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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境往深处陷落了一层,就意味着更难打破,这我清楚。可是意料之外,萧姊姊作为里境主人,自身的状况太不稳定了。

身边的景致不断变化着,寒冬之后又是酷暑。一幕幕场景在我眼前飞快闪过,是萧姊姊坐在婚房中,脉脉含情,望着挑开自己盖头的心上人;又是萧氏借故缴了她的弯刀,逼她坐在房中学习女红刺绣。

紧接着,却是萧帷山想要擅自离开江左城,被兄长萧子岳发现后,捆到了花厅里。

萧帷山想去哪里,又是要做什么,除了萧子岳,就连身为妻子的萧姊姊也不知道。家主萧子岳吩咐上下,说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许进花厅。

只安排了萧姊姊在饭点送饭。

我眼看着萧姊姊拎着食盒,站在花厅前发呆。我叫了她几声都没反应,想伸手去拉她,手指却穿过空气般穿了过去。我吓得不轻,阿遥拉住我,道:“里境还不稳。”

眼见着萧姊姊推门走进花厅,我心急跟上去,居然穿墙而过。腊月时节,屋檐角都凝着冰晶,萧帷山就被五花大绑,捆在屋中央的椅子上。

他的脚下散落着碎瓷片,狼狈极了。萧姊姊的动作微微顿了顿,走近他身边,低头将食盒打开,把饭菜碗筷一一拿出。萧帷山也不诧异,就静静注视着萧姊姊在他面前半蹲下,递过来一勺饭菜。

萧帷山张嘴,就着她的手吃了。

萧姊姊略定了定心神,又递过去一勺,喂他吃了。可第三勺送到嘴边,萧帷山却迟迟不张嘴,只定定盯着她的脸看。

萧姊姊愣了愣:“萧帷山?”

“你的手在抖。”萧帷山清楚地,认真地吐出这句话。萧姊姊意识到了自己的颤抖,一惊之下失手将饭碗摔在地面,饭菜洒了一地。

二人相顾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萧帷山才终于,终于慢慢开口了:“栩儿,把我松开。”

萧姊姊站着没动。

“天气这么冷,再绑下去,手就握不了剑了。”萧帷山不慌不忙,甚至笑了那么一笑。

连我这个旁观者,都能看出,此时的萧姊姊有多信任萧帷山。

她不知道他将要去做什么,要做的是利是害。她曾经多相信他,在走入花厅之前就清楚自己会做出什么,她没有理由地信他。

如果不曾信他就好了。

萧姊姊解开了重重捆绑的绳索。萧帷山也不算骗她,天气寒冷,他松绑后的双手呈现僵硬的青白色。萧姊姊连忙替他搓热双手,一边呵着热气,一边小声问他:“你要走了?”

萧帷山没有看她的眼睛:“嗯。”

当夜,萧帷山连夜出了江左城,去借来了周氏的术士。他早早在萧府设了阵法,将府内的萧姊姊与桐柏山的联系切断。

桐柏山的妖族被一网打尽。机灵的黄鼬皮子,羞怯的松树少年,无一幸免。萧姊姊生于山中长于山中,小妖们是她的同伴,更是她的血亲。

她亲手放了萧帷山,让他去屠杀自己的至亲。萧姊姊几近崩溃,归来的萧帷山在第一时间,命人压制住了她。

她是山灵,制住她就是扼住桐柏山的反击之力。

萧帷山将她娶进萧府,然后剥夺了她的一切。她在符阵中痛哭,眼泪与鲜血淌了一脸。门外却是锣鼓喧天,万人空巷——消灭桐柏山妖族的萧氏英才萧帷山,迎娶了名门周氏的长女,锦上添花。

看着眼前闪过的一幕幕情景,我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萧姊姊就被安排住在荒废的西苑,几乎与一切隔绝。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什么都不吃也不会死。与此同时,没落的萧氏正一点点振兴起来。

萧帷山的确做到了,将萧姊姊作为踏板,从剿灭桐柏山开始,一点点撑起了萧氏空荡荡的皮囊。因为周氏势力的加持,周边有适龄女儿的小家族也开始对他青睐有加。他几乎是来者不拒,一口气迎娶了两房侧室。

画面忽然较剧烈地一转,眼前再清晰时,居然又是在西苑。一名女子被两个家丁架着,往嘴里强灌着汤药。趾高气扬站在一边的是正室周氏,正冷笑着:“你以为你生了个女儿,就能站得直了?你可别忘了,你连妾都算不上。”

被灌药的竟是萧姊姊。我心头一凉,铃铃都出生了?再往后不就快到我们到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爻溪两步上前去,一把抓住灌药家丁的领口,霎时二人就重重撞到院墙上,翻滚喊疼。药碗在地上炸开了花,周氏惊叫着逃走,叫的是“救命”。

里境的时间终于稳定了。我兀自气不过,向着周氏与家丁落荒而逃的背影喊话:“别以为竹姊姊娘家没人,就可以欺人太甚!”

萧姊姊伏在地面,剧烈咳嗽着。阿遥一把将她扶起来,她淌着眼泪,叫了一声“铃铃”。

这是她吐出的最后两个字。周氏强灌进她嘴里的,竟是哑药。

萧姊姊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虽说清楚这是里境编织的剧情,可我已无心分辨什么虚实。萧姊姊发髻凌乱,衣衫单薄,宛如纸人一般。我心疼得要命,道:“竹姊姊,我们回桐柏山吧。”

她恍惚着抬头看我,似是认得,又似是不认得,嘴唇翕动,还是“铃铃”二字。我咬紧了嘴唇,抱住她说:“我们杀了萧帷山,带着铃铃走吧,回桐柏山去。”

女子的脊背,有一阵微小的颤栗流过。阿遥打断我,道:“萧帷山能不能杀,另说。我们冒出来救了竹栩儿,接下来一定有麻烦。”

要阿遥将萧姊姊救走,应该是很容易的,可惜我们怕轻举妄动又会令里境陷落,投鼠忌器。我暂且将萧姊姊扶进屋,让她在床上躺下了。

呵气成雾,看来不是三九时节就是四九时节,这西苑却冷冷清清连盆炭火都不见。萧姊姊的手冷得像冰,我小声问阿遥:“嗓子还能治好吗?”

爻溪微微摇头。我出门折了些西苑的枯枝,抱进屋里来,让他生盆火。火燃起来,室内总算暖和了些,萧姊姊的脸色也逐渐回暖。

我们原以为,周氏会很快将萧帷山叫来,可直等到天色漆黑,也没等到谁再踏入西苑。我早已不对萧帷山抱希望,就再次劝萧姊姊道:“你跟我们走,我们回桐柏山。”

可她摇了摇头,一眨眼睛,又是一颗泪珠滚落。虽然桐柏山的妖物已经被剿灭了个干净,回去只怕物是人非,可总比留在萧府受气好吧?

更何况萧姊姊是山灵,来日方长。爻溪摇头,小声道:“萧氏也不傻,将整个桐柏山的灵气都布阵封住了。竹栩儿与桐柏山一脉相连,凭她也破不了阵。更何况,她不肯丢下女儿离开,你别管了。”

要不管很容易,毕竟我们的任务只是离开这个里境。可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爻溪也沉思了一下,说:“我们去萧帷山那儿看看。”

萧姊姊双目空洞,盯着横梁,睡过去了一般。我将火添旺了些,跟着阿遥溜出西苑。萧帷山住在东苑,正是里境外的萧姊姊的房间。我趴在窗前,踮起脚往里看,萧帷山在灯下写字,旁边是一架小小的摇篮。

摇篮中的婴儿幼小得不可思议,脑袋看起来还没有阿遥的拳头大。这样回想起来,里境外的铃铃比她稍微大一些,也是能抱在怀里的。如果这个铃铃刚足月,那外面的铃铃,则可能有半岁。

也就是说,时间只差着半年了。

“你到江左城的时候,”爻溪问我,“所见与现在有多少出入?”

——多了。

“西苑被收拾干净了,萧帷山住了进去,萧姊姊去了东苑,”我思索着,很快回答,“什么周氏,还有那几房妾室,都没见过。而且,燕管事说,萧帷山当上家主就将萧姊姊领到了人前,整个江左城都知道。”

“差太多了。”阿遥道。

一个妖物横行的因,能发展成如今这样的果吗?

阿遥忽地拽了我一把,将我拉到墙后。我屏息凝神,下一刻,却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随之走进东苑的人,是萧子岳。

是本该在五年前就去世,换萧帷山继任家主的萧氏长子萧子岳。

与迅速显出岁月痕迹的萧帷山不同,十五年过去,他容貌如旧,也太不可思议了些。难道是因为创造里境的萧姊姊没见过他变老的模样,才让岁月在他的脸上停滞?

萧子岳在推开萧帷山的房门之前,忽地停住了动作。阿遥叹口气,一把将我推了出去。

我猝不及防,几个趔趄才站稳,抬头,萧子岳正默默盯着我看。我待要开口,他却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乖乖将话咽了回去,他领着我走开几步,终于小声开口,问的是:“你就是周氏说的,竹姑娘的娘家……人?”

他的眼睛在夜色中莹莹发光,看起来没有丝毫恶意。我掂量着轻重“嗯”了一声,便见他开始沉思,好一会儿了,才问我:“你们想要什么?”

他问得很直接。如今爻溪不在,我便大着胆子,不假思索回答:“铃铃。我想要竹姊姊带着铃铃,离开这里。”

萧子岳盯着我的脸,看了很久,似乎是想从中看出某些意图。也不知最后他看到他想看的东西没,萧子岳点了点头,说:“可以。今夜丑时,竹姑娘尽可以过来带走铃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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