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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天蒙蒙亮,沈浮就爬了起来。

洗脸,刷牙,走出客栈的时候,街道上人还不很多,光线也不甚明亮,云有些厚,看上去今天恐怕不会有个什么好天气,范柚手里挎了个篮子,里面装的都是祭拜要用的东西,睡了一晚上,她的脸色反倒比昨天看上去还要苍白些,沈浮问她,“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吧?”

范柚轻声道:“都齐全了,问了个懂这些事情的婆婆,该怎么做都弄清楚了。”

“地方知道是哪儿吗?”沈浮又问她。

范柚点点头。

于是三人就往城外走去。

将要出城的时候,就见着街边上,一家面摊烧起了灶台,章蓉蓉见了,咽了咽口水,他们起来的那么早,自然是没时间吃早饭的,昨天刚刚下船,她没吃几口晚饭,现在见到锅中飘起来的袅袅白烟,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味,顿时饿的厉害。

咕噜噜——

范柚耳朵动了一下,骤然从自己的思绪当中回过神来,“是我糊涂了,只顾着自己的事情,却忘了两位姐姐还没有吃早饭,咱们还是先用些东西,再去西山吧,反正祭扫又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功夫。”

章蓉蓉面露羞赧,“多谢范姑娘体谅。”

沈浮道:“那就先吃些东西吧。”

三人找了个位置坐下,要了三碗面。

老板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将三碗热气腾腾的面送了上来。

面是素面,面上卧着三根绿油油的小青菜,看起来漂亮极了,香味直直地往鼻子里一钻,章蓉蓉食指大动,拿起筷子就爽快的吃起来。

沈浮吃了一口,就见提议吃面的那个人,却是挑了一根面在嘴里,细细的吮吸着,照她这个吃法,吃完这碗面,不知道要吃到何年何日去。

“昨日你不是问我,你身上变化大不大吗?我去年见你的时候,你脸颊上还有些肉,现在脸的都凹陷了下去,身板薄弱的仿佛风稍微大点就能把你吹跑,你说大不大?”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吃不下东西,但你已经有好几日未曾好好地吃饭了,再这样下去,身体是撑不住的。到了你父母的墓前,难道你要让你父母的在天之灵,看着你哭得昏死在他们面前?”

“阿浮姐姐说得对。”范柚听了,夹起一筷子面,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着。

没嚼几下,她就皱着眉头吞了下去,许是噎住了,又抱起面碗,呼噜噜地喝了几口汤水,然后周而复始,沈浮不得不皱着眉头道,“慢一点。”

范柚吃面的速度这才降下来。

她瞧着面碗,愣了片刻,这才低声道:“我爹在家的时候,就时常做面给我和我娘吃。他管着许多人,经常忙到很晚才能睡觉,早上也起来的很早,但只要我和我娘说一句想吃他做的面了,不管多晚他都会把面给准备好,第二天早早地做给我和娘吃……”

“以前我只当这是很寻常的事情,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如今却觉得,这天底下,再找不到比我爹做的更好吃的面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面汤便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沈浮忽然就觉得,自己比范柚,实在是要幸福许多。

她因为同父母分开的太早,所以共同的回忆不多,能够想起来的不过是寥寥几副画面,少少的几句话语,因为记忆不多,所以痛苦也不至于那么深刻——

对范柚而言,和过往有关的每一段美好回忆,如今都是一道道刀痕,铭刻在她的心头身上。

她本应该是个孩子,本应该自由自在的生活,本应该不受这些事情的困扰。

沈浮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对自己想做的事情,要做的事情,那么清楚明白过……

她做不了师姐那样的聪明人,也学不会师姐的运筹帷幄,那她就做一把刀。

一把除恶务尽的利刃。

……

三个人走了好久的路,才到绣春刀查到的地方。

此时云又重又沉,像是吸满了水,随时都有可能从天上掉下来一般。

范柚忽然停住了脚步。

章蓉蓉没反应过来,正准备继续往前走,胳膊忽然被沈浮用力地拽了一把。

她诧异地回头,顺着沈浮的目光,又看向了范柚。

小姑娘正瞧着一处地方,眼中积蓄满了泪水。

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了——

一处小土包。

那便是沧海掌夫妻俩的墓地?

章蓉蓉心中不无惊讶,她虽然没见过范沧海,但也是听说过沧海掌的名字的,这样一个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不说死后风光大葬,怎么也应该长眠在一个风光秀丽的地方。

这是她对江湖的浪漫想像。

事实和她的想像相去甚远。

她正想问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走进了,却见到了小土包前面立着的一块木牌,木牌久经风水雨打,已经显露出几分憔悴,上面的字仍旧清晰可以辨认,正是——

范沧海夫妇合墓。

范柚几步走过去,顾不得墓前厚厚的野草里面,还藏着露水,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对着墓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爹,娘,女儿……”

“回来了……”

最后三个字,她便如杜鹃啼血,泣不成声。

这一路上,她都强忍着心中的痛苦,努力不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以免给其他人添麻烦,就是偶尔忍不住鼻酸,哭起来也收的很快,只有第一次见到沈浮的时候,肆无忌惮的哭过一次,之后都再没畅快淋漓地宣泄过情绪。

这下到了父母的墓前,她终于表现的像是个在外面受了惊吓的孩子,嚎啕大哭出声,只是曾经会将她搂在怀中,轻声细语地安慰她哄她的人,此时已经再也不能给她只言片语的回答……

女孩凄惨而又悲痛的哭声,听得人心肝都在发颤,章蓉蓉咬牙切齿地道:“若、若叫我遇见那歹人,定然要将他大卸八块,他们,他们怎么做得出这么惨无人道的事情来……”

沈浮瞧着小小的坟包,同样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难受是肯定有的,只是不至于哭,更多的应该是惆怅。

世道艰难,世道艰难。

每一个人想活下去都不容易。

范沧海已经算是在红尘当中挣扎得最努力的人之一……

而他的努力对那些肆意剥夺他生命的人来说,显得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不能原谅,亦,无法原谅。

……

“哭够了就起来,把坟头的野草清一清吧,你娘最爱干净,就算是死后,想来也是希望住在一个漂亮一点的地方吧?”

估摸着范柚宣泄的差不多了,沈浮这才开口说道。

“对,对,拔掉野草,拔掉野草……爹和娘住的地方,怎么能长这么多的野草呢?”

范柚已经哭昏了头,听见沈浮的话,凭着本能从地上爬起来,浑浑噩噩地就要去拔草。

沈浮摇摇头,知道她现在需要缓缓才好,挽起袖子,就准备上前帮忙,余光瞥见章蓉蓉也在挽袖子,一副准备干活的样子,略一思索,就对她道:“你去挖些野花来吧,都说野火烧不尽,吹风吹又生,这些野草就算现在拔了,要不了几个月就又会长出来,不如种些野花在上面占着位置……”

章蓉蓉本就是个悲悯的性子,早就对范柚的遭遇怜爱极了,恨不得将她的仇人立马抓住来五马分尸才好,此时听见自己有能帮得上忙的事情,连忙应道:“好好好,先前来的路上我见到了一片开得黄灿灿的野花,这就把它连根一起挖过来。”

范沧海夫妇俩的坟墓虽然没修起来几个月,但上面野草扎的根倒是挺深,每一株拔起来,都带着厚厚的一层土,沈浮和范柚一株株地拔着,心里面想着事:

范家满门被灭的事情,虽然官府有意压下去,以免造成恐慌,但为范沧海夫妇俩收尸的人,肯定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灭门惨案不比其他,如果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轻易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若范沧海夫妇俩当真有个会灭了范家满门的仇人,难免会迁怒到替夫妇俩收尸的人头上,替范沧海夫妇俩人收尸的人,是担着风险在做这件事情,葬在这个地方,恐怕也是怕被别人发现,破坏了夫妻俩的墓葬。

如果这件事情,当真是顺心如意的人做的,全程和别的势力无关,替范沧海夫妇俩收敛尸体的人,无疑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但如果,做下这件事情的,不是顺心如意,又或者说,不止顺心如意呢?

他们会不会知道范沧海的独女已经回了余杭,又会不会……

已经找到了这个地方?

正想着,远远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是章蓉蓉的声音。

沈浮下意识地就想要赶过去,忽然瞧见了一旁的范柚。

小姑娘也不是傻子,虽然仍旧沉浸在悲伤当中,却也快速地在这一声尖叫之后反应了过来,神情警惕地问道:“出什么事?”

沈浮蓦然抽刀,横档在身前,目光警惕地环视着四周的密林。

她眯起眼睛,瞧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道:“有人来了。”

她并没有等多久。

不过须臾的功夫,章蓉蓉就被一个身量高挑的男子,用胳膊勒着脖子,从密林当中走了出来。

“久仰大名啊,”男人的眼睛先落在沈浮的刀上,这才看向她的脸,用一种十分笃定的语气说道,“沈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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