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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城繁华的集市当中,一条僻静的巷道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巷子深处,季尘潇四肢着地,被单膝蹲下的秋悯怀捏住下颌。秋悯怀的侧脸棱角如精心雕琢,肌肤如无暇白玉,目光凛冽与季尘潇四目相对。

有卖瓜的小贩拖着一个重重的板车路过巷口,沿街叫卖,叫卖声从巷口一直传入季尘潇耳内。他喉结动了动,舌头轻轻舔了上唇一下。

说实在的,自从他复活就没好事。季尘潇的确没有想到,这个钰珏派的小子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认出自己——一个早在他出生前就已经死了的妖王。

对于一个从来不曾谋面的人,秋悯怀是如何识出的?季尘潇此刻心乱如麻,想了一百种狡辩的说辞,却都在看到秋悯怀那无比坚定眼神时又全部弃于脑后。

他抬手将秋悯怀捏在自己下颌的手打开,一边慢慢站起身来,一边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灰尘,勾着一边嘴角笑了一下:“秋道长说的,可是那百年前死于武侯台一战的妖王?”

秋悯怀旋即站立,右手扣在剑上:“你还想演到什么时候?”

季尘潇当然不能承认,只要他抵赖,在别人面前就始终是个凡人,秋悯怀身为修道之人,决不能滥杀无辜。相反,若是他此刻承认了,那恐怕是要被五花大绑,拉倒最显眼的地方挫骨扬灰示众的。

于是他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说秋道长,你是不是捉妖捉的走火入魔了?我要是那什么千面诡谲,早就将你们碎尸万段了,还等你来跟我说这般许多。”

“你不承认也罢,我自有方法能向世人证明你的身份。”秋悯怀淡然道,“只是到时候,你便再无翻身机会了。”

他能有什么方法证明自己就是千面诡谲……季尘潇心下揣测,便想到,那七星镯还在他手中。

修仙界与妖界无人不知,千面诡谲七星连脉,咫尺之内与之呼应共鸣,如今七星镯在他手中,要证明他是千面诡谲,只要拿出七星镯一试便知。

好死不死,偏偏落一把柄在仙家手中,这可真是让季尘潇难以翻身了。而这秋悯怀既然一早便知他是千面诡谲,却不杀他,明摆着是想抓住这个把柄好好利用他一翻。

事到如今,就算明知是被人利用,也不得不从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暂且先压住自己的身份,来日待他取回七星,再复神威之时,再好好收拾他也不迟。

季尘潇眼神不经意间扫过秋悯怀胸前,正是藏乾坤袋之处,又翻起双目与之对视道:“秋道长想要什么,直说便可,何必跟我绕这么大的弯子?”

秋悯怀这才放松了许多,将手从剑上移开,双手松松垂在两侧,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季尘潇道:“叫我师尊。”

就这样?可季尘潇嘴角抽了抽,憋了半天也叫不出口。

秋悯怀旋即蹙眉,低喝一声:“叫!”

这气势,哪像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季尘潇咽了口吐沫,一咬牙,一跺脚,从牙缝里飞快地挤出两个含糊不清的字:“师尊。”

秋悯怀挑起一边眉,低声道:“什么?”

此刻的季尘潇已经在心里捶胸顿足了一百遍,只恨不得把当初偷了他七星镯的那个蛇妖立马大卸八块,再碾成粉末,再用化骨水泡得呲呲冒泡才能解恨。

他倒吸一口凉气,头一歪,看着秋悯怀道:“师日师,龇乌恩尊,师尊。师尊师尊师尊师尊师尊,行了吧?满意了吗?哈?”

只见秋悯怀眼角微微弯了弯,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舒展眉梢,便与季尘潇擦肩而过,边走边道:“满意了,跟上。”

这笑意季尘潇倒是没有察觉到,他此刻只觉颜面扫地,咬牙切齿的跟上了秋悯怀的脚步,在秋悯怀身后挥舞着拳头做出要打他的动作。

二人出了小巷,再往前走,穿过车水马龙的集市,入得山林深处,再行一段,到达山顶与云峰相接之处。

面前是一座院落式的建筑,风格古朴,青砖乌瓦,门前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墨绿大字——中正堂。

院内传来朗朗读书声:

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

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流连。

……

不知为何,季尘潇听着这郎朗诵读之声,竟将攒了一路的怨气都消化了。

“这就是仙家贤者汇集的中正堂?”季尘潇边抬头望着这古朴却不失气节的门面道,“也罢,反正为妖已是生前事,现今凡胎□□,也入得这仙家门第熏陶熏陶。”

推门而入,便见门口站着两位小童,恭恭敬敬的向秋悯怀鞠了一躬,又看了季尘潇一眼。

其中一位转身将门关好留在了原地,另一位则上前躬身,一路随行:“师尊来晚了半刻,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不测?”

秋悯怀淡然前行:“昨夜七星出世,过程中出了些意外,倒也无妨。”随即扭头看了季尘潇一眼,“带他去弟子阁更衣,再带来我堂上听课。”

“好的师尊。”小童子随即转向季尘潇,笑的乖巧:“这位师弟请跟我来。”

季尘潇:“…………”

现在不仅是要称个少年为师尊,就连这么个半大的娃娃也管自己叫师弟了,辈分降的也太低了,令季尘潇仿佛心口中箭。

他赶紧伸出食指和中指,并拢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好让自己不至于被气的晕过去。

正要跟着小童子走,秋悯怀又转身叫住小童子:“鸣一。”

“是,师尊。”鸣一闻言立刻转身。

秋悯怀看了看季尘潇,又将目光一转,看向鸣一:“带他去我厢房更衣,暂且将屏风上那套予他。”说罢余光扫过季尘潇那张不羁的脸,转身推门入得学堂中去。

鸣一驻足原地对着秋悯怀走远的背影深鞠一躬,才又转身向季尘潇比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并肩走着,季尘潇见这满院的桃色纷飞、鸟啼虫鸣,再不好的心情也看得松快了。

他将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的走着,哼着小曲。哼了一会儿,又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鸣一道:“诶,我叫你师兄不合适吧?要不,你唤我师兄?”

鸣一边走边抬眼看他,见他一副大大咧咧走路不端正的模样说话不修边幅,觉得有趣,捂着嘴笑了笑:“合适。你看秋师尊年纪可轻?这中正堂上上下下几百学子,不论年长年幼,有的都三十好几了,还不是唤他作师尊。学术尊卑,不分长幼,只论本事。秋师尊可是咱们中正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师尊,全凭一身出神入化的身法。”

说道本事,季尘潇便想起了秋悯怀没有灵力这件事,刚想开口,却又回想起慕扶轩所说“上清尊从不出手”,便由此推断,他没有灵力这件事,恐怕整个修仙界都没有人知道,该是他故意隐瞒的。

君子为人坦荡荡,怎么能做背后戳穿别人秘密之事,于是又改口问道:“我听其他人都唤他上清尊,你怎么要唤他作秋师尊?”

二人正好行至秋悯怀厢房门前,鸣一闻言,先是左顾右盼一番,旋即推开房门,将季尘潇拉进去,关上房门,才道:“我若没猜错,师弟该是秋师尊新收的徒吧?师弟你有福,是师尊的首徒。我虽唤你做师弟,却也是这中正堂的学徒,不算是秋师尊自己的徒儿。秋师尊平时总是与人保持距离,除了我这个贴身伺候的,是从不许别人进出他厢房的。”

说着,鸣一抚了抚桌前的一个圆凳,示意他坐。季尘潇也不客气,便坐下将腿一支。

鸣一边转身去屏风前拿衣裳,边接着道:“你若是跟了秋师尊,有一点需多加注意,师尊他平时不喜欢别人在中正堂喊他上清尊这个称号,只叫师尊便好。”

说着鸣一拿了那套挂在屏风上的袍子,递给季尘潇。

“噢?这是为何?”季尘潇边问边接过袍子,拎高了看了看,衣摆末端绣着云纹,便是钰珏派的图腾。

“我只知师尊不喜,却也不知为何,你只照做便好。”鸣一摇摇头,双手搭在一起垂在腹前,只站在一旁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衣裳看起来倒是十分干净的,不过是挂在屏风之上的衣裳,季尘潇总觉得是穿过的,于是凑到鼻子面前闻了闻。虽不像新洗过那般有皂角的味道,却也有一股淡淡的别致清香。

于是他也不多想,将衣裳往桌上一放,便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鸣一见他宽衣,便十分有礼的转过身去,去到一旁的茶台上给季尘潇煨水泡茶。

季尘潇的脸虽然是自己的,身子却还是徐小兰的。衣裳一脱,便露出雪白的肌肤,不算健壮,稍微消瘦,却也有些许肌肉的线条。配上季尘潇这张精致的脸庞,反倒十分和谐。

待他穿戴整齐,衣裳在他身上还略微显大,再联想到秋悯怀那九尺的个子,季尘潇不禁心叹,想当年他也是一位九尺男儿,如今却也缩水了。

鸣一余光瞥见他衣裳已经换好,才将茶抬来,放在桌上递给季尘潇:“还不知师弟名字?日后少不了与师弟相处,总要称呼几句。”

季尘潇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姓季,季节的季,名尘潇,尘土的尘,潇洒的潇,字嘛……没有,我们家乡不兴这个。”其实是妖都没有字而已。

“哦,那我便称你尘潇吧。”

“随便,都行。”清香的茶水下口,季尘潇心情舒畅,“对了,你们秋师尊名叫秋悯怀,字是啥?”

鸣一笑道:“悯怀便是师尊的字,师尊名叫秋元,家中排行老三。大哥名叫秋玄,字严芷,钰珏玉清尊是也。二哥秋始,字雨歇,人称钰珏太清尊。与秋师尊,也就是上清尊,并称钰珏三尊。这些都是修仙界人人皆知的事,不过你也只当听过记住便好,不要在中正堂与秋师尊提起。”

“知道,我不说便是。”季尘潇将茶水一口闷下,放了茶杯,心道这秋悯怀脾气还果真古怪。

鸣一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不是你们师尊,是我们师尊。”他微微一笑,“走吧,我带你去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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