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二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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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理残骸的途中,维尔利发现伊莱并非做完饭团便甩手离开，料理台上有被草草收拾过的痕迹。

只是那家伙实在不得要领，反而有些弄巧成拙，才给维尔利留下这堆烂摊子。

很笨拙。

像刚接触家务时的他。

维尔利动作顿了顿,脑海深处浮现出某些模糊的记忆。

他第一次走入厨房，系上围裙,是源于一次突如其来的事故,他是那次事故的唯一幸存者，而那时的他刚满13岁,也就是才从小学升上初中左右的年纪，尚不太能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第二个收养他的女性有一双冰凉的手,她用戴着高级女士腕表的那只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说,“他们”是去很远的地方旅行了,你不用伤心,因为有一天你也会和他们去同一个地方。

其实他不伤心。

维尔利在心里偷偷说着。

他只是有点恍惚，因为那一天是那对好心夫妇收养他的第一天。

那对夫妇笑着要把他接回家去，前一秒,夫妇中的妇人还在为他描绘新家的温馨图景,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在火光中灰飞烟灭。

他还没有对那对夫妇产生感情,所以他不伤心。

但他偶尔会想，要是没有打算收养他,那对好心人是不是就不会遭遇那样的意外呢？

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什么旅行，哪里还有机会去远方旅行。

大约一年左右的时间,这个认知都在维尔利心中根深蒂固，坚定不移。

后来他意识到，他那新养母的说法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

他前世生活的世界里，每个年满14岁的人都会预先在一份文书上填入身份信息，并签下自己的名字，随后被穿白衣的工作人员领到无数个“世界”面前，让他们挑选自己喜欢的那一个，作为死后自己的“归所”。

如本人无法作出决定，这个给出选择的时间可以后延，直至那人死亡。

相应的，直至死前那人都可以更改自己的选择。

可假如那人死亡前仍未选择世界，就不得不由那人的亲朋好友代为决定了。

他们在“世界”中的生活影像有部分会转给他们在世的亲朋好友观看，以给予那些被留下的人一些精神慰藉。

23971世界——这个世界是那些“世界”中的其中一个，不过是经过了创世勇者们的改造后，稍微不同的一个。

原本若无在世亲属友人缴纳维持费用，世界里的“人”就可能被程序冻结，但23971世界并非如此，这个世界是“活着”的，包括他们这些本该是被人为创造出来的“造物”。

继承亡者的记忆根植于这片土壤后，“造物”们拥有了自我意识，苏醒了真正的人格。

伊莱的诞生和这个过程也有些相像。

两者的区别，只在于有无原型。

外面的工作人员发现了23971世界的不同。

这个世界不知依附了什么神物，仿佛可以脱离于核心网络单独存在，而他们的技术仅仅只是23971世界联系现世的一个媒介。

他们以此做了许多尝试，却苦于找不到那个神物的本体，无法复制23971世界的奇迹，因着这个缘故，近年来进入这里的家伙中也有对剑与魔法不感兴趣却依然选择了这里的人。

部分人会将前世和现世的自己视为两个个体，另一部分人则相当随意地接受了这一点。

是不是“造物”又怎样呢，记忆相同，性格相同，前世经历相同，那不就是“灵魂”相同吗？无非是转生了一次，怎么能说不是自己呢？

——故而，14岁那年，维尔利在映像屏里再一次见到了那对好心夫妇。

那对夫妇“重生”在一个科技发达的世界，尽情享受第二次人生，虽然因规定无法和外面的他沟通，但还是找管理员帮忙留下了“我们很幸福，不用担心我们”的传讯。

他们居然还挂念着他，即使三人相处的时间不超过半天。

真是一对善良的人。

善良的人就该获得那样的幸福吧。

自那以后，维尔利如同卸下了重担。

那之后，他照常读书上学，他的新养母是独身主义者，工作繁忙，两人数月才能见上一面。

因此，那位养母和他的“亲子”交流并不多，除了过问他的学业和生活，两人间便再无其他话可说，他那骨子里的冷淡个性就有几分是受到了养母的影响。

渐渐的，新养母这个头衔里的“新”字被划掉，又过了几年，那个“养”字也被划掉了。

他的母亲生性淡漠，他也不喜表达，但维尔利能感受到母亲对他生涩拙劣的关心。

高中毕业后，母亲的工作稳定了下来，在家的时候变得很多，换句话说，她变得很闲。

于是，维尔利的母亲对料理入迷了。

她整天泡在厨房中，维尔利每周回家都能吃到她研究出的新菜式。

即使恭维地说一句，那些菜的味道也称不上好，或许连伊莱的饭团都比不上。

【划掉】而且还和伊莱一样喜欢放盐。【划掉】

但在母亲面无表情的注视下，维尔利只好硬着头皮把东西全部吃完。

当看到扫荡一空的碗盘，他那位母亲会少见地露出小姑娘似的有些开心的笑容。

她常带着那样的笑容，眼神发亮地期待着问：“你还要吗？”

只消维尔利点点头，他的母亲就会再一次斗志昂扬地转身钻入厨房。

她用她的方式笨拙地爱着维尔利，爱着这个非亲生的，和她一般孤僻的孩子。

维尔利以为一切都会按原有轨迹进行下去，然而人生总会出现一两个意外。

大一时，他再次遭遇了事故，这一回他没能幸免。

现世的他永远闭上了眼睛，没来得及给母亲留下半句遗言。

再醒来，他已经成为了维尔利·康纳德，一名站在初始之森里，只穿着裤衩的18岁新生勇者。

刚出生时，他能想起的前世记忆屈指可数，随着等级提升才慢慢回想起全部。

小队伙伴都睡去的夜晚，维尔利会望着星空想到：他死了，他的母亲会哭吗？他似乎从未见过她哭。

没有了自己，他的母亲会回到以前吃外卖的生活吗？

还是说，会继续做那些过咸的料理？

他的母亲在工作上是个厉害的强者，可惜在日常家事中一窍不通，没有高科技电子产品便手忙脚乱，很多东西只会用一次性的，财大气粗地用过就扔。

维尔利有说过她几次，她才为难地将还很崭新的日用品拿去清洗，结果搞得一塌糊涂，每每都轮到维尔利“处理后事”。

明明在收养他前一直是一个人活过来的，为什么连基本常识都不知道啊，真是个谜。

……让人担心。

但再是让人担心，维尔利也回不去了。

希望他的母亲能学会一个人生活吧。

以退役勇者的身份回到新手村的第一天，维尔利让村长代为向他母亲传达了两则讯息。

第一则是：我过得很好。

第二则是：您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他能做到的所有了，再多的交流不被世界和机构允许。

……

维尔利停止了对过去的回忆。

在找村长传达了讯息后，他几乎不会再去想前世的事了，是伊莱的饭团勾起了这些被他忘在脑海深处的事。

比起年少的自己，如今他变了很多，无论外形还是性格都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和当初判若两人。

他是维尔利·康纳德，南大陆新手村的[村民a]，[勇者b]伊莱·洛瓦伦斯的引导者，这才是他现下的身份。

人应该是向前看的，那些泛着黄的记忆终究是离现在的他远去了。

他已经拥有了宽敞的房子和漂亮的院子，还拥有了几个新的家庭成员，如果他的母亲有在外面看着他，不知是否会再次露出那少女似的纯粹笑容。

维尔利最后擦拭了一遍料理台，拿走普瑞尔吃空后的食盆，将其放在蓄水池中清洗。

“喵？”普瑞尔抓了抓维尔利的裤脚。

维尔利目不斜视地板了板脸：“够了，再吃你的胃可受不了。”

普瑞尔翘翘尾巴“喵~”了一声，像是在说我还没饱。

“没有了。”维尔利面不改色地捞出食盆，置于空地。

他用毛巾擦干双手，熄灭了厨房的灯火。

普瑞尔在原地不舍地徘徊片刻，才垂着胡子跟上维尔利的步伐。

维尔利换了睡衣，上楼洗漱了一番，回到卧室时在床头看到了伊莱提及过的礼物盒。

天蓝色的礼物盒差不多是生日蛋糕的大小，上面缠着紫色的光滑缎带，在顶端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异常的浪漫。

维尔利啼笑皆非地看了半晌。

怎么伊莱每次送他东西都像是送给女生一样。

这小子，搞错了什么吧。

尽管腹诽着，维尔利还是坐到床上取过礼物盒放到盘起的腿间。

往年他过生时诺顿他们也会送他类似的盒子，里面是他们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他常随身携带的怀表就是诺顿挑给他的。

精神领域中也能查看时间，不过维尔利更习惯自己看。

诺顿这人缺点一大堆，挑礼物的眼光却无人能及，也难怪总能讨得女孩子们的欢心。

伊莱送他的会是什么东西呢？

总不可能又是兔子吧。

维尔利一边想着一边拆开了礼物盒，然后愣住了。

大大的灰色耳朵，裹在骑士服里的笨重身躯，小小一坨的毛绒尾巴，以及黏在粗短手里的剑盾……

维尔利扶额。

还真是兔子。

而且是更像他的兔子。

……不，又被伊莱带歪了，他才不像兔子呢。

维尔利瞥了眼枕头的一边，伊莱上次塞给他的海盗兔子正耀武扬威地坐在那儿，三瓣嘴歪斜着，嘲讽的表情一如往昔。

维尔利再看看怀里的骑士兔子。

唔……表情倒是严肃正经，观感比欠揍的海盗兔子好一些。

“你说你的买家为什么把你送给我啊？”维尔利捏捏兔子的耳朵。

手感与海盗兔子相同，柔软绵和，和抚摸普瑞尔的感觉有微妙的相似。

普瑞尔跳上了床，大胆地踩着被子走过来，用鼻子轻嗅骑士兔子。

“喵……！”

普瑞尔的耳朵往两边撇了撇，拱起了背部。

“它不是你的竞争者。”维尔利拍拍普瑞尔的背。

普瑞尔充耳不闻，凶悍地哈了两口气。

维尔利：……

“你说你怎么回事，那只海盗的你怎么不敌视。”维尔利轻轻弹了下普瑞尔的脑袋。

普瑞尔哼唧着眯了眯眼，继续朝骑士兔子哈气。

“难道因为这只更像我，你才……喂？”

看清普瑞尔的动作是俯冲的前奏，维尔利姑且捧起骑士兔子，让兔子远离普瑞尔的视野，忽然间，一枚纸片状的物什从兔子的骑士装里掉下。

普瑞尔冲了个空，跌在被褥上打了个滚。

维尔利一手抱住兔子，一手捡起落在床上的纸片，发现是一张小小的贺卡，也就三块橡皮那么大。

打开贺卡，上面写着“送给维尔利·康纳德”，落款是伊莱的全名。

短短两排字极尽工整，透着股小孩子强学大人笔迹的正经味道。

一眼就能看出是伊莱手写的。

“伊莱该练练字了。”

维尔利嘀咕着，视线黏在贺卡上好一会儿才移开。

抬起头，普瑞尔还在和自己的假想敌对峙，它要是一条狗，此刻怕是早就汪汪叫着扰民清净。

维尔利怕普瑞尔破坏欲上来把骑士兔子撕得粉碎，忙将它赶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回到床前，维尔利把骑士兔子放到了海盗兔子的身边。

骑士兔子个头过大，比海盗兔子高出一截，两只兔子莫名有几分般配。

——话说回来在伊莱眼中这都是他吧，说般配也不大对劲啊。

维尔利摇摇头，把骑士兔子拖到了稍远的地方。

嗯，这样就好些了。

第一只海盗兔子坐在枕头的左边，第二只骑士兔子坐在枕头的右边，每天都能在两只兔子的陪伴下入睡，完美。

“……”

维尔利沉默地揉起眉心。

会在床头放毛绒布偶的男性，全新手村可能就他一个了吧。

可是放其他地方难道就不奇怪了吗？

算了算了。

维尔利自暴自弃。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抖了点维尔利的身世背景。

沉重的过去都已经翻篇啦，剩下的只有日益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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