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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秋季,天越来越短了,东北小城下午6点不到,天就黑透了,云明德单位有同事孩子结婚,参加宴席要晚些回来。钟莹独自坐在书桌前,在老式台灯昏黄的光线下,打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取出一摞信件。

一封封的看着,新的泪迹将发黄纸面的钢笔字洇得越发模糊。

“你终于要死了,”钟莹泪水涟涟,喃喃自语。

......

那天,刚刚过完年,下了场大雪,整个城市笼罩在白色之中,这里并不常见到雪,孩子们兴奋的拉着大人堆着雪人。

而她却挺着快临产的大肚子,和齐伯仲绝裂了。

他不肯娶她,却又不想放她走。她曾经抱着贪念等着他离婚,可直到孩子都快降生了,他才说出实话,龙腾的老板已经知道了女婿的风流韵事,他怕因此失去得到的一切。

龙腾老板的千金甚至带着自己刚刚满月的儿子找到她,威胁她,如果不退出,就去她学校闹个人尽皆知,让她毕不了业,当时钟莹本应处于大四实习期,却已经怀孕7个月,被齐伯仲养在一间豪华公寓里。

她带着满面掌痕,羞愤难抑的等到齐伯仲回来,可他只会安慰她,好好安胎。她当时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这种气,非逼着他马上离婚。不然,她就什么都不顾了,宁可不毕业了,也要去法院告他重婚!

齐伯仲见再也无法说动她,干脆承认,时机不合适,暂时无法离开王凤蔷。再说何必在乎这个名份,一张纸而已。他会让她们母子过上最好的生活,甚至拿出一张巨额存折塞在她手中,向她保证。

她气得跟疯了一样,拿所有的能抓到的东西砸向他,却不料,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当时她腹痛难忍,只看到身下一地的血,就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外面的雪早就停了,她在市医院的妇产科病房,她问了护士,才知道距她入院已经第三天,三天前她产下一名死婴。摸着已经干瘪的肚子,她痛不欲生,齐伯仲常常隔着她高耸的肚皮亲吻的小宝贝,就这样夭折了。

齐伯仲带着补品每天都来看她,眼内还是过去一样的温柔,钟莹注视着这张让女人失魂落魄的俊颜,在想她是不是高估了他口口声声的爱情?她真的逼着他离了婚,他们会幸福吗?

像那天王凤蔷找到她,一脸轻蔑的说:“连你住的这间公寓也要有我,你才住得起,明白吗?你问问齐伯仲他敢不敢和我提离婚二字!”

她悲哀的意识到,她无法反驳。现实中,王凤蔷比她重要得多。齐伯仲当然爱她,但更爱王凤蔷为他提供的一切。

她输了。

她提出分手,这次齐伯仲只是默然了许久,但并没有拒绝。

足足一个半月后,齐伯仲和医生确定她身体恢复很好,才让她出院,齐伯仲为她介绍了一个公司实习。她也没拒绝。马上就要毕业了,她的确需要一个实习单位,现实,她也认清了。爱情,她再也不信了。

她只记得齐伯仲开车将她送到那家公司大门口,那是他们年轻时最后一次相见。

她推开车门,准备下车,却被齐伯仲一把抱住,死死不肯松开,她拼命挣扎,却起不到丝毫作用,这时有泪水流到她的脸上,那不是她的。

她一动不动了,任他抱着。不过,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重新挪到方向盘上。“你走吧。你身子还虚,我给你的补品一定要接着吃。还有,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钟莹颤抖着下了车,她还记得那是一个五月初的中午,天气已经热了,刺目灼热的阳光在推开车门的一瞬间涌入,晃得她看不清去路,但还是勇敢的迈出了脚步走了出去。而身后的目光似乎一直胶着在她的背上。

那个陌生的电话,来自当年为她接生的大夫。

她并不记得这个大夫,孩子死了,哪有心思在乎谁接生的呢。而对方却告诉她,孩子当时并没有死,是女孩,因为早产,比别的孩子要虚弱一些。就养在离她几个房间的保育室里。每天来看她的男人都会去看这个孩子,喜欢的不得了。

她出院后,这个孩子被那个男人抱走了。

钟莹问这个人为什么把当年的事暴露给她,对方有些支支吾吾,只是说良心发现,当年她是科室主任,收了齐伯仲的红包,现在上年纪了,觉得作孽,才说出来。

尽管打电话的人来历和目的不明,但钟莹顾不得这些了。因为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讲的是实情。她,还有个女儿。

回想起当年齐伯仲来看她,总带着一身的婴儿奶香,她当时还奇怪,以为是在家里抱他一岁多的儿子留下的。现在一切都明白了,他每次来,都先去看女儿,再来看她这个不被需要的母亲。

钟莹的心彻底凉透了。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居然偷走她辛苦产下的孩子,再一脸心痛的和她分手。而且二十多年过去,一点信息都没有透露给她。

那个女孩比云端大两岁,应该大学毕业了。不过,没听云端提过齐程有个妹妹。

她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儿过得好吗?

她必须找齐伯仲问个明白。

当她不顾云端疑惑的眼神,和齐伯仲来到他的书房,将她所知道的当面说出。她看到齐伯仲惊奇的眼神中,带着痛悔。他像过去一样,一把搂过她,说着“对不起。”

她以为是为了隐瞒她女儿的事而抱歉:“没什么,已经这样了,你本就是这样的人,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没有什么奇怪。”她推不开他,就只能还像过去一样嘲讽着他。

“你把她送哪里去了,你一定不敢放到你老婆眼皮底下吧。”齐程没有妹妹,那这个孩子一定是送给别人抚养,她要知道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你别着急。”齐伯仲有些欣喜,他终于又见到她了。

“我们的女儿,非常聪明,左脸和你一样有个酒窝。”齐伯仲端详着面前的女人,似乎在寻找和女儿相似的地方。

“她是个数学天才,钟莹,你知道吗?我们的女儿是个天才。”齐伯仲有些激动的说。

钟莹甚至配合的笑了笑,真的吗?她也无法抑制的跟着高兴起来。

“我这里有照片。”齐伯仲终于松开她,从书桌第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看得出,他经常翻看。

钟莹不想什么恩怨了,这是她的女儿啊,第一张是百天照,钟莹抬眼恶狠狠的瞪了齐伯仲一眼,当妈妈的,居然二十多年后才看到孩子的百天照,都怪这个男人!

齐伯仲就在旁边看着她一页一页的翻的。

钟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些照片,如果她没看错,好多就是在这个园子里拍的。钟莹抬头看着他,他真的把他们的孩子带到身边抚养了?不知为何,她有一丝欣慰。他没她想的那么糟糕,把女儿当成见不得光的野孩子。

“还有,”齐伯仲像年轻人急着给心爱的女孩子献宝一样,又从书柜里拿出好多影集,都是他们女儿的,一张照片上女儿趴在一大张白纸上写写画画,上面都是些复杂数字和算式,还有女儿和王凤蔷的合影。孩子很依赖她的样子,王凤蔷应该对她不错。

钟莹有点遗憾,这个女儿作为她和齐伯仲的孩子,是很清秀,但和云端相比起来,就普通的多了。不过,人家是数学天才,齐伯仲刚刚絮絮的在旁边说什么口算啊,高数题啊,我的女儿真了不起,看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果然闪着高智商的灵气。

看完了一本又一本,“没了?”钟莹问旁边的齐伯仲。

“就这些。”齐伯仲眼神有些黯然。

“就这些?”钟莹反问。

只有童年照吗?这孩子不会是被送国外去了吧。钟莹狐疑的看着他。

齐伯仲温柔的看着她,他的眼睛依然像年轻时一样深邃,一瞬间,钟莹仿佛又看到二十多年前的倾城男子。

“我们的女儿好不好?”齐伯仲认真的在问。

“当然,她真棒。”钟莹似乎忘了彼此的隔阂,有些调皮的味道。

“这是我最爱的女人送给我的礼物,我感谢老天。”齐伯仲伸手抓住她的双手,用力将她扯到怀里。

“哪怕她只陪了我十年。”担心钟莹的反应,齐伯仲紧紧的箍住她。

“什么?!”钟莹不敢细想这话的意义。她瞪大了双眼,可她挣不开齐伯仲的铁臂。

“她,怎么了?”女人声音颤抖。

齐伯仲仍然死死的搂着她不放手,他不能放。薄唇张了张终于吐出一句:“莹,她死了,对不起。”

“她十岁时,我出国才三天,就有电话过来,说她突发脑炎。”齐伯仲痛苦的看着怀里正不可置信瞪着他的女人。

“我赶当天的班机回国,当时她已经入院,最好的大夫,最好的医院,都没能留住她,我的心都碎了。”

“我是看着她咽气的。我抱着她在病房里坐了一天。没有人敢进来,我说了,谁进来,我就带着她跳下楼。”齐伯仲双眼已经盈满泪水,这是钟莹见他第二次流泪。

“我对不起你,我没保护好咱们的孩子。我......”

没等齐伯仲说完,一股力量将他推倒,连钟莹也不想到自己能把他推开,她像疯了一样,将桌子上的一切扫到地上,相片,瓷片撒了一地。

钟莹喘着粗气,哽咽着泪水汹涌:“你这个混蛋,你偷了我的女儿,好,可以。”

“你竟然让她死了,你这个蠢货,你们家这么有钱,连个孩子的健康都保证不了?!”她指着齐伯仲的脸,胸口剧烈起伏着。

“要不是你当初瞒着我,她也许就不会死,不,一定不会死!!你这个混蛋。你明白吗?你为了名利,出卖了灵魂,抛弃了我,你这是报应,报应!!”钟莹已经歇斯底里的在狂喊着。

“你现在还拿这些相片给我看什么,什么天才啊,智商高啊,你在耍我吗?看我笑话吗?你玩得我还不够吗?!”钟莹摇晃着,她觉得天旋地转快站不住了。

对面的齐伯仲忙过来扶住她。她使出全身力气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推开他,踉踉跄跄的冲出门去。

齐伯仲按住胸口倚在门边,大声呼唤着她。

“钟莹,你等等,莹,你听我说。”

......

“我再也不用听你说什么了。”钟莹找来个搪瓷脸盆,将信纸丢进去,打开打火机,叭,火光燃起。

就让所有血泪,所有苦痛,都付之一炬吧。张张斑斓的信纸于火中一点点被吞噬,滴滴眼泪混合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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