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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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逸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时,迟玥表情木木的，正背靠在手术室外的墙上发呆。

他身上的校服下摆被鲜血洇湿。莫约是时间久了的缘故,血迹边缘已经开始发黑。

虽明知那不是迟玥的血,但在看到他满身血迹那一刹那，顾清逸还是感到呼吸稍滞,有些喘不过气。

视线环顾，当下手术室外只有迟玥一个人在等结果，秦家人应该还在赶来的路上。

顾清逸心下松了一口气。

若是秦家人先他一步赶来,依照那对双胞胎对迟玥的排斥程度,多半会把矛头对准迟玥。

也不知是否这次的事情对迟玥的冲击比较大，他连顾清逸来了都没有发现，一个人愣神中。

直到被一道人形阴影笼罩，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人来了。

“秦逸的情况怎么样？”顾清逸揉了下迟玥的头,问道。

“医生说刀口不算深,问题不大,现在正在缝合伤口。”

“没事就好。”

“可是他流了好多血。”迟玥表情有些怔，重复道：“好多好多血，真的好多血。”

从学校到医院的路上,秦逸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无论迟玥怎么用力去按,都无法阻止血液的流失。被送到急救室的时候,秦逸已经因失血昏迷过去,脸上血色尽失。

顾清逸眼睫低垂，定定注视着面前的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年人。

“对不起。”

“嗯？”迟玥略微歪头，对这一句‘对不起’着实摸不着头脑。

顾清逸将人圈在怀里,叹息一声，道：“我说过会保你高考前不受干扰，可是我食言了。”

他曾承诺说保证迟玥高考前不受外界干扰，心无旁骛的备考。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做到。

“对不起。”顾清逸又一次道。

迟玥闻言，略有些涣散的双眼开始聚焦。

缓缓抬头，这才看清楚顾清逸双眼中的自责和懊悔。

“你总是这样，为不该你担责的事情道歉。百密终有一疏，你已经尽自己所能帮我了，我该谢你，怎么会需要你来向我道歉？”

迟玥认真看着顾清逸的眼睛，执着又坚定：“顾清逸，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我感激着你对我的帮助，享受着你对我的关照。你没有理由向我道歉，因为谁也不会想到程璇会疯狂到要杀人的地步。”

顾清逸没回话，握紧了迟玥的手：“嗯。”

迟玥这才收回视线，再度看向亮着灯的手术室门口。

“这只是一次意外……不，不是意外……”

他改口，语气转为森然，“程璇这算得上蓄意谋杀了，他该死。”

顾清逸听出他话语里的阴冷，一时有些惊讶。

迟玥惯来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平时说话总是和和气气的，遇事总会先站在他人的角度想一想，很容易原谅别人。

就像此前程璇在论坛发帖黑他的那件事，迟玥就几乎从头到尾心平气和的。

好像不会生气一样。

说起来，这还是顾清逸头一次从迟玥口中听出了类似‘杀意’的东西。

顾清逸不和适宜的想，恐怕在迟玥心里，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想旁人因他遭难吧。

若不然，也不会为了不让院长奶奶担心，从不告诉她自己在秦家的遭遇。

所以，这一次程璇真的是触到了迟玥的底线了。

但是……

顾清逸心下叹息。

他却在庆幸。

庆幸受伤的人不是迟玥。

庆幸他放在心里藏了十二年的小孩儿，还活蹦乱跳的站在他面前。

但是这些话，顾清逸只能藏在心底。

因为迟玥不会喜欢听到这些话，只好捡他喜欢听的说。

“别怕，相信医生的话，秦逸不会出事的。”

迟玥点了点头。

“我相信医生，他们既然说这只是一场小手术，就说明秦逸不会有问题，等就好了。”

顾清逸再次符合的点头，拉着迟玥的手往走廊上的公共座椅处走。

“去那边坐会儿吧，手术恐怕还需要点时间。”

迟玥乖巧的很，任由顾清逸拉着，只是视线仍时不时飘向手术室。

顾清逸看他模样，便知道他恐怕只是嘴上说没事，心里应当还是十分担心的。

否则也不会一直在手术室外站着，连坐下休息这种事都忘了做。

可能是因为顾清逸的存在，迟玥紧绷的神经稍稍放缓，坐下后没多久，便有些茫然的开了口。

“我不知道……”迟玥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征求顾清逸的意见，“秦逸为什么要把门锁上呢？明明他只要在宿舍外面喊一声，让我警觉就好。这样他就不用受伤了。”

他双目再度开始失焦。

“别看我这样，我力气其实还挺大的。福利院里孩子很多，有时候护工阿姨们忙不过开，就需要我们这些大一点的孩子搭把手。”

“所以我没关系的。而且当时赵琦也在，他可以帮我的……不对，赵琦生的跟白斩鸡似的，万一程璇当时真的冲了进来，赵琦说不定也会受伤……”

想到这个可能性，迟玥将头埋在两只手掌内：“……怎么又连累了别人啊。”

平素坚强的迟玥话里带了泣音，直到现在才终于哭了出来。

“我感觉我好像一直在给别人添麻烦，一直在给周围的人带来厄运。六岁那年，你们家人想要收养我，结果你的大姐和两个哥哥全部在接我的路上车祸丧生。九岁那年被叶女士收养，没想到在那之后不过两个月，他们一家人就破产了，不得不搬去城中村。叶女士因此和丈夫感情破裂，不敢在伤心地久留，远走他乡。”

指缝里不断溢出眼泪，迟玥鼻音越发明显。

“从叶女士家回到福利院，院长奶奶自责自己看人的眼力差，又恨自己能力不大，没办法为我讨回公道，把和她没有半点关系的事揽到自己身上，结果因此郁结于心，险些没救回来。那之后虽然缓了过来，但身体一直不好，受不了刺激。我不敢再和她说一点糟心事，好不容易长到现在，以为总算没事了，却还是把厄运带给了秦逸。明明和秦逸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他一直对我很好，很顾忌我的感受，每次和我见面都会戴上口罩和面具……”

迟玥哭了出来，泣不成声，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啊？为什么凡是和我走的近的，都要无端端遭受这一份无妄之灾。如果我当初没被救下就好了……”

第一次，迟玥对未来的希望破灭了。

“如果我当初死在那个地下室就好了。史广善说的对，我确实是一个灾星。如果我没有得救的话，往后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你的姐姐和哥哥们会活的好好的，叶女士他们一家也不会破产，秦逸不会受伤送进手术室……如果我……”

“迟玥！”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厉呵。

迟玥止住话头，茫茫然的抬起头来，寻找声音的源头。

就见顾清逸捧着他的脸，面色黑沉。

他刚才喊了迟玥好几声，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还好，最后迟玥总算听到他的声音了。

严肃了语气，顾清逸沉声道：“迟玥，你刚才还告诉我说，不要把意外的原因揽到自己身上，怎么现在就忘了？”

他声音仿佛有着穿透力，将浑浑噩噩的迟玥从崩溃边缘拉回来，失焦的眼里开始出现顾清逸的影子。

“迟玥。”顾清逸看出迟玥将他的话听了进去，“这不是你的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意外。”

他把迟玥对他说的那些劝慰的话还给对方：“你不需要为意外担责。”

迟玥总算没在继续说些自责的话，只是眼泪依旧无声的流，看的顾清逸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将浑身紧绷的迟玥环在怀里，紧紧抱住，顾清逸不住的在他耳边道：“没事了，别怕，秦逸不会有事的。你不是灾星。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别怕……”

伴随着顾清逸不断安抚的话，迟玥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身体也不复最初那样僵硬。

良久，迟玥才吸了一下鼻子，小小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没事，哭出来就好。”顾清逸缓缓拍打着他的背，“谁都有情绪崩溃的时候，发泄出来就好。别怕，我一直在。”

迟玥将头深深的埋在他的怀里，紧紧抱着顾清逸。

这时候，迟玥和顾清逸的身份仿佛调换了一样。

在今天以前，迟玥是顾清逸的救命稻草，让看透了商场尔虞我诈的顾清逸知晓人间有爱。

但是现在，顾清逸却反过来成了迟玥的救命稻草，在他精神濒临崩溃的一茬那，把人从即将陷落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但也是刚才那些话，叫顾清逸发现，原来一直对生活充满希望的迟玥也会崩溃。

只是他从前一直将自己的负面情绪隐藏的很好，又不想给周围人带来麻烦，所以始终将那些黑暗锁在心底最深处，不让任何人察觉。

人前，迟玥是品学兼优的学霸。

性子好，成绩好，总是笑着面对生活的一切磨难，展现于人前的总是他积极乐观的一面。

就连顾清逸，成为了迟玥恋人的顾清逸，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起院长奶奶的事情。

直到现在，顾清逸才彻底想通一一件事。

原来迟玥留在秦家，不是因为他足够坚强，可以一个人面对来自背后的暗箭。

而是他不得不坚强，因为如果他不坚强，也许会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

原来迟玥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心向阳光，无论遭遇怎样的事情都能够以积极的心态面对。

而是他不得不心存阳光，因为他有看重他的院长奶奶，有爱惜他的叶露女士，有关心他的同学和朋友，还有……

顾清逸敛眉……还有他。

顾清逸恨自己。

他从前到底是怎样的无知，才会不断夸赞迟玥心中有光，以为迟玥心中的希望永远不会熄灭？

如果……如果他没有把迟玥想像的那么强大……顾清逸忍不住想……迟玥是否会早些说出那些深埋在他心底的不安呢？

人都是有极限的。

说到底，迟玥现在也不过才不满十八岁。

也许从前也有这样的一天，被生活重担压得几乎喘不过气的迟玥陷入负面情绪里，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和未来的希望。

这一刻，顾清逸忽然后悔自己从前那无所谓的坚持了。

为什么他一定要等到迟玥升入大学后才出现呢？

为什么不早早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陪伴他度过过往那些难捱的日子呢？

为什么总是一厢情愿的视迟玥为救赎，却不曾想要成为对方的救赎呢？

但是现在再提这些始终是太晚了。

顾清逸能做的，只是紧紧的抱住迟玥，如此而已。

“玥玥，从今往后，你可以不再坚强，可以不再心向光明。”

顾清逸在迟玥耳边宣誓。

“我来当你的后盾，所以你无需坚强，遇到困难只需要依靠我就是。我来做你的太阳，所以你无需心向光明，因为你所到之处，我都会给让阳光充斥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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