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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娘子!元娘子?”

如愿一个激灵,回神,转头看向叫住她的人,女侍打扮,有些面熟,她茫然地眨眨眼睛:“你是……”

“是白氏车行的人,原本在崇业坊五娘子那边,后来到分行去了,上个月才回来。元娘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女侍勾起腰下白氏车行的铜令牌给如愿看了一眼,“我们五娘子在马车里呢,碰巧遇上,问问您,要去哪儿,搭不搭车?”

“哦,谢谢,不搭车了,我骑马过来的。”如愿摇头,想想不对,白芜生性敏感多疑,不好随口拒绝,她干脆绕到车头,往马车上一爬,“算了,我还是亲自和她说一声。”

她伸手去撩车帘,“五娘”两个字还含在嘴里,背心突然一重,膝头一滑,整个人一头栽进了空空如也的车内。而不知何时上车的女侍紧跟其后,从后方死死钳制住如愿,一张浸湿的帕子猛地捂在她口鼻上。她当即闭气,狠狠向后肘击,反手在女侍胳膊上抓出深深的血痕,那女侍吃痛,捂得更紧,两臂如同火钳,简直是要把她闷死。

如愿眼瞳紧缩,但挣脱不得,不慎吸了口帕子上染着的怪香,意识就迅速远去,软在女侍怀里,只听见车夫挥动鞭子,车轮骨碌碌地碾过石板。

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想的是,完了,这下真要和师姐在炼丹炉里相见了。

**

……痛。

这是如愿模糊沉浮的意识里唯一清晰的知觉。一开始能感觉到冰凉尖锐的东西破开小臂的肌肤,后来就蔓延至整条胳膊,一波波的钝痛漫上来,两条胳膊僵得像是木偶,只有被什么东西切割时的痛感。

如同刮擦的钝痛里突然多出一道新的,如愿动了动嘴唇,含混地发出不可解的音节,沾着冷汗的睫毛不断发颤,隐约看见一线模糊的光。她竭力向上抬起眼帘。

“……呀,她要醒了……”

眼前一团模糊,只看见许许多多重叠的人影,恍惚间似乎有人说话,紧接着是脚步声,颈后骤然刺痛,如愿浑身一僵,身子随之软下去。

再度陷入黑暗。

**

如愿挣扎着睁开眼睛,把痛得麻木的两条胳膊凑到眼前。

眼前一阵阵发黑,微微晃动的视野里渐渐露出手指,再到手腕,往下则是一圈圈紧缠的纱布。骑装的窄袖被割开挽到手肘处,每圈纱布缠过的地方都是个取血的口子,就是这样密匝匝的伤口让她因失血而双臂发冷,僵得如同人偶。

如愿想摸摸手腕上的伤口,但没力气,还没接触,先脱力地坠回榻上,敲在柔软的褥子上,“啪嗒”一声。

这一声惊起守在屋里打盹的侍女,两人同时惊惶地看向榻上,片刻后一个转身直冲出去,另一个走到榻前,神色尴尬:“娘子……您醒啦。”

如愿不为难她,艰难地试图起身。侍女连忙扶起她,往她背后垫了个枕头,没话找话:“您先歇会儿,已让人去找太医了……”

“我……”如愿被自己哑得可怕的声音惊了一下,吞了口唾沫,喉咙里顿时如同刀割,她尽可能润湿口腔,“什么时候了?”

“未时刚过。”侍女转身取了茶盏递过去,意识到这个才从昏迷中醒来的娘子想问的到底是什么,改口,“哦,八月十七了。”

……两天。

自她被一架马车掳去,足足两天。

如愿偏头避开那侍女递到嘴边的茶盏:“这是哪里?为什么抓我?”

侍女踯躅着放下茶盏:“是豫王府。”她瞟了眼如愿裹在纱布里的手臂,有些不忍,“娘子安心躺着便是……不要多问。”

如愿心说换你来躺着试试,正想发作,门一开一合,先前出去的另一个侍女领着太医打扮的人进来。她比留在室内的侍女更利索也更粗鲁,在太医的授意下直接配合着摁住如愿,扯出她的手臂,露出光洁的腕部让太医把脉。

如愿额上霎时爆起青筋,但她浑身无力,只能任由太医的手指触上腕部。

太医不愧是太医,在她的怒视下还能气定神闲地换一边继续把脉,诊完:“娘子身体底子不错,只是失了些血,休养几日便好,还请放心。”

如愿听得一股火直蹿起来,碍于人在屋檐下,忍着怒气伸出两条裹满纱布的手臂:“你管这个叫失了些血?”

“这是因为取一次就得换一处。”太医一脸平静,“娘子放心,伤口浅窄,眼下看着骇人,愈合后取了纱布就恢复如常,不会留疤。”

“那我脖子后边呢?”如愿反手去摸几个隐隐刺痛的针孔,“你想怎么解释?”

“取血试药时娘子有苏醒的迹象,恐伤人伤己,不得不以针刺法令娘子继续昏睡。”

“试药?”如愿大惊,“你们掳我过来,是为了拿我的血试药?!”

“是为了豫王殿下。”太医纠正她,“殿下急病,不得不取一女子的血试药,如今才脱离险境。娘子不过昏迷两日,取些血,就能救摄政王,也是美事一桩。往后殿下的赏赐必不会少,或许还有陛下的。”

他停顿,微微一笑,“这是娘子的福分啊。”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如愿彻底怒了。

如果说她在燕婵身上看到的是医者父母心,是甘为病人以身犯险的无私,在面前这个笑容和蔼的太医身上看到的就是令人作呕的自私自利。

她忍住没一口啐在太医脸上,翻身下榻,晃了两下才站稳,“这福气我就不必了,我要回家。我有父母,享不得这个福气,也劝不了别人享这个福气。”

被暗骂没爹娘,太医脸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给领她进来的侍女抛了个眼神。

“娘子放心,殿下有令,已通知娘子的父母了,不必急着回去。”侍女会意,上前一步,捧出暂且放在桌上的托盘,“另,这是温养身子的药,还请娘子喝了。”

如愿看了眼浓黑的药汁,端起碗一饮而尽。

“行了吧。”她把碗放回去,抹了把嘴,“我要回家。”

她走了两步,一把推开房门。

这回没人拦她,也没人敢跟着她。身后那间装设精致的屋子大概是客房,屋外是大片的园林造景,草木香拂面而来,麻雀在石子路上蹦蹦跳跳,檐角挂着的铃铛被风吹得叮叮当当。偶有侍女仆役来往,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

如愿狠狠踏过绝佳的风景,就当吃个闷亏,不想和豫王府再有半点牵扯,咬牙不肯问路,认准一个方向朝前走,直到越过一扇月亮门,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区域。

相较先前客房所在的区域,这一片区域的造景更密,视觉上显得更压抑,气味上也有些古怪,在草木香中混入了苦涩的药香。

是个药庐。正在煮药,而且煮的药量相当大,且还有储存的药材,所以才会有这样浓烈的苦香。

如愿一时愣神,原本背对着她的老者突然回头:“元娘子?”

“哦,该叫元女史了。”余善遵循上回见面的诺言改口,拄着拐向她靠过去,“女史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我想回家。不识路。”如愿瞥见他的拐杖,上回见面时并没有这个显眼的东西,“余管事这是……”

“原本是不用的,老奴虽一把年纪,身子骨却还行,还能自己走路。这几日为着殿下的事焦急,连熬了两夜,到底不比年轻时,有些垮了,走路也不利索。”余善实话解释,“女史一定有话想说吧?若是不介意,老奴愿陪女史走一段,或许能解答一二。”

老人面善,何况还拄拐,如愿并不讨厌,迟疑着点头:“请。”

余善“嗳”了一声,转动拐杖,引着如愿沿药庐外铺设的石板路,朝造景深处的亭台走去。

“刚才那是药庐,建府起就建了的,寻常放些药材,几乎是半月就要炖一回,经年累月的,味道散不掉。上回有处漏水,来修整的匠人拆了顶上的木板下来,都是一股苦味。”余善说,“元女史见谅。”

“不要紧。我熟识的人中有医师,也是长年累月和药材接触,习惯了。”如愿摇头,“府中有人经常生病吗?”

“是殿下。老奴曾替先帝驯马,早在先帝身边,知道得救多些。殿下其实同先帝很像,本该长得结实,哪儿用得着这么喝药呢。偏偏又像了性子,像了不好的命。”余善摇头轻叹,“一样的毒,害了两个人啊。”

如愿意识到其中或许有什么不能宣之于众的秘密,刚想阻止,余善已经缓缓接上,“先帝是被他的好兄弟害死的啊。南诏来的毒,和蛊也差不得多少,临去也不显什么,发作起来却快。派了太医令来,照样什么都看不出,只说是急病……可他一向康健,半生都在马上,哪里来的什么急病?!”

余善的情绪陡然扬起,分明是个需要拄拐才能走稳的老人,刹那间满头白发却像是蓬起,枯瘦的手背上炸出道道青筋,攥住拐杖的手紧得发颤,仿佛要把拐杖捏碎。

如愿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那殿下的病,也是这个毒吗?”

“……不是。”余善摇头,像是个被戳破的球一样泄气,又变回枯干的老人,“不一样……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试问,我们亲爱的摄政王,此刻在如愿这里的好感度是多少呢?

明镜:……

明镜:别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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