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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需要得到惩罚。

听到这句话,宁秋砚整个人一激灵,四肢百骸都涌上了凉意,关珩说得那么平淡,他却能敏锐地抓到这话中的深意,并且深刻感受到关珩在生气。

上次他违背诺言,关珩就说过如果再有下一次他不会想知道惩罚是什么。

然而他还是有了下一次。

他不接关珩的电话,不回信息,还关机,最最重要的是,他一点也没有听关珩的话。

宁秋砚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陆千阙什么时候从他手中拿回手机的,他都不知道,他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思考关珩会以怎么样方式把他咬死。

陆千阙又说了几句话才挂断。

然后,陆千阙对他说:“起来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得走了。”

宁秋砚转动眼睛,他的睫毛像扇子一样,眼神消极而无辜。

关珩和陆千阙到底是什么,新生儿是什么,失败的半成品又是什么?他好像已经把答案确切地抓在手里了,可现在的情形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准确地说,关珩和陆千阙,与那个“怪物”不是一回事,他们的区别类似于人类社会中的现代人与原始人,宁秋砚觉得是可以与他们沟通的。

“去哪里?”他喃喃地问,“就在这里死不可以吗?”

陆千阙忍不住笑了一笑,而后收起笑容。

他的皮肤在灯光下呈冷色调质感,严肃的神情让宁秋砚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

陆千阙对他道:“那东西逃跑了,是不是?”

宁秋砚点点头。

陆千阙怎么知道的他已经不想问了。

反正他们神通广大,就像无所不能。

“那东西虽然智商不高,但是很记仇。它见过你,闻过你的气味。”陆千阙说,“你今晚在这里不安全。”

说着,陆千阙站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从门后的架子上取下一件大衣扔到宁秋砚身上:“把你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现在跟我走。”

宁秋砚坐起来,听到陆千阙这么说就已经开始害怕了:“不安全?”

陆千阙道:“没错,就像狼会记住谁给它设过陷阱,它也会记住伤害他的每一个人,包括旁观者在内。”

今天他们离开时发生的一幕在证实陆千阙的话,那些抓住“怪物”的人现在已经是一死一重伤,如果它真的会复仇,那么他现在的处境真的非常危险。

宁秋砚脱下外套换上,他想到ray,急急忙忙地对陆千阙说:“和我一起去的还有一个朋友,它也会去找他吗?!”

“哦?那也算你的朋友?”陆千阙极为无情地说,“抱歉,我只负责你的安全,如果你的朋友今晚真的被咬,那就只好麻烦一点,找人把他处理掉了。”

陆千阙给宁秋砚的感觉一直都很平易近人,爱开玩笑。

但他知道此时陆千阙一定不是在开玩笑。

对方的形容举止仍是斯文优雅的,但因为过于轻描淡写,无不透露出一股对生命的冷漠,尤其,是对他们不太喜欢的生命。

他以前怎么没发觉?

“处理掉?”

“杀掉,分尸,喂狗,怎么都好,总之是毁尸灭迹。”

那太残忍了,宁秋砚轻轻地抖了抖,齿关打颤:“可不可以先问问关先生……”

这种时候他燃起一丝希望。

不管关珩是什么,他反正知道关珩说过会替他处理一切需求,如果他问关珩,关珩能答应的话,救下一个人也是好的。

“这就是先生的意思。”陆千阙看着他道,“我只是转达。如果换作我的意思,我现在就会去咬断他的喉咙。”

宁秋砚:“……”

他的牙齿颤得咯咯地响,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

陆千阙带着他走出居民楼。

此时不过夜里七八点,居民区里来往的人还有很多,有邻居和宁秋砚打招呼,问陆千阙是不是他的朋友,他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

他们从光秃秃的梧桐树下走过,踩着有乱七八糟脚印的雪,冷风一阵接一阵。

宁秋砚越走越冷,顺便发现只穿着正装的陆千阙似乎完全不惧寒冷,没有因为天气而感到半点不适。

陆千阙的背影挺直,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声音,如黑夜里穿行的幽灵。

关珩也给宁秋砚这样的感觉。

穿着单薄的衣服,赤脚行走在雪地里,不需要暖炉。

他们趁夜而来,趁夜而去。

所以他们果然是同类。

更奇怪的一点是,在经过灌木丛时,陆千阙与一只橘猫狭路相逢。

陆千阙只停了停,低着头看向这只橘猫,它就吓得炸了毛,喉咙里发出恐惧而凄厉的怪叫,不停地后退。

这只流浪猫被居民区的人们散养着,平时非常亲人,宁秋砚还是第一次看见它这样如临大敌。

连猫都能分辨出异类,而他却不能。

陆千阙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吼,那只猫就立刻钻进灌木丛里不见了。

“小东西。”陆千阙这样无所谓地说了句,然后侧过身对宁秋砚道,“这边。”

陆千阙的车停在僻静的道路上。

那是一辆漆面锃亮的黑色轿车,很是成熟稳重,一看就是不属于这居民区的昂贵车辆,引得一个经过的路人驻足。

司机下来给他们开了车门,叫陆千阙“少爷”,有一种微妙的年代感。

陆千阙彬彬有礼地请宁秋砚先上。

他们上了车,车辆便往城外疾驰而去。

*

夜晚的雾桐很热闹,霓虹灯投射出不同色彩的光斑,反射在路面的水洼里、商店的橱窗里。

路上有些拥堵,下班后忙着回家的车辆走走停停。

灯火阑珊,夜景在车窗外倒退着,陆千阙坐在后座左侧,转头问道:“你在想什么?”

宁秋砚上车以后就很沉默。

他现在在想,陆千阙好像没有呼吸。

从上车起,他就在偷偷地打量陆千阙,也偷偷地看驾驶室的司机。他发现陆千阙可以用一个姿势坐很久,可以很久都不眨眼睛,胸膛没有起伏,无论何时都能保持体面的姿态,不慌不忙,淡定从容。

宁秋砚从来没有这样观察过关珩,但他猜关珩应该也是一样的。

网上说他们是永生的生物,之所以永生,是因为先死去,所以也说他们像僵硬的尸体一样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这非常瘆人。

“我在想我是不是要死了。”宁秋砚已经不那么怕了,他收回视线这样问道。

现在他还没死,总是有某个原因的。

他猜,总有一天他会死。

没想到他这么在意这个问题,陆千阙挑眉:“不,你不会死的。”

宁秋砚不解。

“小狗狗,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珍贵,怎么可能会让你死?”陆千阙这样说道,“先生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这样一个你,对他来说,你比任何人类都珍贵。”

听到这个形容,宁秋砚不自觉蜷缩起手指,问道:“找了很久?”

陆千阙:“很多年。”

宁秋砚小孩子一样刨根问底,顺着问题问:“很多年是多少年?”

“这么说吧……”陆千阙思索一阵,想了个形容,“他有这样的想法,应该差不多是在我出生前。”

宁秋砚皱起眉头。

“你居然不知道我多大了吗?”陆千阙故作伤心地捧着胸口,“我的生日不是早就公告天下了,你居然没注意过?亏我还用它给你发过那么多邮件。”

邮件?

宁秋砚倏地记起一串数字,是陆千阙的邮箱用户名。

好像是lu23121873,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记错,但……他瞪圆了眼睛,如果把那串数字倒过来的话——正常人哪会把它当成是生日啊!

“现在你记住了。”陆千阙年轻的面庞带着微笑,说,“下次我过生日,你要记得给我准备生日礼物,不然我会很伤心的。”

1873年12月23日。

距离现在已经一百多年了。

按照陆千阙的话来计算,如果关珩在那之前就已经存在,那么关珩的年龄还远远在那之上。

那到底是多久以前的事?

宁秋砚记得,康伯说过是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去渡岛的,并且已经在渡岛生活五十年了。

那么以康伯对关珩的了解程度,是不是说明关珩也很久之前就居住在渡岛了?那栋看上去有些年代感的房子,那井然有序自给自足的生活环境,还有那些默契十足安分守己的佣人……如果渡岛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位主人的话,那么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关珩?

宁秋砚难以想象他曾进入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关先生……”

宁秋砚找不到合适的词语,用“活着”或者“存在”来提问都不合适。

他问:“……变成这样多久了?”

“很久。”陆千阙听懂了他的问题,想了想,“其实我也不清楚,反正比我所认识的都要久,久到你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很小的小孩。”

宁秋砚:“……”

陆千阙安慰他道:“别这样,还是有好处的,你想想,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先生才会容忍你。”

过了一会儿,宁秋砚又问:“你们为什么会这样?是天生的,还是像传说中的转化?”

陆千阙说:“没有天生的。”

宁秋砚听着。

陆千阙告诉他:“事出必有因,凡事总有一个原因。不在于你想不想,或者你做出了什么选择,它就是这样发生了。”

宁秋砚思考了很久,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他为什么会需要我呢?我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陆千阙像以前一样对他眨眨眼睛,“你就得自己去问先生了,我想他会愿意告诉你的。”

车内重新变得安静。

陆千阙没有想象中聒噪,也可能他是在给宁秋砚一些消化时间。

这些信息量太大,人类并不能一次性就接受所有。

像宁秋砚胆子这么大还敢跑去猎奇的,已经是极少数了。

宁秋砚在后座上曲起双腿,抱着膝盖看向窗外。

城市远去,他们的车子经过繁华的大桥,经过如巨物般蛰伏的山丘的黑影,载着他通往未知。

大约一两个小时后,宁秋砚被叫醒,身心俱疲的他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也睡了过去。他睁开眼睛,发现身上多了一条毯子,是陆千阙给他披上的,大概是怕他被冻死了。

走下车,空气里传来咸湿的海腥味,四周黑漆漆的景物看上去有些熟悉。

宁秋砚被风吹得稍微清醒了一些,分辨出这里是渡岛码头。

他们竟然要去渡岛吗。

陆千阙是真的怕他感冒,像对待小动物一样替他把身上的毯子紧了紧:“过几天见。”

宁秋砚本以为陆千阙会和他一起。

他被海边的冷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睛,颤颤巍巍地问:“你呢。”

陆千阙揉揉他头发:“我们不坐船的,傻瓜。”

为什么不坐船?

宁秋砚记得陆千阙上次好像说过去渡岛是坐的直升机。

船和飞机对他们来说有什么不一样吗?

可能那也是宁秋砚不懂的领域。

“快走吧。”陆千阙推了他一把,“去了以后乖一点,就能少吃点苦,知道吗?”

被陆千阙带到码头上,宁秋砚看到了熟悉的白船,在甲板上等他的人依旧是平叔。

平叔客客气气地和陆千阙打了招呼,也和别的人一样称呼陆千阙为“陆少爷”。

陆千阙对他也很客气:“这么晚了,辛苦你了。”

平叔道:“应该的。”

宁秋砚上船后没多久他们就出发,很快,码头上的车和人都看不清了。

他坐在船舱里,第一次这么晚了被送上渡岛,第一次夜晚在海面航行,都没有让他觉得紧张,因为这些都远没有他今天的经历可怕。

他在想,平叔知道渡岛的秘密吗,还是像他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替渡岛工作。

夜晚的海上只有他们这一艘船。

天空挂着一弯月亮,将波浪起伏照得隐约可见。

宁秋砚在想ray的事。

他想那个“怪物”会不会找ray复仇,陆千阙到底会怎么处理,隔着蓝黑色的茫茫大海,他对那里可能会发生的一切感到茫然无措。

也许是因为陆千阙的态度,这一次平叔端来两杯热水,一杯递给宁秋砚,一杯给自己。

宁秋砚警惕地看着他。

平叔喝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别看了,我是人。”

宁秋砚这才端起自己的杯子。

上船这么久了他身上还是冰凉的,披着毯子也无济于事,杯子里的热水给了他些许慰藉,让他感觉到暖和。

知道了至少他身边还有和他一样的人类,这一点也让他安心。

“你第一次上岛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知情。”平叔说,“看不出来你年纪小,主意倒是挺大。”

陆千阙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说他单纯。

宁秋砚有点气闷地想,可能所有人都觉得他不是胆大就是傻吧。

平叔又自言自语般说了句:“你挺不一样的,这么多年了,先生还是第一次让我夜里上岛。”

说完,他就端着杯子走了出去。

宁秋砚听出平叔语气里的感叹,也想起陆千阙说的那句“先生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这样一个你,对他来说,你比任何人类都珍贵”。

这次宁秋砚终于可以确定他对关珩来说是特别的了。

虽然还弄不清楚是为什么,但他知道了一点,那就是关珩需要他,所以他才特别。

鉴于关珩可怖的真实身份与谜团一般的现状,宁秋砚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

他难以言说自己心中低落的复杂情绪,它们就像越来越沉的海水,让他觉得喘不过气。

白船最终停靠在渡岛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午夜。

踏上渡岛土地的这一刻,宁秋砚才想起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来渡岛了。

如果这一次他死掉,可能真的要等到坟头长草苏见洲才会发现。

他悲观地想,死在渡岛可能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

这么晚康伯还是亲自来了。

深夜,康伯在睡梦中被叫醒,还穿着厚厚的睡衣,比印象中西装革履的他看上去苍老许多,是一个真正的年逾古稀的老人,不是异类。

“孩子,又见面了。”康伯道,“这次晕船了吗?”

宁秋砚摇摇头。

看他这么沉默,康伯抓着宁秋砚的手,老人家的掌心温热,慈祥地对他说:“不要怕,岛上都是和你一样的人类。”

看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宁秋砚发现秘密的事。

众人似乎不打算隐瞒,这里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每个人都表现得非常坦然。

宁秋砚又上了车。

来一趟渡岛,从车到船,从船倒车,他总是要换乘很多趟。

越是靠近大宅,他就越在想关珩的惩罚。

不可否认他对所谓的惩罚完全没有概念,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他至少不会被关珩杀死,其它的,哪怕是拼十万块拼图,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可惜宁秋砚完全搞错了这一点。

这一次康伯没有把他送往大宅,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两束车灯照亮前方的道路,路面不像是大宅前的地面。

“这是哪里?”他惴惴不安地问。

“先下车吧。”康伯安抚他,“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你来过的。”

四周漆黑,除了月光照亮的尖树梢,就是斑斑点点的雪痕。走了几步以后,宁秋砚看清了眼前木头做的栅栏。

他们来到了养殖场。

家畜家禽都进了窝,场地里空荡荡的。

关子明站在路灯下,冷着个脸,对康伯点了点头:“康爷爷。”

宁秋砚还没搞清楚状况,康伯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宁,去吧。”

宁秋砚恍然醒悟,原来他因为做错了事被发配来养殖场工作了。

他得到了和关子明一样的待遇,再也无缘于大宅里可口的食物和柔软的大床,他松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觉得还好,这种惩罚好像没那么痛苦。

关子明看起来也是被叫醒的,睡眼惺忪,使得他那份面无表情都打了个折扣。他一向是很酷的,不爱说话,两个少年人就这样沉默着走进了养殖场。

宁秋砚想找点话说:“这么晚了,你都已经睡了吗?”

关子明:“嗯。”

没问宁秋砚为什么这个时候来,也没告诉宁秋砚他需要做什么。

宁秋砚知道关子明脾气不好,踌躇着问:“我今晚睡哪里?”

他会不会运气比较好,养殖场也每个人都有一个房间。

关子明看了他一眼,凉飕飕地说:“你先跟我来。”

宁秋砚跟着关子明进了羊圈。

一开灯,那些原本安静沉睡的羊就咩咩地叫了起来。

羊圈里的味道可不怎么好闻,宁秋砚没有很嫌弃,在寻找这附近哪里有人能睡的床。

他太累了,不管第二天要做什么,他都想好好地睡一觉。可是这里没有床,他想,他总不可能被安排睡在羊圈里吧。

关子明二话不说钻进羊堆,羊群四散乱跑,横冲直撞。

场面很魔幻。

宁秋砚裹着个毯子不敢动,不想踩到羊粪,也生怕羊被关子明惊得攻击自己,他小时候在乡下看到过有人被牛踢得进医院,场面很骇人。

关子明刚来的时候也像宁秋砚这样,但现在已经很老练了。

他弯着腰,用双手在羊堆里乱刨,没费多大功夫就逮出来一只小羊羔,小羊羔浑身雪白,关子明抱着它四条腿的样子让宁秋砚想起牧羊人的电影镜头。

他们出了羊圈,宁秋砚不知道关子明抱着羊干什么,路上还在庆幸看来他今晚不用睡在羊圈里。

然后,他们走进了屠宰场。

这里已经被收拾得很干净了,墙上没挂着牛尸,地上也没什么血迹。

关子明把小羊羔放在地上,它咩咩地叫着,看上去非常无助。

关子明转过身,找来一把长长的尖刀,塞进宁秋砚手里,然后又从角落里找到一只干净的桶放在他面前:“杀了它。”

宁秋砚的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几乎立刻撒了手:“为什么?!”

“如果怕它挣扎的话,就把它先绑在案板上。”关子明不带感情-色彩地把刀捡起来,重新塞回他手里,“直接用刀刺穿它的喉咙,手起刀落,速度要快。杀完再出来。”

宁秋砚手心冒出冷汗,刀子反射出雪亮的光:“杀、杀羊?”

关子明说:“你这么大一个人,杀个羊都不敢?”

宁秋砚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关珩的惩罚到底是什么。

关珩要让他亲手杀死这只小羊羔,这个认知让宁秋砚浑身发颤,不可置信,完全地懵掉了。

关子明走到门口,带上门之前叮嘱他:“直接把血放进桶里,先生喜欢热的,也喜欢干净,你别弄太久,也别弄脏了。”

说完,那扇门就被关上了,宁秋砚听见了上锁的声音。

关珩喜欢热的,干净的……血液。

刀子再次哐当落地。

宁秋砚嘴唇哆嗦着蹲在了地上,所以上次在这里看到的血,是给关珩准备的吗。

胃部一阵绞痛,脑袋也一阵子发晕,跟着ray出去跑了一天,宁秋砚从早上以后就没有进食。

他把头埋在膝盖上,关珩端着玻璃杯,轻轻抿着杯中鲜红色液体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浮现。

不管陆千阙是怎么对他说的,因为他们看上去与人类完全没有区别,他始终无法真正地将陆千阙和关珩当做是那种怪物。

但此时,他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但他所面对的关珩与那个“怪物”不同,也与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同。

简而言之,关珩真真切切地,非我族类。

以血为生。

宁秋砚这时才知道上次在关珩面前可怜一头小羊的自己有多可笑。

对于关珩来说,他其实与这头羊没有什么区别。

亲手杀了羊,放干净血,他才能出去。

关珩为什么要这么惩罚他?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中间有无数次,宁秋砚都想捡起地上的刀。

他是个成年人,要杀死一头小羊羔应该不难。可是每当他鼓起勇气想要狠心这么做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些人用刀子划开“怪物”脸皮的一幕。

现在关珩要让他做的事,残忍得简直等于情景再现。

小羊羔正在吃地上的干草。

和刽子手共处一室这么久,它已经忘了惧怕,对即将发生的危险一无所知,咀嚼时腮帮子有规律地动着,和宁秋砚印象中一样可爱。

吃完干草,它的横瞳眨了眨,准备跪在角落入睡。

夜深人静。

整座渡岛都安静如斯。

没人会来解救被困在这里的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宁秋砚浑身感到麻木的时候,他抬起头慢慢地摸到了刀子。

刀尖开始剧烈颤抖。

“下不了手?”

宁秋砚第一感觉,以为是出现了幻听。

但很快,就有人从背后将他扶了起来。

“你耽误了不少时间。”那人抓住他的右手,在他耳旁用熟悉的嗓音冷冷地说,“弱肉强食,不过是自然界的法则而已。”

凌晨,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候。

有林间的风穿过木板的缝隙吹了进来。

关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像这一阵悄然而至的风。

或许他一直都在这里,隐没在黑暗中,看着眼前这份挣扎与懦弱。

宁秋砚能感觉到刀柄就在自己手里,而自己的手被关珩牢牢把握住,尽管他止不住地发抖,关珩仍没有将这惩罚结束的意思。

“在我们眼中,人类与眼前这头羊并没有区别。”关珩道,“要杀死你们,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他缓慢而清晰地在宁秋砚身后说:“当你们被猎食者咬住脖颈动脉并注入毒液,两秒之内就会失去意识,如果猎食者不停止吸血,那么两分钟内你们就能因失血过多而死。”

关珩的手心很凉。

宁秋砚甚至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但脖颈处依旧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脏狂跳,无法自控地急促呼吸。

如果关珩咬下来,是不是也会让他死得无声无息。

屠宰场的吊灯很明亮。

但此时宁秋砚觉得眼前是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气氛诡谲。

关珩的声音持续传入他的耳朵里:“面对那些感染者,事实则更加残酷。”

“被毒液感染后他们会开始转化,但因为无法完成全部的转化过程,他们会陷入极度的疯狂。没有理智,失去所有的情感,不局限于吸血,更不忌讳吃肉。”

“通常,哪怕是面对至亲的人,他们也会直接咬断你们的喉咙,啖而食之,比你杀死一只羊还要容易得多。”

眼泪滑落了下来。

宁秋砚觉得非常丢脸,但关珩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终于明白了那些高贵的、温和的、优雅的关珩都不是真正的关珩。

就像关珩自己口中形容的一样,他就是个嗜血的恶魔,只不过披了人类的皮囊,伪装成和他们一样的存在,要慢慢地杀死被他捕获的猎物。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旖旎的链接,有的只是猎食者的豢养。

宁秋砚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认清楚状况。

“今天如果不是你离开得够早,那就是你的下场。”

语气里的冰冷消失了。

关珩这样说的时候,如同在告诉宁秋砚,他放错了一块拼图。

“一人死亡,一人重伤。”关珩说,“今晚它逃往城市,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牺牲。”

宁秋砚睁开眼睛,僵硬地看着地上的影子。

影子一高一矮,吊灯把它们投射得轮廓明确,关珩就在他的身后,他如同在对方的怀抱里,手握一把残忍的尖刀。

“害怕了?”关珩问。

“……”宁秋砚看不见关珩的脸,但身上的颤抖相比之前已经减少了许多,“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接电话的时候,”关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他说,“我已经做好了给你收尸的准备,陆千阙带了医生过去,我叫他们尽量考虑怎么给你的脖子缝针会没那么难看。”

黑色幽默一点也不好笑。

宁秋砚又打了个冷颤,对自己今天没有听关珩的话回家而感到后怕。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好奇心战胜了一切,显得他冲动又愚蠢。

可是,但他知道有可能搞清楚关珩身上的秘密,那时候这一点对他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关珩在用他的方式提醒他哪有多危险。

宁秋砚低声道:“对不起。”

关珩没有说话,也许是对他的道歉不满意。

他们安静地站在房子里。

如这安静的夜。

忽然,小羊羔打破沉默,叫了一声:“咩——”

关珩重新握紧了宁秋砚的右手。

“我做不到。”刀柄硌得宁秋砚掌心生疼,小声地说,“真的做不到,求你了。”

关珩没有说话,他又哀求地喊着他:“先生。”

这一次他喊的是“先生”,如康伯,如陆千阙,代表一种臣服。

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来渡岛献血的宁秋砚,他是关珩豢养的特别的猎物,生死都与关珩有关。

关珩握着他的手朝前走了一步,小羊羔受惊后退,宁秋砚吓得立刻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几秒后关珩问:“从哪里下手会没有痛苦,我可以教你。”

随后他又平淡地讲出事实,“可是我不需要刀子。”

宁秋砚想起看过的那一对尖齿,哪里还不明白关珩是什么意思。他梦到过是一回事,现实中真实地体会到又是一回事。

关珩的真实身份太恐怖了,比他做过的所有噩梦都恐怖。

“不想就自己动手。”关珩的话里没有商量余地,“两分钟,我在外面等你。”

身后骤然空落落,手也被放开了。关珩刹那间离开了他的身后,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屠宰场里就剩宁秋砚一个人。

“咩——”小羊羔开始紧张地叫了起来。

*

神智稍微清醒时,宁秋砚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扔掉刀子坐在地上,满手都是鲜血。

宁秋砚不知道自己的体温像冰块一样,身体也抖如糠筛,这些都是严重低血糖的表现,只觉得整个人都很是虚弱疲惫,慢慢地倒在了地板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浓烈的血腥味闯入鼻腔,眼泪也不住地翻涌。

模糊的视线里,有人推开屠宰场的门进来了。

身体一轻,宁秋砚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宁秋砚勉力去看,终于看到了关珩的脸,还有那双幽黑眸子里逐渐萦绕的一圈深红色。

“希望你记住今天的残忍。”

“不管有没有我的人在,还是只有你独自一人。”关珩眸色如水,看着他说,“如果下次再遇到那种情况,或者遇到除我们以外的任何人,不要停留,用你最快的速度逃跑。”

他们对视了几秒,宁秋砚率先撇开了视线。

路过地上那一小团白色的尸体时,他把脸埋进了关珩的胸口,胳膊也放在关珩胸前,抓住关珩的衣服。

关珩冰凉的长发靠在他的脸颊,如外面清晨的风。

天并没有亮,一切都还是雾蒙蒙的。

树梢、地面都有沉重潮湿的雾气。

车前站着人,宁秋砚没力气去看是谁。

这一次关珩没有夸他做得好。

他听见关珩稍显冷淡的嗓音吩咐道:“糖水。”

宁秋砚感觉自己可能短暂地昏迷了几秒。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入目就已经是车内的天窗,还有不断往后倒退的树梢的黑影。

口中很甜。

宁秋砚低头一看,关珩的手放在他的腹部,松松地护着他的衣服。

那双手很漂亮,骨节分明,指尖莹润,干净得不沾染一丝尘埃。

而自己的手里抓着个带吸管的瓶子,吸管可能是关珩喂给他的。他正不自觉吸吮着甜甜的液体,这让他因低血糖而晕眩的症状好了些。

在看到自己指缝间干涸的血液时,宁秋砚重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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