后撑了一撑,努力地想要爬起来,因醉酒变得麻木的手脚却不听他的使唤。

伊莱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帮忙。

约克被这一摔摔醒了几分,他挣开惺忪的醉眼，定定看了伊莱一会儿,犹豫道：“你是……勇者b？”

“是的,是我。您还好吗？”

伊莱一手支撑约克的背,一手拉起约克的手臂。

约克咳了几咳,将伊莱推了开去。

伊莱一愣：“约克先生？”

约克没回答他，一双腿颤抖着伸直，靠自己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倒回床上,下意识环视房间,脸上表情猝然凝固。

约克扶着胸口,呛了几声问道：“你……咳咳……动过我房间？”

伊莱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能动的禁忌么？

他想到了那些画架。

可他没有揭起厚布，应当是不碍事的。

伊莱寻思着自己并未丢出垃圾以外的东西,于是点头答道：“是的，我看您的房间太乱就……”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约克冰冷的话语打断了伊莱的后文。

比这冰冷话语更甚之的，是约克深如寒潭,泛着凉气的眼神。

在他那几乎辨认不出情绪的浑浊眼眸中，眼白的部分布满血丝，隐隐发红，眼仁的部分像蒙了多年积灰般缺乏生气，仿佛照不进任何的光亮。

这是一双死人的眼睛，长在了活人的身上。

面对形如行尸的约克，伊莱从内心深处感到了害怕，声带犹如被胶水黏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

恍然间，他倒退半步，两手无措地握了握，藏到了背后。

约克见状喉头滚了滚，指着伊莱背后的房门：“你出去。”

伊莱身体一僵，随即便见约克的手上流下蜿蜒的鲜血。

伊莱双眼微睁，惊呼道：“约克先生，您的手……”

约克对自己的手伤毫无所觉，他见伊莱迟迟不动，不耐烦地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你先出……出去！”

半途他的声音染上哑意，像风箱破了似的变了个调。

“您的手流血了！”伊莱提醒道。

约克浑不在乎，只厉声道：“要我解雇你你才肯出去吗？”

说完他颤巍巍逼近几步，不由分说地把伊莱推搡到卧室外，重重地关上了门。

伊莱差点被门板撞到鼻子，心有余悸地在门前张了张口，低头看向衣服上沾到的血痕。

约克先生刚一定是被地上的水杯碎片割伤了。

伊莱郁闷地杵在门外。

约克让他走，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不知道是不是被维尔利爱照顾人的性格传染了。

伊莱把耳朵贴上门板，过了不久，门后传来中年男人压抑的哭声。

纵然压抑，约克也哭得很崩溃，肝肠寸断，伊莱于心不忍，被带动得也有些伤感。

“约克先生，我没有扔不该扔的东西。”伊莱在门口解释。

约克的哭声没停，但这次他没再让伊莱走，也可能是太过伤心，无暇顾及其他人。

伊莱续道：“一些颜料用光了，有的衣服被虫蛀了洞，还有烟头和酒瓶……您放心，我只扔了这些。”

突然间，男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伊莱还道约克要回复自己，下一秒却听到约克极为痛苦的呕吐声。

伊莱心头一惊，稍稍游移了片刻，拧动门把手推开了门。

门没反锁，伊莱顺利进入房间，约克蜷在地上干呕，瘦得只有皮包骨的背上顶出脊椎骨的形状，让他看上去像一只搁浅的佝偻的虾。

约克的脸上还狼狈地挂着泪，此时他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手上青筋暴起，俨然一副要把肺都呕出来的架势。

伊莱忙不迭拉开约克的手，脑子里一片空白。

约克的醉酒症状太严重了，他可能得把布兰琪医生叫来。

伊莱正要让约克再忍忍，自己去叫医生，约克却牢牢地拽住了他的手。

“玛娜薇莎，不要去……”约克闭着眼，发青的嘴唇颤抖着，“别去，不要走……”

伊莱挣了挣：“您认错人了，我不是玛娜薇莎。”

约克静默半晌，喃喃自语：“是吗，你不是啊……唔——”

约克又开始干呕，伊莱手忙脚乱地拍打约克的背替他顺气。

约克最终还是没呕出什么东西，他疲惫地趴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眼神虚无：“玛娜薇莎走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死了，她说她不想复活，她现在会在哪儿呢？你说，她会在哪儿呢？”

约克轻声呢喃，声音好似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飘渺而虚幻。

伊莱从没看过约克这个样子。

他所知道的约克是古怪不近人情，脾气暴躁还毒舌的装备屋店主，现在面前这个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瘦弱垂泪的中年人令伊莱在深深震惊的同时也觉得陌生。

除了陌生，还有点可怜。

——不，约克先生应该不想被他可怜。

伊莱默默把怜悯的心情压了下去。

他知道这个世界的人们死后可以花钱复活，维尔利就私存了不少的复活金，可有想活的也总有想死的，约克口中的“玛娜薇莎”或许就是后者。

——账号自杀。

假若是真正的游戏，这种事大概会冠以这样的名词。

即使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的死亡，身份地位乃至记忆，获得的一切都清空了重头来过，这种选择是非常沉重的。

会做下这个决定的人，到底都经历过什么样的事呢？

恍惚之余，伊莱笨拙地安慰：“她一定是去转生了。”

约克的脸上又滑下了两行清泪。

“她会去哪儿呢？她为什么不回来呢？九年前我要是没和她吵架就好了，我要是跟着追上去就好了。我后悔了，可是她不会再原谅我了。”

约克抓着伊莱的手流着泪，说话颠三倒四，絮絮叨叨，哭得就像个孩子。

伊莱不知如何安慰人，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一句：“……您不要再伤心了。”

他要是直接说玛娜薇莎这么久没回来肯定是不想回来了，显得太过残忍，可若是欺骗约克说玛娜薇莎总有一天会回来，给予他没有结果的希望，等约克酒醒了又是另一种残忍。

那位叫玛娜薇莎的女性对约克来说想必是很重要的人，失去了那么重要的人，还是整整九年，约克的心中已然够苦，他不能再去添一道新伤。

伊莱不由自主地去看房间里盖着布的画，猜测着画上的人是不是约克的玛娜薇莎。

约克哭一会儿呕一会儿，伊莱劝说着把他扶到水池前，约克终于难受地呕出些酒水，人清醒了许多。

“那边的柜子上有醒酒药粉，帮我冲一杯拿过来。”约克虚弱道。

伊莱打开柜子翻找，没找到约克说的药粉包。

“就放在最外面。”约克皱起眉头。

伊莱里里外外都检查一番，只找出几个空粉包。

他只好把空粉包展示给约克看：“没有了。”

约克捂住额头亲自走近确认，不得不接受醒酒药已吃完的事实。

他摆了摆手对伊莱道：“去找耶鲁，他那里有多的。”

伊莱看看手心摊开的药粉包，点头答应：“我这就去。”

……

天空湛蓝明朗，和装备屋里阴沉的气氛截然不同。

伊莱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神色稍微放松了些。

耶鲁·达伦是约克的侄子，开了家旅馆，是整个新手村唯一能和约克正常聊天的小辈。

耶鲁不似约克的孤僻，是个逢人就笑的小伙，伊莱一走进门，他便立即带上了热情洋溢的笑容。

见来人是伊莱而不是顾客，耶鲁脸上的殷勤切换为熟稔。

伊莱跑了这些天腿，耶鲁早已知道这位勇者大人在自己叔叔的装备屋里打（白）工。

“伊莱先生，下午好。”耶鲁打完招呼，忽的一时失语。

进入店门的少年眼瞳似猫，金发飞扬，乍一看没有变化，细看却能看出他的脸部轮廓比以前成熟了几分，本来就不明显的婴儿肥彻底消退，身量好像也抽长了。

那一瞬，耶鲁还以为是神子披着光莅临他的旅店呢。

“呃，有什么事吗？”说罢耶鲁似乎想到了什么，收起了自己的笑容问，“叔叔的醒酒药吃完了是吗？”

得到确定的回复，耶鲁摇了摇头。

同样的事发生了太多次，他连猜的步骤都省了。

“稍等，我去帮您拿。”耶鲁丢下话，转身往里间走。

几分钟后，耶鲁把醒酒药粉交给伊莱。

“谢谢。”

伊莱收起药粉，抬头发现耶鲁一脸为难地看着自己。

“那个……”耶鲁欲言又止，摸了摸脑袋道，“伊莱先生愿意听我说几句话吗？”

伊莱歪头道：“关于约克先生吗？”

耶鲁干笑了下承认：“是的……很快就能说完，不会耽误您拿药回去的时间。”

伊莱的确对约克的往事抱有好奇。

“可是，约克先生不会在意吗？”

这才是伊莱所担心的。

耶鲁叹气：“这不是秘密，其实您在新手村问问就能打听到。”语毕，耶鲁顿了顿，面色微黯，“我想说的，是叔叔和他的妻子玛娜薇莎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bgm分享：fluorite-当你看着星星想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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