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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经三省来的旨意,后面的事情自然顺理成章。

小皇帝委实大方,从宫里拨了四位老女官去教如愿规矩,个个规矩板正,板着一模一样的表情,站在一排如愿都怀疑她们能撞在一起相互抵消。

当然也只是腹诽了。太史局占卜出的吉日在三月,正是草长莺飞桃花相映的好时节,四位女官的教学终于落幕,教出一个对宫廷礼仪无不了解的新娘。

一整天下来如愿只觉得微妙,像是浸在偶然而起的荒诞短梦里,又像是喝了些酒略微上头,见什么都觉得不真切,只记得最后站在红毯的尽头,面前两列穿着捻金团花裙的侍女欢喜地层层移开花障,露出对面刚刚念完却扇诗的人影。

那一瞬间万籁俱寂,喜娘齐声的吉祥话、宾客的喧闹喝彩、侍女来回走动时钗环碰撞脚步紧连……声音仍在耳边,但不进耳,如愿只看见通明的灯火间站着她心心念念的郎君,就像她遥遥地从独孤明夷的瞳中看见自己。

“好像做梦一样……”直到礼成,让人扶着走到新室前,如愿仍然飘飘忽忽,忍不住低喃。

“嫁给殿下作王妃,若是旁人,那真是在做梦,但若是您,却是切切实实的。”侍女耳尖,一面笑着回话,一面扶着如愿往室内走,对上她略显惊讶的视线也不慌,规矩地稍稍屈膝,“奴婢莺鸣,原先便在王府的,有幸得了赏,拨来伺候王妃。”

另一边年龄小些、仍梳着丫髻的侍女跟着屈膝:“奴婢雀鸣,见过王妃。”

如愿又有一瞬的恍惚。“王妃”,这个称呼未免有些遥远,前十八年怎么想也想不到会套到自己身上。

她笑笑,随着侍女的脚步在喜床上坐下,刚想拍拍脸让自己清醒点,转念想到脸上精心上的妆,又肉痛地缩手。

新室按着新人的喜好布置,没另添红绸一类的装饰,只在一侧的桌上摆了一对龙凤烛,鲜红的烛泪滴落如同珊瑚珠。原有的摆设倒是细细挑选更换,帐里芙蓉榻上连枝,屏风上金红两色的鸳鸯金鱼,脚下的绒毯也换成了珊瑚红的,刺着吉祥的团花纹样。件件摆设拼在一起,共同晕染出一个暖融融的婚房。

如愿一件件看过去,最终定在桌上,她偏了偏头:“桌上的点心,我能随便吃吗?”

“王妃说笑了,您是主母,府内进出都得您过目,何况一碟点心?”莺鸣拿袖子掩着下半张脸笑笑,稍压低声音,“不过奴婢多一句嘴,劝您少用些,点心吃了腻口,难免要喝水,花了您的唇脂就不好了。”

“我知道。这会儿不饿,就是眼馋,想尝尝味道。”如愿笑答,“那先出去吧,我累了,想先歇一歇。”

雀鸣一愣:“这……”

莺鸣却一个眼神飞过去,面上仍是柔婉的笑,柔柔一屈膝:“奴婢告退。就在外头候着,王妃若是要人伺候,叫一声便是。”

“奴婢告退。”雀鸣跟着行礼,回身缀在莺鸣身后一同退出去。

门虚虚地关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门上晃过,退到一旁站定,再看不见了。

如愿长长呼出一口气,踩着厚重的绒毯,随手从桌上捞了个点心,念及嘴唇上叠涂的口脂,又是一声轻叹,另抽了一张垫干果用的喜帕,放了几块点心进去,揣成一团拢进袖中。

然后她轻手轻脚地打开先前看好的那扇窗,利落地翻身出去。

蹲在窗外的少年一个激灵,拔腿想跑,可惜后领拽在如愿手里,徒劳地蹬了两下腿,就被如愿拎了回去。

他恨恨转头,挣扎间松松垮垮的兜帽落下,露出犹显稚气的脸,眼尾略略上挑,脸颊到下颌残留着圆润的弧度。

“哎呀,竟是陛下!”如愿做出惊讶的神情,作势要行礼,“参见……”

“少来!你穿成这样……”独孤行宁一手拦住她,看看如愿身上青绿的喜服,再看看那张上妆后如同芙蓉的脸,不知怎么的脸有点红,后退两步,“还翻窗出来,不就是知道朕在这儿吗!”

如愿不置可否:“那容妾问一句,陛下前来,所为何事?”

“不许称妾。”独孤行宁听得起了层鸡皮疙瘩,皱皱鼻子,左顾右盼,“朕想来就来。”

“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当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好歹是我新婚之时,府上还办着宴呢,”如愿故意逗他,伸出手向着独孤行宁的方向掂了掂,“陛下的请帖呢,容我一观?”

“什么请帖,”独孤行宁恼了,“朕来阿兄的府……”

他忽然住嘴,视线闪了闪,撇到一边。

如愿微笑着收手:“陛下还记得,他是您的兄长啊。”

独孤行宁唇间稍稍分开一线,旋即抿得更紧,这回不只是视线,连脑袋都向一侧撇,显然是不想和她交流。

如愿也不说话,从袖中取出仔细裹好的喜帕,递到独孤行宁眼前。

独孤行宁果然愣了:“你干什么?”

“料想陛下没吃东西,顺手从房里拿的。”如愿再递了递,想到宫里的规矩,自己捻了一块小的花糕咬了一口,“没毒,没想刺驾。”

翻窗到底是颠簸,糕点又按如愿的口味做得软糯,碰撞一番难免有些损伤,香甜的气味因此外露得更明显,果香米香蜜香混在一起,一缕缕地向外飘。

独孤行宁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接过那张喜帕,别别扭扭:“……朕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

长安沉浮,能站在高位的能有几个好人,何况是盘踞在整个帝国顶端的皇帝。就算是独孤明夷,如愿都不敢确切地说一句他是好人,毕竟她所见的必定是他所想让她见的。

但她看着身边捧着喜帕的少年,语气不自觉地温软下去,“但我也有弟弟。”

独孤行宁稍稍抬起眼帘。

“比陛下还小一些,在国子监上学。不知道和谁学的别扭脾气,有时候会和我对着干。但我知道他念着我。”如愿说,“今早上马车的时候,我听见他在后边哭。”

独孤行宁拿点心的手顿了顿,囫囵吞下一块糯米糕,声音噎得有些黏:“……蠢死了。”

如愿看看他一身黑衣背着刀架,捧着点心狼吞虎咽的样子,没好意思也没胆说他当皇帝混到这份上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她清清嗓子:“好吃吗?”

“还行。甜了点,乳饼用的牛乳不够浓,透花糍里的灵沙臛不够细。”独孤行宁把只剩下糕点碎屑的喜帕塞回如愿手里。

“那还真是谢谢您的点评了。”如愿用意念把额上爆出的青筋按回去,“我知道陛下先前想说的是什么。我不通政务,也懒得管,你们兄弟间撕扯,和我没什么关系,总归不至于要祸及我这种不姓独孤的人吧。陛下,我不知您到底想做的是什么,想要的又是什么,但是,”

她收回揉成一团的喜帕,另从袖中抽出干净柔软的帕子,稍稍弯腰替少年擦去黏在嘴角的一点豆沙,轻轻地说,“不要让自己后悔啊。”

独孤行宁眼瞳一缩,居然接连后退了几步。

半晌,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伸长手臂递过去:“给你。”

如愿茫然地接过:“这是贺礼吗?”

“嗯。”独孤行宁闷闷应声,似乎还想说什么,到底没张口,只掀起兜帽盖在脑袋上,“朕走了。”

有那么一瞬,如愿很想问问他要不要见见独孤明夷,话到嘴边却没问,只微笑着说了句恭送的话。

少年点点头,扯紧兜帽,转身走在青石路上,背影纤细挺拔,衬着四周葱茏的花木,却无端地显得萧索。

独孤明夷喜静,新婚也不想让人打扰,这才将新室选在僻静处,过了这条青石路便是府后特意保留野趣的园林,渺渺无人烟,连带此处都无人打理,石板上的青苔还是前几日临时修的。

如愿记得宴前听人说皇帝没有来,那么在此之前,外边灯火通明流光溢彩,独孤行宁饿着肚子背靠墙面,看着遥遥的山石树木,想的是什么呢?

良久,她再度长长叹息,顺手打开手里的木盒。

盒子不过巴掌大小,里边是两对耳铛,一对碧绿一对鲜红,都打磨成圆润的珠型,嵌着金扣,显然价值不菲。而在耳铛边上,放着另一个东西,铜铸,背有铭文,底面有着阴阳文能与另一半咬合。

“唉,这个年纪的小郎君,都这么别扭吗。”如愿看了一会儿,合上盖子,小心地拢进大袖里,扶住窗棂往里边翻。

翻了一下,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王府内的房屋按照形制垫高,内高外低,所以翻出去容易翻进去难。嫁衣厚重,她又满头珠翠,浑身上下挂了至少有两斤的东西,不上不下又不敢使力,简直是卡在窗上。

如愿急得满头大汗,正纠结着要不要狠狠心往里边摔,门开了一扇,红衣金冠的郎君缓步进屋,正对上她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如愿:……嗨?

值得发一个帖,“新婚当天翻窗卡在窗上了而且被男朋友当场抓获了怎么办”(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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