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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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骐来迟,请大人恕罪!”
阶下陆骐腰佩利剑,抱拳请命。
刘老汉刚跌坐回去,一个坐不住,连人带椅翻倒在地。狼狈着由下人扶起,气血上涌,一阵头晕眼花。缓过神来怔楞楞打量一圈厅内,一座公子姑娘,虽是惊诧,却不似他失魂样的惊恐万分。
周瑜放下茶盏,不多理会,抬步走到门前,一手背在身后,审视院外士卒,低头问陆骐:“可有发现?”
陆骐面色凝重,点点头,“确如大人预料……”
说着上前几步低语,屋内人听得不甚清楚,面面相觑。
周瑜听完,偏过头瞧了刘庄主一眼,老人此时已然恢复,并无异样,只顾叫下人帮他捶背压惊,不多与他对视。
周瑜扬手示意,陆骐在旁大声复命:“奉大人之命,在银屏山仙人洞内挖出三具尸首。虽皮肉腐坏,皆有外伤。已交仵作查验。”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皆惊。鲁肃和林黛玉、紫鹃早有准备,也着实惊骇。甄宝玉也作出一副惊诧模样。
刘老汉捂着心口虚弱道:“怎会有如此祸事?”
周瑜缓步过去,躬身注视老人,“庄主果真不知?银屏山也可算是刘庄主的地产了。”
“哎呀!”刘老汉一个激灵,口齿不清,颤抖着手道,“大、大人疑心老汉?先不说,这三人是谁,死因又为何。按大人之言,要真是老汉所为,把人埋在自家山上,不是不打自招嘛!”
鲁肃驳道:“老人家这话有理。或许正是出于这个理,反过来埋在自家山上,替自己洗去嫌疑也未可知啊!”
“真要冤屈老朽,老朽无可奈何!”刘老汉板着脸拍着大腿,叫苦不迭,“自古民不同官争,老朽一个庄稼汉,能有什么办法!”
周瑜专等他这句话,“老庄主言重。不过例行公事,本官岂有冤枉好人之理?”
“哎,哎……那就好……”刘老汉连连点头,眼神躲闪。
“既然要洗脱冤屈……”周瑜露出一丝笑意,招人陆骐进来,“少不得要庄主配合,让我们在庄上搜查一番。”
刘老汉不禁沉默,周瑜余光一扫,周大叔立在角落里,浑身微微颤抖,不待周瑜发话,刘老汉轻飘飘带过,“周老头胆子小,禁不住吓。”
周瑜不多问,刘老汉喝下口冷茶,已然平静,堆笑,“大人要搜,还请自便。老汉并无不愿,只求各位差公不要惊吓家人。”
周瑜笑笑,“自然。庄主放心。”
陆骐得令,便带人把住前后门,进入庄内前后细细搜索起来。
一时厅内鸦雀无声。就听衙役士卒搜索声响,夹杂着刘家女眷的不满怨声。
这两日来,周瑜几人私下相谈,觉得这庄子和刘老汉有事隐瞒。刚刚陆骐报来,从仙人洞中挖出尸首,难免怀疑到刘家。紫鹃瞅着刘老汉窝在椅子里,一丝不慌,还大剌剌打起盹来。心里犯疑,对黛玉私语道:“看这老头,他倒是自在……”
黛玉不语,但也看在眼里。她同鲁肃互相看看,也是一样担忧。两人又看向周瑜,怕他吃亏。
周瑜像是对着桌上烛台出神,眸光深沉,缓缓打量厅内众人。
夏夜凉风吹得他们静默,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大人。”陆骐从后院折回,摇了摇头,似是一无所获。刘庄主换了个舒服姿势,露出一丝笑意。黛玉看在眼里,心道不好,又去看周瑜。
周瑜也不多言语,隔着烛火,回了她一个温润浅笑,要她宽心。走过去对陆骐低语几句。陆骐风风火火返回后院,不知为何。
刘庄主看陆骐离去,得意道:“夜深了,要是搜不出东西来,就不必劳动他们了。”
周瑜仍是淡淡答:“不急。”
灯花“噼啪”爆了两下,刘庄主呵呵一笑,随口说道:“倒是个好兆头!”
不出一炷香的工夫,陆骐再度回来,递上一只荷叶包。角落里垂手侍立的周家夫妇顿时变色乍变。
周瑜接过,两下拆开,荷叶包里还剩下一小半粉末,周瑜抬眼问:“敢问这是何物?”
刘庄主眯眼来回看看,矢口否认:“这是……不曾见过!”
周瑜冷哼一声,笑道:“难道还要本官来说这包粉末从何处搜得吗?”
角落里的周大叔早已抖如筛糠,又像询问又像求救似的巴望着刘庄主。刘庄主替他做了决定,沉声喝道:“你有话就说。不是老汉拦你!”
周家夫妇猛地跪下去,周大叔颤巍巍,“是,是……”
周大娘抢先一步直着身子,梗着脖子喊:“是我老头子治病的药!”
周瑜用手指捻起些许粉末,仔细看看,偏过头问:“所治何病?”
“这……”周大娘黑漆漆眼珠子转三转,“积年的老毛病,他老是犯咳嗽。”
“如此,在哪家医馆诊治,哪位郎中开的药方,哪处药房配的药,一一说来。”周瑜说着,陆骐就掏出记事的木板和笔出来。
周大娘一时说不上来,刘庄主插话:“他这老毛病,正经郎中也瞧不好。还是江湖郎中开的药粉吃着管些用。大人真要追究,我们也说不出那郎中的去向啊!”
这话出口便把周瑜的问话堵死,沉寂多时的林黛玉看着气闷,觉得这老汉藏奸,不急不躁,悠悠说来:“我原以为庄主不喜这些骗人钱财的游方之人的。”
刘庄主顿了顿,阴沉沉看着这个牙尖嘴利的姑娘,忽得露齿一笑,“是,老朽是不喜欢!姑娘真是好记性!”
周瑜打量他看黛玉的眼神不善,心头没来由一股火气,手上力道不禁重了几分。拿来桌上一只空碗,将药粉倒进去四分之一,拎起茶壶,倒了慢慢一碗。药粉眨眼便化,茶水在灯火下微微犯浑,映出他一张阴晴不定的脸来。
周瑜将碗推到桌边,对着周大叔道:“既是治病的药,大叔不妨当众喝下,也好解大家疑惑。”
这下周家夫妇并老庄主都不言语,周家夫妇跪在原地埋头不动,僵持不下。刘庄主面露不悦,责怪:“不过是一包药粉,值得大人为难他一个下人?老朽家里有的是药材,上了年纪的人谁没个小病小痛?”
眼见要撕破脸,陆骐又呈来一只陶制茶壶,周瑜揭开茶盖,扫了两眼,又倒出半碗残茶,端在手里,“这是我房中的茶壶,剩了些许前几日的茶水。还是大叔昨晚亲自送来的,说是我晚饭用得少,喝些茶润喉。我喝完后,呵,还真是睡了个好觉。”
“大叔不愿喝药,不如把这茶喝了。一点茶水,总不至于有什么吧?”周瑜又把茶碗送得近些。
周大叔抬头,正撞上周瑜凌厉眼神,不知所措,豁出去一把抢过茶碗灌下去。
“好了!喝也喝了,大人还有别的事吗?”刘庄主憋着怒气,下了逐客令。
周瑜又坐了些许时候,不慌不忙,把药粉包折好交与陆骐,还着他带走茶壶,起身告辞,“无事了。告辞了,庄主。”
刘老汉吹胡子瞪眼,应付:“大人好走。老朽体弱,不送!”
周瑜刚要出门,就听得角落里一声闷响,回头看去,周大叔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昏睡不醒。
刘老汉闭起眼,任周瑜一声令下,“带走!”
两个身强力壮的衙役架起周大叔就往外走,周大娘在后头哭喊不住,仍是徒劳。
夤夜返城,尽量不惊动乡里,只一辆马车来接,由陆骐驾车,周瑜、鲁肃和黛玉、紫鹃都坐在车中,听陆骐报来。
“属下带人将刘家搜了遍,除了找出这包药粉,还有带走了大人与林姑娘房中的茶水糕饼,以备查验外,并无其他异样痕迹。”陆骐方才忙出一头的汗来,现在才顾得上擦干。
周瑜沉思不语,鲁肃心绪纷乱,叹出一口气,问:“不想出此重案,偏又找不出痕迹,唉……”
“断言刘庄主就是凶手,未免为时尚早。”周瑜掀开车帘张望,甄宝玉也驾马离开刘庄,一路跟随他们返回居巢城,“不过是我们依照左慈的法术猜测,并无凭据。”
林黛玉也瞧见甄宝玉跟来,更觉苦闷。萍水相逢还可算作巧合,同留在刘庄也可解释为等候左慈的“三日之期”,如今左慈之事已完,他还要跟来,不免又是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紫鹃惊魂未定,思来想去,抱怨:“他都派人给咱们下蒙汗药了,还不是有歹意!”
这要从他一行人寄居庄上第二日说起。前夜晚饭过后,周瑜、林黛玉两边都觉得困倦难当,早早睡下。黛玉则可,周瑜自小习武,出身行伍,对这等事格外敏感。次日一早醒来便有所察觉,四人聚在一处商议过后,将剩余茶水留下,喂给院外的野猫。果不其然,猫喝下茶水后沉沉睡去。
前夜周瑜昏睡前认定左慈与甄宝玉等人都对银屏牡丹在意,加之此事也是从血牡丹而起,便决意要派人搜查牡丹周围。察觉下人有意监视,又不想打草惊蛇惊动庄上人。正在为难之际,忽听得院墙外传来窸窸窣窣声响。再看去时,两个娃娃翻在墙头上,偷摘院里的枇杷树。
当即心生一计,匆匆提笔写下一张字条,走到院中,故作严肃喊:“哪来的小贼!”
偷枇杷的孩子手一抖,掉出几只黄澄澄的枇杷在地上。扭头一见,不逃反笑,周瑜快步走到树下,笑道:“又是你们!”
这偷枇杷的小蟊贼就是先前在银屏山下遇着的那群唱童谣的孩子。
为首的男孩扮了个鬼脸,“是又怎么样!管得着嘛你!”
说完就要走,周瑜拾起地上的枇杷在手里把玩,“我管不着,要是我叫庄上的人来,他们管得着。”
“哎!”男孩慌神,“你这人坏心肠!他家刘老头最毒,被他逮到要打我们的!”
“我不声张也行。”周瑜把字条和枇杷一并递过去,挑眉,“小兄弟帮我个忙就好。把这字条送去县衙。”
不消多说,小娃娃还是言而有信,拿了枇杷后果真一路赶去县城内,将周瑜的字条送给陆骐。陆骐得了命令,事先带人搜查银屏山,在仙人洞内挖出尸首,派人送回府衙。自己带其余衙差士卒赴刘家庄接人。
牡丹芳华之下,竟然掩埋着三具死尸,正合左慈伪造的“血牡丹”之象,叫人想起来便毛骨悚然。
鲁肃追问陆骐,“那三具尸首有什么特征?可看得明白身份?”
听见这话,陆骐压低声音,严肃道:“三具尸首两男一女,全身□□,衣物尽除,连首饰都不曾落下。面容也都被毁坏,加之天热腐败,难以分清。”
四人噤声。林黛玉也被骇到,还是犹疑开口:“实在可怜……这么做,是怕有人认出他们来?”
周瑜认同,吩咐:“平白无故有三人身死,不可能没有风声。明日你们就在城内外布告,查探近几月来是否有人遭难、失踪。若有线索,即刻带人前来认尸。”
陆骐领命。
夜已深,回县衙将周大叔暂且关押后,鲁肃先行返家。周瑜看甄宝玉无处落脚,好意留他住下。正要送黛玉回去,不想甄宝玉几步赶上。
“林姑娘留步。”
紫鹃掀开帘子,看见他那张肖似宝玉的面容就难免有气,没个好脸色,问:“甄公子有事吗?”
甄宝玉拱手道:“恕在下唐突,适才想起与林姑娘也算是有旧。他乡遇故知,若姑娘得空,明日在下想去府上拜访,叙叙旧,不知便当?”
周瑜回过身来,“甄兄认识林姑娘?”
紫鹃在他俩之间来回看看,放下帘子扭头打量她家姑娘。黛玉本不想与甄宝玉多纠缠。林家与甄家过去素无来往,无非是因着贾家的缘故,沾亲带故。林黛玉不料他忽然记起这层关系,兴许是甄家人以前也闲话过贾府的情形。
设若周瑜不在场,她大可三两句回绝了甄宝玉。但周瑜这话问出,他二人这几日猜疑来去,她再拒绝,欲盖弥彰更惹事端。
黛玉思前想后,少不得斟酌道:“我与公子倒未见过。想是公子听家人谈起过我外祖母家?”
甄宝玉像是丝毫听不出黛玉话中的抗拒之意,瞥瞥周瑜,爽朗笑来,“是。先时听家人说起,荣国府内有位与我同名的贾兄,竟然还与我同貌。真是巧!他是自小与姑娘一起长大的,连带着我也觉得姑娘亲切。我亦听过贵府诸位兄弟姊妹的名姓。到今日才想起姑娘来,还望姑娘莫怪。”
周瑜听在耳里,也不知作何反应,垂眼不语。
黛玉为难地看看紫鹃,那头甄宝玉滔滔不绝,“出门在外,见到亲人自然格外热切些。姑娘若不肯,我也不会强求。”
自打黛玉离开长安,从棺中苏醒后,还没想过会在南边遇见相熟的人。紫鹃怕甄宝玉回金陵后多嘴说起黛玉之事,传回长安,提醒:“姑娘,要是甄公子回去说起,被老太太那边知道了,该怎么好?”
一石激起千层浪,黛玉只好暂且应下,“公子说的哪里话。公子要叙家事,黛玉没有拒人门外之理。”
黛玉住得不远,周瑜送她们回家,一路无话。在门口停下,歉疚道:“带累你这几日担惊受怕,我……”
紫鹃先下车开门去,这头黛玉在车上,望着他的后背,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着周瑜似乎有话要问她。
“说起担惊受怕,横竖不是头一遭了,公子怎么突然说起这话来?”
倒显得生分。
这话,她说不出口。
周瑜攥着缰绳,看看头顶星空,星河斑斓,忽生倦意,“我有时都忘了你是长安来的闺阁千金。不是我当日在丹阳强行留下你,你也不至于受这许多颠沛流离。”
黛玉越听越不是滋味,“公子是后悔了?”
“怎么会?”周瑜落寞一笑,“许是我多心,我与姑娘算来也相识一年有余……”
“可还是逃不过‘生分’二字。”
这话正合上黛玉心中所想,登时有种叫他窥探去隐私的羞恼。那头紫鹃来请她下车,黛玉煎熬片时,感慨般扔下句话,“男女有别,世上有几人当真是不生分的呢?”
周瑜哑口无言,执起缰绳,凄然一笑,“瑜有时想,要是你我儿时不曾分别,今日还是否会有‘生分’一说?”
可世间哪有许多不曾?
周瑜掉转车头,匆匆留下句,“姑娘安歇。”便一头奔入茫茫夜色中,徒留林黛玉在晚风中伤神。
紫鹃扶她进去,气道:“姑娘别多想了。还不都是甄宝玉惹的。要我说,这人古怪的很!明天也不用和他多费工夫,要他回去别多嘴多舌就是了。咱们也没见过他,和他叙的哪门子旧!”
晚间这桩事,却比白日的案件更叫人辗转难眠。这夜,周瑜和林黛玉两人都各自思量揣测,直到月至中天才昏昏而睡。那头的甄宝玉,本该是与他无干,却对着银屏山的方向临风远望,长吁短叹,不得安睡。
正是伤心人惹起多情案,不过是借他人情思,一慰自己孤枕难眠。
作者有话要说: 甄宝玉:我好苦啊……你们得跟我一起苦!
甄宝玉的事还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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