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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世家女眷们大多都是第一次见到楚禾,还尚且不知道她的脾气。

她们依着长幼尊卑站成了一列,极为恭敬地垂首表示敬意。可其中还是有一两个年龄小的世家女偷偷瞄了她几眼。

这一看不要紧,一看便难以忽略她那一双有若盈盈秋水的眸子——正是因为其中带着三分懒倦,七分妩媚,使她动静皆宜。安静时如一副美人画卷,而抬眸的瞬间便几乎要将人的魂魄勾去。

年纪长些的女眷虽面儿上端着些,可心里却亦被这几乎摄人心魄的美艳所震撼。她们纷纷感叹着,这位传闻中的玉京第一美人,竟是如此绝色。

楚禾坐到上席,抬眸看见下面的女眷们仍旧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她脸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让人几乎就要捕捉到时却又转瞬即逝。只见她眼中渐渐起了一丝波澜,目光凝在琼善身上。

琼善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这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径自走到了女眷们的最前头。

女眷们似乎也习惯了她站在最前面,不用人说,便纷纷给她腾开了地方。如此看来,竟像是无言之中彰显了琼善在这青都贵女之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只见她不急不缓地掀起战袍一角,半跪在楚禾面前,嗓音清冽沉静,仿佛高山流水一般悦耳动听:

“琼善重甲加身,今日不能施以全礼,望王后娘娘见谅。”

楚禾淡淡一笑:“无妨。”

见琼善行了礼,她身后的女眷们才一齐拜倒在地,高呼:

“妾身恭请王后娘娘圣安——”

礼行完了,若是依照规矩,上位者该回应一句“平身”,女眷们才能起来。

可是楚禾却迟迟也没开口,一时间殿内静极了,女眷们心里都纷纷打起了鼓点。

王后娘娘莫不是在这儿给她们立规矩呢?

她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琼善的背影上,看她半跪在原地的姿势,似乎比起她们更是难受。

女眷们面面相觑,眼神之中传达的讯息愈发笃定。谁说这琼善郡主恩宠非常的?在王后娘娘面前,她也不过就是个臣女,就算日后嫁进王宫,也只能是妾,入不得流的妾!正妻若是想要她跪着,她就得跪到天荒地老。

只是苦了她们这些局外人,还得陪着琼善一起跪。这些女眷们都是金枝玉叶的身子,跪了没一会儿便膝头疼得厉害,有几个坚持不住的已经额头冒汗了。

她们有些后悔方才没能主动朝楚禾行礼,为了讨好琼善,故意跟着她的一举一动做事。可这也不怪她们,往日里,这琼善便是青都贵女们的标杆人物,是被竞相模仿的对象。

似乎只要跟琼善越像,就越能够得到东尧王的青睐。

等她们跪得膝头都麻了,楚禾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依旧是一样懒倦的嗓音:

“诸位平身罢,入席。”

女眷们这才揉着膝盖、让各自的侍女们服侍着坐回原席。她们一边揉着腿一边看着琼善的一举一动,似乎想要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不满。

可是琼善却像是没事人一般走回了自己的席位,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更看不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

楚禾心中暗暗佩服她的定力,转头看了一眼立在自己身边的立夏。

立夏了然于心,走上前一步朝下面的女眷们福了福身,语气温和开口道:

“各位夫人小姐们,这出产流光锦的邬水织造局本就是王后娘娘外祖家产,今年因为娘娘大婚,这才送来了这二十多匹流光锦,都是难得的新样子。娘娘前两天拿汤婆子烫了手,便想着做些布套罩在汤婆子外头。刚好这流光锦保暖又柔软,娘娘用着甚好,于是便催着宫人们,赶着这两天才做出来一些。”

楚禾手里托着一个精致的汤婆子,纤纤玉指把玩着坠在布套上碧玉色的璎珞,低头笑言:

“你们瞧瞧,这普普通通的汤婆子一穿上流光锦,都变得金贵了些不是么?”

这话说得无意,听得人却有心。

在场的人都清楚,这话里若隐若现地指向了穿着流光锦的琼善。王后娘娘有这么多流光锦,身上穿的却是寻常绸缎的华服,还慷慨地将流光锦拿出来赶制了见面礼,这与琼善耀武扬威炫耀自己战袍的行为大相径庭。

说得好听一点,琼善这是在展示圣恩,说的难听一些,她这便是僭越。

一想到这儿,女眷们望向琼善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复杂起来,全然没有了方才的艳羡和崇拜。

几个贵族小姐更是压低了声音嘲笑道:

“她把那战袍宝贝得跟什么似得,谁知只配给王后娘娘套汤婆子用,哈哈哈。”

“瞎说什么大实话,人家可是王上跟前的红人呢,小心她一刀把你脑袋给削下来…”

闻言,饶是冷静异常的琼善也再不能装作好不在意的样子。她的脸色逐渐阴沉,目光逐渐袭上一层杀气。只见她猛地从席间站起身来,反手将自己身上的火红战袍一把扯下,冷声道:

“既然王后娘娘不喜,那么琼善就将这战袍物归原主。”

说着,她也不等楚禾的回应,捧着战袍便走出了朱雀宫。

女眷们一惊,纷纷将目光望向楚禾,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反应。

可楚禾却像是没看到琼善起身离席一般,脸上仍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可言谈之间却亲和自如了不少。

诸位女眷们这才明白,方才的戏全是演给琼善一个人看的。这位王后娘娘不过三两句谈笑间,就将这一向嚣张跋扈的琼善杀了个片甲不留,实在令人不敢小觑。

再说琼善褪下战袍,正是怒火中烧的时候。她当下便想着将衣袍还给赫绍煊,便直奔了校场。

谁知等她赶到的时候,赫绍煊早带着众臣回到了翰澜宫,让她扑了个空。

原来此时赫绍煊正与麾下诸多大将在翰澜宫里商讨要事。原来北境形式在这几日陡然生变,原先的作战计划已不再适应当下的战况。无奈,赫绍煊只能在大军出征前夜紧急修改对策。

以赫子兰为首的年轻将领主张速战速决,他们打算沿青都以北的官道直接北上,这样一来,大军便能够在七日内急行军抵达北境战场。这个方案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就连赫绍煊本人也认为这是最佳方案。

可就在作战方案即将要敲定的时候,人群当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声音。

身着一身青袍官服的谢照衡从人群里飘然而出,朝赫绍煊拱手道:

“臣不同意急行军。如今我们尚未完全摸清北境战场的情形,再加上北境多条要道被封锁,消息传播极慢。倘若贸然前进,若是在出云川遇到伏兵,那么大计将土崩瓦解……”

他还没说完,身旁有一个老将便回头嗤笑道:

“谢大人,您作为天子派遣来的朝廷监礼官能够参听军务,已是吾王格外开恩。可现如今,您管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出云川地势险要,常有激流,北境蛮族若不是得了失心疯,怎么会在此处涉险?你想得太多了!”

赫绍煊没吱声。他一开始听见谢照衡反对他的提议还有些犹豫,可当他仔细听完了两人的对话,见已经有人公然反对谢照衡的提议,便没再理会,只低着头继续与赫子兰商讨粮草供应的问题。

谁知谢照衡却仍然不死心,竟再三劝阻道:

“请吾王三思…正所谓‘兵者,诡道也’。吾王与北境桀漠王夙冉交锋多年,安不知他行事多诡谲?倘若我军主力受损,那便将是至少三年不得大出于天下,您真的甘心吗?”

老将军亦反唇相讥:

“谢大人!兵法不是只停留在书本上的,若您愿意褪去这一身青衣朝服,拜入本将军麾下做一无名小卒,我保你一年之内自己也能撰写出一套像样的兵法,哈哈哈哈…”

武将们平日一向看不起谢照衡那副阴诡不定的做派,见状亦纷纷仰天大笑,丝毫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而赫绍煊对谢照衡的戒备未减,更不可能临危之时相信他的决策。他虽没有跟着嘲笑谢照衡,却也面色肃然道:

“谢卿,此事非你所长,还是请留在青都,替我处理好民生便罢…”

他说完,便埋下头去,再不理会谢照衡。

谢照衡刚想再行谏言,却不想恰逢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道紧急军情,打破了翰澜宫群臣辩论的节奏。

只见一个身上插着两面赤红战旗的兵士闯入殿中,浑身被雨水、泥水淋湿。有人认出他来,正是往来北境战场与青都的斥候。

东尧军中斥候在执行任务时,身上往往会挂两面小旗,分蓝、黄、红三色。若挂蓝旗,证明战事稍松,不至于紧迫;若挂黄旗,便是说军情略有紧急,需小心行事;若是挂上红旗,那么便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情,途径任何关卡也不得阻拦。

因而群臣看见他身上的两面赤红战旗,都纷纷安静了下来,目光紧紧地锁在他身上,焦急地等待着他即将带来的军情。

那斥候快步上前,朝赫绍煊一拱手道:

“禀王上!前线宋将军急报,桀漠二十六万大军压境,已连破雎砚、龙川、平饶三大关隘,离重镇昆阳已不到六十里!昆阳守军仅五万,却有十二万民众,实在抵挡不住大军猛攻啊!”

赫绍煊脸色肃然,见状立刻抽出一支令箭命道:

“你带我令箭赶回昆阳,命宋世初加紧城防。告诉他,不出七日,我一定率大军增援!只要他守住七日!”

斥候眼睛一热,连忙接过羽箭,匆匆而去。

众人目送着他走后,赫绍煊立刻凝神在地图上找到昆阳的位置。沉默良久之后,决心不再进行战前推演,直接按照原定计划北上增援昆阳。

他又从一旁抽出令箭递给赫子兰:

“先锋大元帅赫子兰,我命你即刻率领先锋部队出发,急行军至昆阳驻守!”

赫子兰一听军令便浑身气血上涌,立刻肃然接过令箭,语气铿锵道:

“末将领命!”

谢照衡见他一道道军令发下去,自己已无力回天,一早便悄然退出了翰澜宫。他正在宫外紧锁眉头之时,却偶然撞上了刚刚赶来的琼善郡主。

琼善老远便听见翰澜宫里面一派热火朝天,可她再一看谢照衡脸上却没有丝毫欣喜的神情,于是便率先上前一步拱手道:

“今日大军出征在即,谢大人为何如此沮丧?”

谢照衡抬头看她一眼,淡淡一笑躬身行礼:

“郡主有所不知,大军北上,必至出云川。老臣正是因为担忧军情,所以才面带沮丧。郡主来的正好,王上此时正在分派军务,若是现在进去,兴许还能争得头一份大功。”

琼善不明所以,于是凝神问道:

“谢大人认为途径出云川不妥么?”

谢照衡摇了摇头,自顾自地长叹一声,嗤笑道:

“三日之内,大军行至出云川,遇其天险,必遭伏兵。”

听见他如此一本正经地阐述了缘由,琼善险些笑出声来,却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望向谢照衡的眼中带着一丝同情。她心中不自觉地感慨着,眼前这人果真是书读的太多了,连最基本的兵家常识都没有。

出云川地势险峻,稍不留神便会坠下暗流,对方怎么会挑在这么差劲的位置埋伏?

她虽如此想着,却忽然换了一个角度快速思考片刻。琼善目光闪烁,忽而却又换上一个担忧的语调道:

“实不相瞒,我亦有此忧虑。”

谢照衡没注意到她这一细微的变化,猛然一听到琼善的回应,不由地眼睛一亮,抬头望向她:

“郡主相信老臣所言?”

琼善点了点头,脸上忧虑未减:

“只是王上如今急功近利,恐怕听不进去任何谏言。我依稀记得仪安城离出云川不过短短二十余里,守将乃是镇远大将军孟忌。我想,若是能得他襄助一二,我大军自可顺利通过出云川。”

听了她的话,谢照衡眼中一亮。

可是很快,那抹光芒便慢慢散去,转瞬间恢复如常:

“郡主说笑了。我们东尧向来与仪安素无交情,又凭什么能请的动镇远大将军出阵呢?”

琼善装作低头深思熟虑片刻,忽然抬起头来,故作不经意道:

“我听闻王后娘娘与孟忌之妹私交甚好,若是能由王后娘娘亲自出马,岂不事半功倍?”

谢照衡眼中闪烁片刻,像是在思考此事的可行性。

不过多时,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随即匆匆朝琼善一拱手便朝朱雀宫方向去了。

琼善望着他的背影眼眸渐深,一扬手便将手中火红的战袍重新披在身上。她身边的侍女连忙帮她穿戴齐整,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

“郡主为何偏偏给他指明了路?若是王后真请的动镇远大将军,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琼善斜睨了她一眼,冷哼道:

“谢照衡根本不通兵法,出云川地势险要,哪里来的伏兵?无稽之谈罢了。可若是他能请的动楚禾去仪安城求援,那到时候降临到她头上的,就不知道是功劳还是私通外臣的罪名了。”

侍女恍然大悟,连连赞叹道:

“郡主果真好计谋。”

琼善抬头看了一眼烟雨中巍峨耸立的翰澜宫,眼中忽得片刻柔软:

“我只是希望王上能有一天明白,我才是这世上最懂他的人…”

*

朱雀宫里,楚禾望着跪在下面的谢照衡,无可奈何地开口道:

“谢大人,朱雀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已再三婉拒,你为何偏要闯入?”

谢照衡收起了他从前试探楚禾的那副花言巧语,明明白白地坦言道:

“眼下东尧大军出征在即,王上与麾下诸将一意孤行,臣也实在别无他法,只能来求助于王后娘娘了。”

楚禾脑中忽而一闪,低头仔细盘算了一番日子,恍然道:

“难道桀漠大军已经攻到昆阳了?”

谢照衡有些惊讶于她的消息敏捷,旋即点点头应道:

“的确如此。眼下昆阳危殆,王上与诸将急于快速抵达战场,竟要抄近路走出云川。殊不知出云川地势险要,多山丘暗渠,是极易藏兵之所。可老臣人微言轻,提此异议竟无人附和,只好狼狈而出,来寻王后娘娘了。”

楚禾的心不由地提了起来。依照她前世的记忆,这场战役明明会在半个月之后才会发生,现在为何提前了这么多?

这场战役她的确是知道的。前世她还未嫁入皇宫时,曾听哥哥楚贞说过,东尧王率领的军队在出云川遇到桀漠伏兵,因而受到重创,没能保下昆阳。因此,天子赫元祯甚至降罪东尧,罚了足足两倍的朝贡。

东尧也因此陷入僵局,只能龟缩杞海以南休养生息,直到三年后才复出征讨桀漠。

她忍不住看了谢照衡一眼。

谢照衡在东尧之处一直未被赫绍煊重要,一直到三年后北上攻取桀漠时,他才逐渐成为东尧军中的灵魂人物。她原先以为这是因为谢照衡早期并未展现出过多的才能,可她没想到的是,原来谢照衡竟然早在此时就已经有了异于常人的敏锐度。

想到这儿,楚禾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对谢照衡的印象也大为改观:

“谢大人来寻我,是想要我帮忙劝谏王上么?”

谢照衡摇了摇头道:

“王上年少气盛,此时已被急功近利冲昏了头脑,出云川是势必要去的了。”

楚禾有些疑惑:

“那谢大人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谢照衡朝她拜了三拜,正襟危坐道:

“臣恳请王后娘娘亲自前往仪安,请镇远大将军孟忌率兵巡视出云川。桀漠大军将主要兵力集中在昆阳,不会分出太多兵力埋伏。但见孟忌军旗,他们一定会以为仪安城的守军赶来增援,因此不会妄动。这样一来,我军便可不费一兵一卒,畅通出云川。”

楚禾一滞,一面惊叹于谢照衡的思虑之余,一面正色道:

“谢大人,东尧与仪安向来互不干涉,你如何确信孟忌一定会帮我?”

谢照衡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来,目光坚定道:

“但凭娘娘与孟小姐的私交,臣敢肯定,孟忌一定会出兵。”

楚禾正在思索时,却见敛秋行色匆匆地从殿外走入,附在楚禾耳畔说了一句:

“娘娘,王上率领大军已自北城门而出。因为军情紧急,来不及告别,于是遣人送了一张字条。”

楚禾接过字条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撰写着两行端正的小字:

“我走了,别担心,回来时带给你杞海原的第一簇梨花。”

这两行字与赫绍煊平常龙飞凤舞的字迹不同,一笔一划极为清晰,竟像是出自一个初学写字的小儿手下。

只是从那有些僵硬的笔触之中,楚禾似乎能感觉到他小心翼翼的认真。她心中微微一动,如春雪消融一般无声无息。

她小心地将纸条折好,随手塞进荷包之中。她抬起头来平静地朝敛秋吩咐道:

“敛秋,备马。”

敛秋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道:

“娘娘要去何处?奴婢去备车可好?”

楚禾摇了摇头,坚持道:

“备马,我要去仪安。”

敛秋没办法,只好按照她的吩咐下去准备了。

楚禾站起身来朝谢照衡道:

“谢大人放心,我亲自去一趟仪安,定能请的出镇国大将军。”

谢照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俯首称是。

*

楚禾让立夏侍候着换了一身简单的劲装,只随身装了一包碎银子和地图便准备上路了。

立夏帮她整理衣襟时,面露担忧地说:

“娘娘非要走这一次么?不如遣几个禁军随护左右?”

楚禾果断地摇了摇头,轻声安慰道:

“这次行动需得悄无声息,不可惊动太多人。你放心,我在玉京的时候也常常同泣云一起骑马出远门,不妨事的。”

立夏还是放不下心来:

“娘娘马术精湛,奴婢是知道的。可是娘娘手无寸铁,也并不会丝毫武功,奴婢还是担心…不然还是让奴婢陪侍左右吧。”

楚禾按住她的手腕,坚定道:

“立夏,我还需要你和敛秋在宫中待着。此番我出宫的消息,切莫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会招来大祸,你明白么?”

立夏停顿片刻,知道她已经打定了决心,终于长叹了一声,不再劝阻。

她给楚禾易了容,又在楚禾的劲装外面加了一件男装,随后引着她走到一处不起眼的小门,低声对楚禾说:

“娘娘,敛秋拿着您的令牌出宫去置办骏马了,您从这个门出去,绕到后四街,找一家秋门酒局便能找到她。”

楚禾点了点头,轻声道: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能行的。”

立夏坚持要目送着她离开,楚禾只好独自一人走向那扇宫门。

这里往常都是供宫里负责修缮的劳工们出入的,盘查得并不算严格。

楚禾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千万别被抓到,一边深吸了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跟着两三个刚刚下工的劳工一起鱼贯涌出宫外。

可是楚禾看见他们一个一个地掏出一块小木牌来,心里不由地慌了神。

她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企图蒙混过关。

眼看那宫门离她越来越近,可那门口的禁军侍卫却忽然将目光锁到她身上。

看她一副陌生面孔,那侍卫眉头一紧,不由分说地伸手将她拦下,厉声道:

“何人私闯宫禁?交出你的令牌!”

就在楚禾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嗓音:

“朱大哥,这是我家远亲,如今在冬矢宫做活的劳工,前两天不小心丢了令牌。我带他出去便是了。”

楚禾一回头,看见魏葬穿着一身宫廷禁军的军服,将满头青丝俱束于脑后,高高束起,脸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满身都是少年气。

那名姓朱的侍卫打消了疑虑,一摆手示意道:

“既然如此,那便去罢。”

魏葬随即走到她身边,轻轻拢住她的肩,带着她走出了宫禁。

他们走出了宫墙之后,魏葬的手才缓缓放了下去。他垂眸朝楚禾略一躬身道:

“方才事态急迫,请恕属下唐突。”

楚禾摇了摇头,径直往南四街走去。而魏葬则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也不言语。

等到了酒肆门口,敛秋早已等在了门口。看见楚禾和魏葬过来,敛秋连忙迎上去,将两匹骏马的缰绳递给了楚禾。

楚禾有些不解,转过头问敛秋:

“怎么备了两匹马?”

敛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还是魏葬率先开了口道:

“小姐莫怪敛秋姑娘,是我准备的这两匹骏马。这青都管制战马极为严苛,只有禁军的养马场可以找到千里马。敛秋姑娘来找我时,我向百夫长告了七日休沐,专程护送小姐前往仪安。”

说着,魏葬从怀中掏出一块还带着体温的令牌:

“这是小姐的令牌。”

碍于此处人多眼杂,楚禾没有反驳,只是接过自己的令牌,朝敛秋道:

“你先回去罢。若是这几日有人问起来,就说我病了,不见人。”

敛秋连忙应了,小跑着便离开了酒肆。

魏葬转身走进酒肆当中,买了五斤牛肉和两只水袋挂在马背上。他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给楚禾,压低了声音道:

“小姐,去仪安需从西城门走。”

说着,便自然地伸出胳膊来,示意楚禾借力上马。

楚禾没有依靠他的帮助,自己一翻身便骑上了马背。

“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上路吧。”

魏葬应了一声,纵马与她并驾齐驱,一齐赶往西城门。

此时青都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阻挡了他们的视线。魏葬像是变戏法一样拿出两个斗笠来,将其中一个递给楚禾:

“小姐,估计今天要冒雨出发了。到下一驿站还有八十多里路,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

楚禾接过斗笠,略一点头,一双眼睛却担忧地望着眼前绵密的春雨道:

“但愿巨鹿原的路没有被阻断,这样我们明日晚间便能赶到仪安…”

她的手忍不住摸向自己腰间的荷包,似乎感受到那人的温度近在咫尺一般。她心一横,随即一抖缰绳、夹紧马肚,胯|下骏马便立刻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刚刚离开的西城门上,一直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

入夜,东尧军某处营帐之中还点着一抹昏黄的灯火。

琼善掀帘从帐外进来,迫不及待地走到有亮光的地方,从袖中掏出一只细细的铜管。

她捻开密封管口的印泥,从管中倒出一封卷起的字条。

琼善随手将铜管扔到地上,急不可耐地展开字条,手指因为过分激动而微微有些弯曲颤抖。

她快速读完字条上的内容,跳动的烛火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片刻,透着一丝诡异的氛围。

终于,琼善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个笑容。

她忽然站起身来,将自己的侍卫唤进帐中,吩咐道:

“你派一队人马加紧西部的巡逻,记住,不管看到任何可疑的人都要立刻来报。”

侍卫有些疑惑道:

“郡主,西部已有两只巡逻队轮岗…”

琼善的脸色随即冷了下来。侍卫见情况不对,连忙应了下来,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她的营帐。

琼善冷笑了一声,吹灭了帐内唯一的烛火,她瞬间便跌入了黑暗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楚禾与魏葬两人一前一后疾驰在巨鹿原的广袤草原上。他们跑得飞快的原因除了赶路以外,还是为了躲避这巨鹿原上四处出没的野狼。

楚禾伏在马背上,疾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吹动她的衣袍猎猎作响。可她仍然可以听得见那远处山谷之中不绝于耳的狼嚎。

她有些害怕,忍不住大声朝魏葬喊道:

“我们还有多久可以到驿站?”

魏葬答道:

“还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楚禾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她座下的骏马已经开始大喘气了。自他们离开青都以后,便一刻不停地奔向仪安,战马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

楚禾望着前方漆黑一片的草原,终于慢慢勒紧马头,放缓了步伐。魏葬感觉到她减慢了速度,不由地有些忧心忡忡道:

“小姐,这里有很多狼,我们恐怕不能停下。”

楚禾干脆从马背上跳了下去,抚摸着马头道:

“再这样跑下去,战马会活活累死的,我们必须休息半个时辰,否则跑不出巨鹿草原。”

她岂能不知,这样做是在把自己的性命推到了悬崖上?可是为了能尽快走出这片草原,她必须要让战马得到片刻的休整。

魏葬闻言也没再坚持,而是跟她一样跳下马背,慢慢地往前走。

楚禾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借着月光,隐约看清了他消瘦的身影。

楚禾忍不住问:

“魏葬,你是昆阳人么?”

魏葬沉默片刻道:

“我记不清了。我记不得以前的事情。”

楚禾垂下头来,从怀中掏出那支梅花鹿骨笛递给魏葬:

“我听人说,这是昆阳所产的骨笛。如今我们就在东尧,或许你应该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你的亲人呢?”

可魏葬并未接过那支骨笛,而是埋着头沉声道:

“不用找了,我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楚禾略微一滞:

“你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么?”

魏葬抬起头来,似是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

“可我记得我叫魏葬。这是我唯一记得,也是我唯一知道的关于我的身世的事情。”

楚禾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月色清冷如霜一般照在少年肩上,竟是前所未有的孤独。

这时候,远处忽然有一队举着火把的人马出没。

魏葬连忙提醒道:

“小姐,快上马!”

楚禾立刻骑上马背,从草原上疾驰而过,试图避开那伙人马的视线。

谁知围堵在他们前面的人马越来越多,最终竟然成了合围之势,将他们牢牢困在中央。

随着包围圈不断缩紧,魏葬咬牙道:

“小姐,我来拖住他们,你找机会逃走!”

楚禾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沉声道:

“别慌,这是东尧军的巡逻队。”

即便稳住了魏葬,楚禾心中仍旧隐隐不安。

她隐约感觉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设计好的圈套之中。

若非如此,东尧军的巡逻队怎么会恰巧巡逻到此地,又恰巧在这个时候撞上了他们?

可是这一切都不容她细想。那为首的骑士持一把长戟纵马迎来,正满目戒备地看着他们。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楚禾凛然道:

“我们是东尧商人,准备去仪安做生意的,并非刻意闯入防区。各位军爷手下留情,我们即刻便走。”

那名军官听出了她是个女子,似乎犹豫了片刻。

这时候,那军官身后有个士兵纵马上前,走到他身边耳语几句。

军官一听他的话,立刻走上前两步:

“两位得罪了,请跟我们走一趟。若是审查无误,自会放你们离开。”

楚禾踌躇了片刻,转头朝魏葬点了点头。后者顺势收了腰间的暗器,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楚禾知道此时要想逃出去根本没可能,比起拼上魏葬的性命挣脱,还不如听从他们的话走一趟军营。

若是运气好,或许他们可以顺利离开。

可谁知他们刚刚走进军营当中,却看见四处漫山遍野尽是灯火通明,似乎是在刻意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一样。

忽然,楚禾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大帐之中缓缓走出,呼吸立刻变得急促了起来。

赫绍煊怎么会在此地?她是无声无息地离开的王宫,有谁能赶在他们前面给赫绍煊通风报信?

楚禾紧紧地抓住了缰绳,几乎深深地将指甲嵌进自己的掌心之中。她看见他缓缓朝自己走了过来,脸上看不出喜怒,只觉得压抑。

忽明忽暗的火光勾勒出赫绍煊朦胧的轮廓,楚禾一眼便望进他的双眸之中,仿佛坠入无尽的深渊,眼看着周遭的昏暗将自己吞噬。

她的心脏跳动地愈发沉重。

眼前是她百口莫辩的情形。

她该如何解释深夜至此?她该如何解释魏葬?她该如何让他相信自己?

楚禾努力地想着,脑中却一片空白。赫绍煊早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看她端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竟伸手一把抓紧她手中的缰绳,用丝毫不容反抗的语气道:

“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禾:嘤。狗子生气怎么办?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明早九点,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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