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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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嶙和云渊的反应如出一辙，都觉得自己担不上这样的夸。

“山圣可折煞我了，”巫嶙道，“山鬼倒是很应景。”

“巫山里一百二十六条亡灵集于我身，我们一百二十七只冤鬼，必定要将当年的仇人啖血剜骨，方得安宁。”

云渊皱了皱眉，并非对于巫嶙执着报仇，而是他把自己也算作“鬼”这件事，听着总是让他心底一沉。

“你可是活人。”云渊道。

巫嶙眨眨眼：“是，当然是啊师兄。”他好容易重活一回，必须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是活着的。

四两拨千斤，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云渊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没再说什么。而后一路无话。

回到南阳府城内，巫嶙心事重重，没有逃跑的旱魃、误食药物的小孩儿，从结果来看没有什么大问题，放长远看，更只是一个小插曲，但就是这样的插曲告诉巫嶙：他经历的和上辈子不尽相同。

以小能见大，万一重要的轨迹也与上辈子不同呢？万一会发生许多意料之外的事而导致云渊等人逃不开可悲的命运呢？

担忧装了一肚子，巫嶙只想着夜晚快来，他好偷摸出去找夺神术玉笺，至于花朝节之类的，根本不在他脑子里。

二人循着店名问路，很快找到了位置，是家不大不小的酒楼，掌柜的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看到二人进店时双眼一亮。

不等师兄弟将周叔的名字说完，老板娘就用团扇掩嘴一笑：“诶唷我知道，周叔对吧。我和他熟，他平时也给我们这送瓜果蔬菜的，周叔今儿一来就说帮两位贵客订房，说两位是仙人，我还疑惑呢，一见二位，就知道果真是上仙。”

老板娘眼尖，知道周叔所说不假，两人都是修真的。做生意的，都是笑脸迎人，嘴里抹蜜，老板娘热情得很：“赶巧我这儿腾出了两间上房，还望仙家不嫌弃，钥匙在这儿，便上二楼右拐，最里两间便是了。我让小二为两位引路，小黄，来！”

“来嘞——！”

店小二小黄中气十足应声，刚擦干净一个桌子，抹布往肩上一搭，麻溜的出线在柜前：“老板娘好，客官好，有何吩咐？”

老板娘：“且带两位去天字一二号房。”

小黄：“得嘞！”

巫嶙目光从小黄面上扫过：“老板娘是个妙人，做酒楼生意，还养着只黄鼠狼。”

可不是骂人或讽刺，字面的意思，小黄无疑是只黄鼠狼精。黄鼠狼出了名的贪吃，还爱偷吃，开酒楼饭馆养着也不怕把自己吃垮。

老板娘嫣然挥挥手里的团扇：“叫上仙见笑。他虽贪吃，却是个胆小不敢偷的，品性尚可，又勤快肯干，一人能顶三人，招他做事算算账还是我更划算。”

修真界兴盛，是以妖族居于人群不是稀罕事，许多大户人家除了自己的修士，有的还供着大妖。要居于人类城池的妖得在官府入籍，才算有了身份，能正大光明居于人群。但要说大妖聚集之处，还当属海上妖城，那才是妖建立的城池，城主乃是当世年岁最长的妖主：孔雀夫人。

话说，巫嶙于孔雀夫人还有大恩，此事暂且不表。

小黄嘿嘿的笑笑，老板娘道：“不该让贵客老站着说话，但容我再多嘴一句，二位今晚可是也要游玩花朝的？”

云渊：“是，路过此地见热闹，便想留下来看看。”

“眼下时间尚早，上仙看过房后不妨在小店里坐坐，我们虽无茶楼的雅致，好茶和点心还是有的，若是不爱茶而好酒，也能让您满意。”

果真是会做生意，巫嶙看了看云渊：“那便试试你们的茶点，你们推荐就行。”

“好说好说！”

老板娘美目一挑，小黄机灵会意，招呼两人：“两位这边请！”

等看过房间上过茶水点心，小黄咧着笑脸靠在柜台前休息，老板娘感慨：“我也算见过不少修真的，这两位，当真是，哎唷。”

老板娘烟波流转，竟如少女般娇笑起来，小黄抱着壶喝了口水，挤眉弄眼揶揄：“老板娘是看上其中哪位啦？”

“如此俊品的人物，看上有什么好奇怪的。”老板娘直言直语，可没觉得不好意思。“不过无论看上哪位，也都不是我的。我啊就算再年轻个十岁，跟他们无缘就是无缘。”

“修真者并非与凡人就真无缘，老板娘说说呗，更喜欢哪个？”

“眉间朱砂、耳带银饰的那位模样俊无双，可我更喜欢另一位，有匪君子，面如冠玉，佳人慕之。”

老板娘说着，露出神往之色，小黄叼着壶嘴咂咂，煞有介事道：“那位啊，看着确实是个温润君子，但要我说呢，我倒觉得另一位比他更像个仙人。”

老板娘奇道：“怎么说？莫不是跟什么修为有关？”

她一个凡人，只觉得修真都是深不可测，小黄摇摇头：“不是，两位上仙修为都高过我，不是这方面，硬要说的话，兽类的只觉吧，反正在我看来，俏得紧那位就是更加仙气飘飘。”

老板娘一时犟劲儿也上来了：“还是如玉那位更好。”

小黄：“要我说，另一位身上那些银饰才更有品味！”

巫嶙和云渊都穿着飞云宗墨竹道袍，巫嶙头戴银簪，腰封也是银扣，云渊则是玉冠玉封。

老板娘不依：“他腰间不也配着玉？”

“那是储物灵玉，没有适合做储物器的银啊，不然换成银，我觉得比玉好看！”

“去你的！”老板娘美目一横，团扇在柜面上一拍，喝道，“干你的活儿去！”

小黄：“可是活儿都干完啦！”

“去后院帮忙劈柴挑水，少在这儿烦我！”

说到后院，小黄眼珠子一转，嘿嘿赔笑：“掌柜的，我刚瞧见后厨还有没用完的鸡肉，你看是不是……”

“滚滚滚！”老板娘笑骂，“就这德行也好意思挑评仙人。行了，晚上之后要是还有剩的，就给你多分两口。”

小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哎好的，我这就滚！”

这个点酒楼里客人不多，随便坐哪儿都很清静。巫嶙和云渊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楼下熙熙攘攘人群，红尘繁华闹市，此时若再不说点什么，就显得太过冷清了。

路上还能说赶路要紧，这都闲坐了，难道还当个哑巴。

小二上了壶庐山云雾，佐糯米果子和桂花糕，巫嶙尝了一块桂花糕，找话的时候没过脑子，脱口而出：“香气不够，没你做的好吃。”

话音刚落，云渊脸色骤变，巫嶙也反应过来，闭上嘴巴，恨不能抽自己两嘴巴子。

上辈子他也是疯了后云渊时常亲力照顾，才发现的这个秘密，怎么这就说出来了！

果然，云渊问：“你知道是我做的？”

他的表情是惊讶不解，以及一丝从掩饰的缝隙里漏出来的紧张。

巫嶙尚在巫族的时候，其实对桂花糕并没有情有独钟，来了飞云宗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桂花糕在他面前出现的次数多了起来，与旁的点心不一样，他面前的桂花糕总有种独特的香甜，巫嶙便渐渐钟爱起飞云宗的桂花糕来。

怪就怪在若是他亲自去厨房拿，吃到的桂花糕又和送来的味道不一样。巫嶙最初只当是做点心的厨子有轮换，不甚在意，直至后来他修夺神术走火入魔，云渊常伴左右，有一天被他撞见，自己的师兄在紫竹苑的厨房内做着桂花糕。

巫嶙这才知道自己吃到的桂花糕是哪儿来的。

巫嶙觎着云渊的神色缓缓开口：“都说君子远庖厨——”

云渊扣着茶杯的手指收紧。

“——但我却不这么觉得。”

云渊被他说话大喘气搞得愕然。

“君子在才在品，厨艺也是才，有君子为仁心远庖厨，自然也有君子可做羹汤。”

“我是一次路过，恰巧碰上你在做，嗯。”巫嶙摸摸鼻子，然后真心实意道，“我吃过最好吃的桂花糕就是你做的，师兄，真的。”

云渊喃喃道：“既是被你发现了……”

巫嶙松口气，还好云渊没有继续追问，如果非要问个什么时候发现的，很容易露馅。不过……究竟是从何时起，他吃的便是云渊亲手做的桂花糕呢？

“你早告诉我是你做的嘛师兄，又不是需要藏着掖着的事，我肯定变着法子夸你。”

云渊深深看了他一眼：“藏着不说的，只有我？”

意有所指，指的还非常明显，巫嶙不上套：“也对，人免不了有难言之隐。”

他岔开话题，朝窗外望去：“师兄你看，亮灯了。”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已经有人点了灯，讨个彩头。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灯盏，这些小小的辉光沿路而下，串出了南阳府城的万家灯火，民间百态。

木梯传来蹬蹬蹬的踩踏声，有人上楼，是店小二黄鼠狼。

来的还挺是时候，巫嶙心想。

“两位上仙，”小黄道，“还有半个时辰花朝夜会就开始了，掌柜的差我来问问，可需要先用些吃食？”

巫嶙问云渊：“师兄，你还想尝尝他们这儿的菜吗？”

云渊摇头，心里也想着小黄来的“真是时候”。

“那就不必了。”巫嶙道，“我们本来就已辟谷，尝你们的茶跟点心也是图个鲜，不是为了果腹。”

小黄也是只生意黄鼠狼，立刻道：“那上仙图新鲜，可以再尝尝我们的特色菜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

巫嶙失笑：“你倒真染足了人间烟火气。”

云渊将一锭银子放在桌角：“吃食不必了，谢谢你来提醒我们时辰。”

“哎哟！”小黄忙不迭把印子捞在手里，“多谢上仙，多谢上仙！”

“别急，还有事问你。”巫嶙道，“我们想直接去河边放灯，该怎么走。”

小黄把银子揣进兜里，拱拱手：“出了门往东直走，再右转，过一道胡同就能看见了。不过等下东街肯定人满为患，如二位这样的，只怕会被递扇的姑娘们堵得走不了。”

小黄机灵，看得懂巫嶙两人最想知道的：“走西街的话就是沿着绕一个圈，路稍远了些，但胜在清静。”

确实很会做事，巫嶙和云渊得了想要的答案，放他走了。等天再黑些，两人放下茶盏，各怀心思，走入了这南阳花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