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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丝雨简直不敢相信。
但他眼前,却已经有一柄剑锋。
这柄剑锋却并没有染血。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
他忽然想起,花满楼曾用灵犀一指捏住石秀云的剑。
石秀云的那一剑,对着的人是西门吹雪。出剑,送命的人却是她。
花满楼捏住了她的剑,便救了她一命。
花满楼很少去用手捏住旁人的剑锋。
只有在他救人的时候。
西门吹雪也从未想过,花满楼会捏住他的剑锋。
甚至连陆小凤也从未捏过他的剑。
花满楼却做了。
西门吹雪的剑锋,并非只是剑锋,而是危险,血,和命。
唐丝雨愣住了。
花满楼却道:“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收了剑。
他道:“有时候我知道你的心思,却并不能理解你的做法。”
花满楼道:“他并不该死。”
西门吹雪道:“于你他不该死,于陆小凤呢?”
花满楼微怔,却又道:“他亦不会杀他。”
西门吹雪没有再说话。
唐丝雨望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却并不看他,仿佛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毫不在乎。
唐丝雨却不再动任何手脚。
他知道,只要他耍一分心思,他便一定会死在此地。
若没有花满楼,他恐怕已经死在此地。
西门吹雪终于道:“我来为了一事。”
花满楼道:“什么事?”
西门吹雪道:“我来拿一样东西。”
花满楼笑了。
他道:“一样方才唐丝雨要过的东西。”
西门吹雪道:“玉佛珠。”
花满楼似乎并没有惊讶。
他道:“好。”
他竟然同意了。
他甚至没有问西门吹雪为什么要。
唐丝雨怔怔的看着他们。
花满楼道:“请。”
他在送客。
唐丝雨已经再不会留。
他要命。
他惜命。
他只有离开。
他甚至在想,花满楼救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仅仅是他心中的仁与爱?
西门吹雪道:“他活着绝不会让所有事变得好起来。”
花满楼道:“但他已经不能再让这件事更糟。”
西门吹雪与花满楼本就理念不同,很多事,他们的想法并不一致。甚至完全相反。
西门吹雪太冷,而花满楼又太暖。
冷,便是血也冷。
暖,便是心更暖。
但他们又是相互钦佩的人。
不能认同,却又相互钦佩。
世界上,总有这样的人存在。
西门吹雪道:“已经很少有人来接我的剑锋。”
花满楼道:“若不是庄主在我接剑时收力,或许我接的绝不会这样容易。”
西门吹雪道:“我要杀的人不是你。”
花满楼沉默片刻,终于问道:“陆小凤他……”
西门吹雪道:“他已无碍。”
花满楼凝神道:“他的眼睛……”
西门吹雪道:“他的心灵清明。”
花满楼不再说话。
他忽然低低的叹了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做过。
西门吹雪端详着他的脸,从那双平静无波的双目中,他看见了花满楼少有的情绪。
那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情绪。
更是一种无需掩饰的情绪。
有时候他甚至不能相信,一个盲人的眼睛里,竟然有这样的波澜,这样的清波涌动。
花满楼却并没有说什么。
西门吹雪道:“或许与你做久了朋友,他很安然。”
花满楼摇摇头。
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这种痛苦,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无论世界多么光明,触手可及的黑暗,就像永远抛不下的恶魔,吞噬着人的意志,消磨着每一分希望。
战胜黑暗,才能触摸光。
花满楼不忍陆小凤同他走一样的路。
不忍,不愿,不甘。
他绝不愿意陆小凤同他一样。
他永远希望他能用他的眼睛为他感受光,感受色彩,感受红橙黄绿千般美景,将他缺失的补全完整。
他只希望他能更好,体会他不能有的幸福。
绝不要像他一样。
他的脸上少有痛苦之情,但此刻,他从心底冒出一种难言的苦痛,锥心刻骨。
西门吹雪懂。
西门吹雪理解这种痛苦。
他只是静静站着。
他能理解,但他无话可说。
因为事实,总归都是事实。
任何慰藉都无法改变事实,这便是事实,残酷,真实。
他们站了很久。
花满楼终于道:“玉佛珠在暗器阁。”
西门吹雪道:“你不怕旁人听闻?”
花满楼道:“没有人会从西门吹雪手中偷走东西。”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
他默认了。
花满楼将翠玉钥匙放在西门吹雪手中。
西门吹雪接过,将它收入衣袖。
花满楼道:“请西门庄主允我一事。”
西门吹雪点头。
花满楼道:“请庄主在毓秀山庄里待七日。”
西门吹雪点头。
他道:“你要走?”
花满楼点头。他道:“七日之后我便归家。若我未回……”
西门吹雪道:“我亦会走。”
花满楼释然,便道:“多谢庄主。”
西门吹雪在花家。
他是一个冷冰冰的剑客。
他身旁有剑,他的剑。
他却如同一座冰雕。
不声不响。
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人敢来打碎这座冰雕。
亦没有人来找花家的麻烦。
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西门吹雪守在这里,找麻烦并不是找麻烦,而是找死。要玉佛珠也不是要玉佛珠,而是要命。
没有人会用自己的命来找麻烦。
人都愿意活着。
人们追求利益,是为了更好的活着。
如果不能活,何谈其他。
但万事总有例外,就像花满楼离开的第二天,花平却不得不去跟这座冰雕说话。
他不会死。
他还是有些忐忑。
他道:“不好了……”
西门吹雪看着他。
他觉得有些冷。
他道:“有人去了万梅山庄……想要烧毁万梅山庄……”
他瞧着西门吹雪,生怕他动怒。
西门吹雪却一动也不动。
花平有些惊慌的望着他,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西门吹雪却说道:“由他们。”
花平愕然。
他甚至结巴道:“这……花家派些人……去阻止他们……万一烧了……可怎么是好……”
西门吹雪道:“勿动,任他们烧。”
他说的极平淡。
就好像烧的不是他的家,就好像听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甚至好像听花平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事。
花平极愕然。
他问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这是他们在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把火。由他们烧。”
他觉得花平有些啰嗦。
他很少去解释这么多。
花平知道剑客向来思想独特,亦不究物质,却想不到一代剑神,竟由着人烧自己的庄园。
花平道:“我还是差些人去救火。”
西门吹雪抬起头,望着他。
他手里握着剑。
他的剑忽然抬了起来。
花平一个哆嗦。
这样的动作,太危险。
西门吹雪道:“我在的时候,任何人要走出花家,我只能用剑让他停下来。”
花满楼走时有几人,回时便一定会有几人。
西门吹雪绝不会让花家少一个人。
死在旁人手上,不如死在他的剑下。
花平不再吱声了。
西门吹雪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西门吹雪忽然道:“其实他们想要逼我走。”
花平点头。
花平想不到他会跟他讲这些,道:“他们想要对付的是花家?”
西门吹雪却摇了摇头。
他道:“他们不过是假装逼我走。”
花平不明白了。
他们既然要对付花家,就一定要将西门吹雪引开。
他的确懂得这个道理。
但为什么西门吹雪说,他们要假装逼西门吹雪走?
他们难道愿意西门吹雪留下来?
西门吹雪又究竟是怎样想的?
他道:“西门庄主,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西门吹雪扭过头。
不再说话。
他不想说的话,没有人可以从他嘴里得到答案。
花平等了片刻,终是没有听到西门吹雪回答。
他不再多说,退了下去。
西门吹雪看着窗外,已入秋。
这样的天气,明明只是初秋,竟有了些许萧瑟之意。
叶孤城远走之时,曾问道:“可知你子名甚?”
西门吹雪道:“不知。”
叶孤城道:“天乐。”
他望着天上的云道:“孙天乐。”
西门吹雪听了,轻声道:“孙天乐。”
那时他望着微风。
此刻他望着秋。
叶孤城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足够孤独,但同你比起来,又觉得你比我孤独的多。”
西门吹雪道:“我并不孤独。”
叶孤城笑了。
笑有很多可能。
有时候是因为高兴,有时候是因为开心,有时候是因为悲伤,有时候又会因为绝望。
叶孤城的笑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理解。
他道:“此去皇城,后会无期。”
西门吹雪道:“若你要走,我不会留。”
叶孤城道:“我知道。”
西门吹雪道:“若你会死,我亦不会挂念。”
叶孤城道:“你的确是懂我的人。可惜,我心有孤城,而你心无凡尘。”
西门吹雪道:“我心有剑。亦有剑客。”
叶孤城笑了。
这次,他的笑,已不再是理解。
秋风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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