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犬回提示您:看后求收藏(18、拾捌·雪时,一点灵光即是符,与犬回,海棠搜书),接着再看更方便。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那名蓄须的老者梁北罡,是师父的师父,同时也是昆吾宫的监院;而六年前答应收我为徒的人,则是师父的师弟,我的师叔。他叫雪时。
这些都是萧子岳告诉我的。
我也没想到,萧子岳就是雪时的弟子。师父向梁监院请罪,说我是他在外擅自收的徒弟,从此我算正式成为昆吾弟子了。昆吾弟子自然不能随随便便死掉,萧子岳奉命过来,带我去取药治病。
“师妹长大了不少,”他一身昆吾宫的蓍草纹鹤氅,行若无事,笑道,“昆吾宫的灵药能生死肉骨,师妹如果拜的是别门别派,只怕就没救了,好险好险。”
他将从“图南殿”取来的丹药倒出两粒来,递到我面前。我戒备地看他,他轻轻笑了笑,解释说:“这灵药可以补足灵气。我就直说了,常人的五脏六腑之中灵气周转不息,可以源源不断产生。可师妹你这具身体几乎是干涸的,一旦残余的灵气耗空,就活不成了。如果我所知无误,这一年来你都是靠图南殿的薛子蔚——巧了,她曾经和我有过婚约——配的药来勉强运转灵气滋养脏腑。但如今,也已经到了极限。”
我回忆起我五岁时的那场大病,那时雪时给我喝的那碗药,与五年后带我走的承诺。心头骤然五味陈杂,我干干脆脆将丹药吃了,清清凉凉,滋味果真有五分熟悉。
我问萧子岳:“你回昆吾了,江左城怎么办?”
“有燕管事在,我不费心也可以,”萧子岳转过身,领我往后山走,“师妹可能不知道,昆吾本门分符箓、剑术与丹药三派,门徒各有专攻。项师伯擅长的是符箓,我这便带你去看符箓派的培风殿。在住所正式安排好之前,你就住培风殿后面。”
我顿住了步子:“我可以跟着我师父学。我师父呢?”
萧子岳也停步,冲着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师妹,你师父这辈子能不能走出清微祠都还未可知。”
我打听了才知道,梁监院还未决定要给师父的责罚,当下正让他在清微祠跪着。按昆吾宫的规矩,师父至少要跪三天。
跟着萧子岳看过了培风殿,我在一个空房中安顿下来,将药吃了。抬头时,意外看见初生在窗外张望。
一年不见,他穿着秋香色的弟子羽衣,身材匀称了,也白了。被我发现,他下意识地想躲,我忙跑到窗前,叫住他:“初生。”
他迟疑着站住了。我经由房门跑出去,站到他面前才发现,他竟然已经比我高出半个头。他压下头沉默了一下,小声说:“我现在不叫初生了,在这里我叫程云良。”
我点了点头,他放得开了一些,接着道:“我住在修习剑术的扶摇殿,离这儿不远。你初来乍到……”
“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师叔?”我说。他终于笑了,说:“是。差不多是时候吃晚饭了,我瞒着师父跑过来的,领你去吃了再回去。”
在培风殿修习的弟子,大都和我一样年纪,可辈分都比我小。我无心与他们混在一起,偷偷藏起了两个馒头,又向初生问清去清微祠的路。
清微祠是犯了大错受罚的地方,平常不会有人去。我揣着馒头,绕过祠前的院落,小心翼翼溜了进去。师父就跪在主堂的香案前,看见他的背影,我稍稍心安了些,在门口小声叫他:“师父。”
他诧异地回头,我三两步跑到他身旁跪坐下去,将馒头拿出来:“师父,你吃饭没有?垫垫肚子吧。”
师父还是师父的模样,只是神思有些恍惚般,流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苦笑。他接过我手中的馒头,小声问我:“你怎么来了?吃药没有,头还疼吗?”
“吃过了,哪儿都不疼了,”我说,“我现在住在培风殿,只是这阵子要跟着别人的师父学东西,不知道谁会要我。床铺很软,吃的也合胃口,只比师父烧的差一点点。刚刚我还和初生见面了,他会告诉我很多不懂的。”
他要问的都被我抢白了,这时候笑容里的苦涩才褪去了一些。我想将他拉起来:“这时候谁也不在,师父你坐一会儿吧。他们凭什么让你跪?”
师父摇头,将手臂从我手中抽出来:“没事。我擅自跑出昆吾宫游荡了五年,如今跪跪这些牌位也是应该的。你好好吃药,师父说过,接下来的路,都要你自己走了。”
这话,在进昆吾宫之前,他就说过了。
我咬唇点了点头。师父所跪的牌位们,一排排摆在供桌后,在烛火明灭中静默。一个一个看过去,都是历代宫主与监院的灵位。
这一年以来,我悄悄打听了不少昆吾宫的事。据说为昆吾宫创山立派的祖师,是两名昆戎徒,到如今连姓名都已不详。但他们留下了昆吾宫七百年不变的宫主、监院共掌宫中大小事务的规章,除此之外,还留下了一把昆吾剑。
昆吾剑削玉如泥,传说,昆吾山便是因它而立定了一席之地,逐日强盛。我心念一动,问师父道:“那把昆吾剑,也在清微祠供着吗?”
师父微微犹豫了一下,摇头:“昆吾剑七百年来,一直作为宫主信物传承。但是不巧,它在三十年前失落,到现在依旧不知所踪。”
三十年,听起来不是很久。师父压了压头,我似乎捕捉到他眸光一闪:“就是从江北徵江宫主手中,他是梁监院的师兄。他若在世,我还要叫他一声宫主师伯。”
我抬头去确认灵位上的字,当真,摆在最下面的一个,上面刻着“昆吾宫三十二任宫主江高真讳北徵之莲位”。算起来,三十年前,他被任命为宫主也没过几年,怎么就英年早逝了,还弄丢了代代相传的剑?
我还注意到,每个牌位后,都隐着一个白瓷罐子,花纹精巧,作莲形。我问起这个,师父解释道:“是骨殖。昆吾宫有规矩,凡是宫主与监院,仙去后骨殖都要摆放在清微祠。”
我只觉得背后莫名爬起了一股凉气。
这清微祠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能待?可是,梁监院一天不决定怎么处罚师父,师父就得在清微祠多跪一天。我思索着当下能做些什么,忽而听见师父话头一转:“小篮子,你说你要找人学东西。这样,你去找赵玄罗,她是你师叔。”
据师父说,这位赵师叔每日未时都会经过培风殿前,佩藕荷色的香囊,是位女冠。我记清楚了,暂别师父又溜去了扶摇殿。
萧子岳说过,如今梁监院最赏识的弟子就是雪时,能在梁监院面前说上几句话的,同样只有雪时。我在扶摇殿打听到初生的房间,便去找他。他的屋子要比我的稍大一些,远远便看见房门敞开着,我探头往里看,桌前竟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
女孩儿看模样只有两岁大,脸盘小小的,梳着垂鬟分肖髻,黑眼睛圆溜溜,几乎占了脸的一半。这小女孩儿实在是漂亮,我正拿不准她这个年纪会不会说话,便听见稚嫩的嗓音响起:“姐姐,你找师哥吗?”
“初生……程云良,他是你师哥?”我半蹲下身子,与她平视,“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她好奇似的盯着我看,眨眨眼睛,可爱极了:“萧云铃。”
我明白了几分。她当真是铃铃,没想到萧子岳把她也带来了昆吾宫,还收她作了徒弟。我揉揉她的鬟发,她也不反感,配合地歪了歪头。
她漂亮的五官想必继承自萧帷山,那眸中的灵秀,则简直与萧姊姊如出一辙。我替她整了整秋香色羽衣的领口,自然而然地想到,她穿鹅黄一定好看。
“你师哥去哪儿了?”我问她。她摇摇头:“铃铃没看见。但师父让铃铃在这儿等师哥,说师哥可能在练剑。”
如果是在练剑,那就好找了。我问铃铃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初生,她也没有戒心,当即答应了。小女孩儿摇摇晃晃下了凳子来,险险地站稳了,我不禁感叹——她比我见过的两岁小孩儿都聪明多了。我牵着铃铃,往扶摇殿后走,不几步果然发现了初生的身影。
他的确在练剑,看来已经练了好一会儿了,脸上汗液混合着飞起的尘土,淌成了一道道沟壑。我出声叫他:“初生!”
他回过头,诧异道:“铃师妹,兰子训,你们怎么来了?”
铃铃向着他跑了两步,险些摔倒,被他眼疾手快抱住了。我笑道:“铃铃长得真快。”
他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但还是点了点头。看着他将剑收好,我也不多寒暄,开门见山道:“我是来请你帮个忙,明天,你能不能替我找一盘点心来?最好要好吃些的。”
初生一脸震撼地看着我,仿佛在感叹,一年不见我还是老样子。我也没有多加解释,催他道:“能不能?”
他低头想了想,说:“能。师父每天都给铃师妹送很多点心,她吃不完。”
我也不计较是不是铃铃挑剩的了,谢过初生,说定明天一早将点心放到我房门前,便回了培风殿。
培风殿主殿,是弟子们练习的地方。天色已晚,主殿空无一人,我顺利翻出了些朱砂与黄纸,揣在怀里回了房。
师父讲过,符箓是山、医、卜、命、相五术的根本,其用途远不止镇邪禳灾。我将符纸铺好,调开朱砂,提笔念道:“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如意恒长。”
腕下运笔,顷刻便绘就了两张灵符。师父曾说过,如果有求于人,这种灵符便能派上用场。
只要让对方喝下符水,便能使被允诺的概率大大增加。师父曾说过,这是外道,最好不用,可他还是将实用的都教给了我。
我的火候不够,也不知能不能奏效,但总聊胜于无。一夜无梦,一大早醒来,我打开房门,门口果然摆放着一盘点心,是红豆山药糕。
我掰下一块尝了尝,初生靠得住,还挺好吃的。说做就做,我将两张灵符分别化成符水,又压碎两块红豆山药糕,将符水混了进去。混合均匀,红豆沙原本就有杂质,看起来天衣无缝。我用书将红豆山药糕压回方块,在两块混合了符水的山药糕上面,又放上一块完好的山药糕。
我都打听好了,雪时住在扶摇殿的最深处,是我进不去的地方。可是他一天里,至少有一半时间都在后山悬崖前下棋。
后山谁都能去。我端着点心碟子,留意着脚下,走上通往后山的小路。在正午之前,视线尽头就出现了那个小小的悬崖,与悬崖前的松柏与大石。
是我运气好,雪时就坐在松柏下,面前大石上摆着的是他的棋盘。我原本以为,他会是在和人对弈,没想到事实上只是与棋盘独坐。
他依旧穿着与当年一致的蓍草鹤氅,腰带勾勒出漂亮的腰线,这一幕几乎与我记忆之中,他坐在村中大青石上的场景重合。
他与师父,实在是不一样的两个人。怎么会有人认错呢?
我有一时的失神,雪时却感应到我来了似的,远远抬起头来,对上了我的目光。
我一惊,压下头,快步向他靠近。走到他身边,我将点心碟子在棋盘旁边放下时,才发现那儿已经放有一串葡萄,碧绿色,十分漂亮。
“师叔,听说你在这里,我送碟点心来,”我没话找话,说,“酸吗?”
闻言,他蹙眉,问我:“什么?”
“葡萄,酸不酸,”我殷勤道,“山药糕很甜的,师叔尝尝吧。”
为了显得自然,我伸手拿起最上面那块没掺符水的红豆山药糕,咬了一口。雪时却没有笑,他以没有温度的眸子看着我,定定问:“你平日里,就是这样与项玄都卖乖讨巧,无所事事的?”
他说得不客气,我愣在了当场。
“当年,我看你还尚算是可造之材,”他的目光转向棋盘,落下一子,“哪知今日,被项玄都教成了这般模样。”
看不出经过了任何考虑,轻易地,他提起了当年的事。
原本我不想提的。
“你曾答应说五年后接我,”我咬了咬嘴唇,说,“该赴约的那一天,你在哪里?”
他没有抬眼:“忘了。”
“如果那天,师父没有把我从悬崖上拉回来,我就死了,”我说,“我等到死,你也不会来。你是救过我的命,也爽过我的约,可师父救了我,谁也不欠。”
他终于抬起头来,冷冷看我:“然后呢?”
我深深吸一口气,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都压了回去。然后还能如何?我压着头,将点心碟子往前推了一点:“点心。”
他看我一眼,如我所愿,从点心碟中拿起一块山药糕,慢慢吃掉了。
我的心也随之慢慢安定。一块点心咽毕,他完成了任务似的,开口道:“还有没有要说的?没有就拿上点心碟子走。”
当然有。
“雪时师叔,”我咬咬牙,和盘托出,“你能不能去替我师父求求情。师父现在,还跪在清微祠。”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可以。”也不知是不是灵符真起了作用,他回答得干脆无比,丝毫不拖泥带水。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见我愣住,他摘了一颗葡萄在手里,抬眸:“还有事?”
我摇头,连忙将立下大功的点心碟子端起。雪时不再看我,一副思索着棋路的模样,将手中的白色棋子喂进了嘴里。
“……”师父早教过我,吃东西时另一手别拿杂物。我只怕他反悔,连忙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见,抛下一句“谢谢师叔”,逃之夭夭。
回程路上,步伐都不觉轻快了许多。回到培风殿,却已经有人等在了我的房门前。
我将点心碟子小心藏在身后:“萧子岳?”
“师妹,”见我回来,萧子岳一笑,“我是过来告诉你,与项师伯同门的赵玄罗赵师叔今天来找到我,把你要了过去。你从明天开始,就暂且在她门下修习。”
赵玄罗师叔,正是师父让我去找的那一位女冠?这是刚好了,我正琢磨着以后的日子,只觉得手里陡然一轻,点心碟子被萧子岳夺了去。
不及阻拦,他已经掰下一块,放进了嘴里。但很快,他笑了起来。
“师妹,你这是什么毒点心,”他轻飘飘说着,将碟子还给我,“涩得要命。”
我心里一惊,自己也掰了一块,填进嘴里,但几乎立刻就吐了出来。
是浓烈的,符灰的苦涩滋味。
雪时是怎样做到,面不改色将一整块全部吃下去的?我想不明白。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