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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沉默了良久,顾瑶芳脸上那如临大敌的表情,慢慢地消减了下去:“是吗?”
顾怀袖假作什么都没发现,一点不知道顾瑶芳的痛苦,反而略带着几分艳羡道:“可不是,张家的二公子,京城里谁不知道张家的好名声?张英老大人在万岁爷面前乃是得宠的红人,他家的几位公子都是不错的。不瞒大姐说,那张二公子我也见过了,一表人才,英俊潇洒。”
她脸上的表情越是欢快,顾瑶芳内心也就越加痛苦。
这种痛苦是隐藏着的,她不能表现在外,当时只轻轻揪紧了薄薄的锦被,“那张家又算是什么好人家?我是听说过的,去岁张英就获了罪,被罢了职,早已经不是当初最得宠的那个张老大人了。这张家,也就看着最后一个骨架子。我还能不清楚吗?三妹何必哄我?”
若非现在顾瑶芳还在自己面前,顾怀袖指不定能立刻笑喷出来。
目光短浅如此,纵使有再多的小心眼,又能怎样呢?
顾怀袖微微一笑:“大姐此言差矣,我听父亲说了,大姐似乎不大满意这一门亲事。可父亲是极看得上张家公子的,即便姐姐觉得不好,父亲的眼光亦不该有错。按着咱们顾家的门第,摊上这一门亲事,都得算是高攀了。”
前儿顾贞观要顾怀袖来劝瑶芳,她虽知这一趟定然无功而返,却只求问心无愧。
这问心无愧,自不是对着顾瑶芳,而是对顾贞观而言——这老头儿,只盼着自家姑娘好,顾怀袖受了他这十多年的恩惠,能帮则帮罢了。
再说了,她说不说都是一个效果,不若此刻对着顾瑶芳,把这张家的事情分析个透彻,也好叫顾瑶芳更堵心。
眼瞧着好男人就在面前,可她不能嫁,也不敢嫁,真真想想就令人发笑。
见顾瑶芳有一会儿没说话,心知人家是不想搭理自己,可顾怀袖还是得说。
“大姐,你如今身体也调养好了。父亲在桐城收到了你的信,只叫我来劝劝大姐,希望大姐你应了这一门亲事,这是父亲为了你好。毕竟张家这样的好人家,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我们家也是不如以前了,也就是大姐你,文采风流,芳名在外,这才有这许多的人家来提亲,而今身体一好,若能立刻出阁,阖府上下谁不高兴?”
“况这张家,也并非大姐所以为的那样日落西山。”
这话,就有反驳顾瑶芳的意思了。
她眼皮子一抬,终于看了顾怀袖一眼,只柔弱地弯唇,嗓音细细地:“三妹,我素知你不大喜欢我,也知道你不学无术,别人都说你德行上不大好,不我虽是你大姐,但因为身子骨不好,没怎么管过你。罢了,这些按下不提。这些话你说给别人听,他们自然信你,吹得个天花乱坠,谁都分不出真假来。可这些话,你万莫在我跟前儿说,那是班门弄斧了。”
德行上不大好?当初说见到顾怀袖跟外面人不清不楚的,不就是她顾瑶芳?
能颠倒黑白到这境界,顾怀袖也是服了她。
至于班门弄斧?
顾怀袖双肩忽地抖动了一下,她着实忍不住,颇为感慨地看着顾瑶芳。这些年,顾瑶芳几乎都是喝着迷魂汤过来的,人人都夸赞她,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了?这世上,有才华的人比她多了去了,高门大户之女也未必见得有这样高的自视。
她兴许是太久没跟顾瑶芳说过话了,竟然不知道她已然成那坐井观天之蛙。
“大姐,今日我只是听从父亲的话,来劝告于你。我说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说我的便是。”
她终究还是没有拂袖离去,而是稳稳当当地坐着,只是那手轻轻地靠在了红木雕漆圆桌边上,终于又是那懒洋洋的模样。
顾瑶芳一见她这姿态,眼底便划过了几分鄙夷。
旁人若做出这样的慵懒姿态来,都被人说是没教养,可顾怀袖早已经习惯了,甚至这样的动作在她做来,就有一种自然的风流姿态。
她只道:“张英老大人,乃是当初帮着万岁爷除了三藩之乱的左膀右臂,朝廷里有哪个人是没获罪过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人知错能改,所以步步高升。张大人跟父亲交好,父亲识人也有一套,大姐何故执迷不悟?即便张家中落,还有许多产业,张大人的大公子如今也是进士,在翰林院任职,那二公子也是个才子志士,怎么也配得起姐姐的。”
配得起?
顾瑶芳暗自冷笑,就凭他张家也能娶自己进门?她若将自己那些事儿说出来,只怕张家人立刻就要给自己跪下呢。这天下间,一个张家又算得了什么?
顾瑶芳只当顾怀袖眼皮子浅,又觉得跟她不能说这么多,一时只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三妹,你也不必说这么多。即便是我想嫁,也得看看我这身子骨儿,今日我乏了——青溪,送三妹出去吧。”
“是,三姑娘,这边请。”青溪出来,摆了个手势。
好心被当了驴肝肺,顾怀袖也不介意。
这顾瑶芳只觉得自己字字句句都在害她,唇舌耗费再多也是没用。
只可怜了顾贞观一片爱女之情,顾瑶芳一心要作死,别无他法了。
顾怀袖起身,跟着青溪走出去了。
她停住脚步,院外走廊那边,青黛已经等着了,想来跟那些丫鬟已经玩闹够了。
青溪双手只垂首对顾怀袖道:“大小姐近来身子不大好,整个人都恹恹的,还望三姑娘莫要见怪。”
顾怀袖只摆摆手:“这算是个什么大事儿?大姐一向这样的冷刻性子,我还不清楚?你顾着你自己吧。”
她瞄了青溪一眼,虽换了衣裳,可脖颈上还有微红的痕迹。
不过别人院里的事情,顾怀袖不会插手,更何况是顾瑶芳院子里的?她只警醒得一两句,旁的也与她无关了。
说完,顾怀袖便带着青黛走了。
青溪站在后面,瞧着叽叽喳喳跟顾怀袖说话的青黛,眼底顿生一些无奈。
后头梅芳又在喊:“青溪,大小姐叫你呢。”
“来了。”她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就进去了。
那边顾怀袖已经走远,不过在转过花园角的时候,顿了一步,回头看青溪刚刚转过身。
她忽然问青黛:“你说我大姐到底是怎么对这心腹的?”
青黛看着大大咧咧,在某些细节上却是心细如发,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奴婢老觉得吧,大小姐对青溪不好,在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们,哪个不是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啧,都跟大小姐一个德性了。别人怎么想,奴婢是不知道,可要奴婢说的话——这样下去,迟早得出事儿。”
迟早得出事儿?
顾怀袖微微凝眉思索着,还是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她的屋子在后罩房西边,与顾瑶芳的屋子乃是两头,算是这府里相隔最远的两个院子。
绕过回廊,便见正屋前头栽着两树榆叶梅,正接近花期,粉红色的花朵一团堆着一团,煞是艳丽好看。
顾怀袖不爱这些个赏花吟诗的事儿,只瞅了一眼便进去,坐下来第一句话是:“小石方呢?这也该到了晌午用饭的时辰了……”
其实回顾家,真正值得高兴的事儿也就一件:吃。
青黛道:“方才您去大小姐屋里的时候,奴婢就已经通知厨房了,这会儿也该上来了。”
没什么大事儿,一家人都是分开地方吃的。
这顾家上下,吃得最昂贵的定然是顾瑶芳,可若说吃得最精致的,非顾怀袖莫属。
她吃得也不多,可很挑。
整个顾家,她只吃一个厨子做的菜,这厨子也只给三姑娘做菜。
都说这厨子是顾怀袖救回来的,年纪不大,本事不小,今年才十五,名为石方,府里人都叫“小石方”,不爱说话,只爱在厨房里窝着钻研吃的,算是术业有专攻。
顾瑶芳眼睛都笑眯了:“这些日子去张家,真是个折磨,哪一日我要是出嫁了,小石方必须陪嫁走,不然怕是我到婆家得饿死。”
青黛笑出声来,却道:“奴婢去外面看看,小姐您稍等一下。”
点点头,顾怀袖先端了一杯茶喝着,就听见外头青黛“张妈”“湘儿”地叫了起来,没过一会儿,果然端着食盒上来,摆了个满桌的菜。
张妈是奶过顾家大小姐的,原也在顾瑶芳身边伺候,可顾瑶芳嫌弃她粗鄙,只撵出了院,后来被塞进顾怀袖院子来。原本顾怀袖的奶妈,跟着自家男人去了两广,本就是良家子,再没回来过。张妈是老徐头的妻子,在府里也有些年头,有一子一女,儿子是不学无术,女儿倒是乖巧,也就是伺候在顾怀袖身边的湘儿了。
母女俩上来,都满面堆笑:“小姐您出去一趟,这瞧着都瘦了许多,怕是没吃惯外头的东西吧。早知道您要回来,石方小师傅说,给您做了许多吃的呢。”
顾怀袖一看,这分量果然不小。
她只在湘儿端着的盆里净了手,才起筷:“张妈你跟湘儿也别忙着了,一会子我用完了再让叫你们。这一回去安徽,带了些东西回来,青黛你去拿给她们。”
糖醋鲤鱼,香酥排骨,莲藕白玉粉蒸肉,八宝丸子芙蓉汤……
人生如此美好,何必理会顾瑶芳那种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蠢货?
而今乐事,唯一“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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