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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显空荡的房间里门窗紧闭,床边的灯案上燃着两支细细的灯烛。蜡烛堪堪燃了一半,灯蜡顺着柱身缓缓流淌下来,又慢慢凝固在蜡烛的底部。
外面的天依旧是浓郁的黑色,这会儿才四更。
谢钧辞缓缓坐起,紧皱着眉,沉默地注视了一会儿雕花的木门。过了半晌,他突然起身,在屏风处换好外袍,身影一晃便出了门。
微弱的风吹过,灯烛的烛火微微一晃,便蓦地熄灭。
*
翌日一早,元宜恹恹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头发蓬乱,脸上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她睁着朦胧的眼睛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长长呼出一口气。
元宜自小警惕,又多年习武,耳力便自然比寻常人强上好些。昨夜她正昏昏沉沉地做着乱七八糟的梦,半忙半醒之际,突然听到吱呀一声,像是木板细微的摩擦声。声音极小,却依旧将她猛地吓醒。
这偌大皇宫,除了苏子和,谁还会悄无声息地进她的屋子?元宜默默攥紧被子,身上汗毛竖立。
枕头下的匕首稳当当地躺着,元宜控制着呼吸,微眯着眼睛选择按兵不动。呼吸四五秒一次,睫毛眼珠不能乱动,她陷在松软的被子里,熟练地装睡。
那人脚步极轻,元宜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只透过眼睛微小的缝隙瞧见床边突然多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看头的轮廓方向,似乎是在看她。元宜被子里的手悄咪咪地准备移向枕头,想要掏出底下压着的匕首。
只是下一刻,元宜感觉一只手慢慢探进被子里,然后轻轻地,抓住她的小指。随后那人缓缓蹲下来靠在她的床边,像只迷路的小兽,乖巧迷茫地趴在自己被子旁边。
熟悉的冷香拂过,元宜身体一僵,手上顿时失了力,一动也不敢动了。
那人蓬软的发顶轻轻靠着她的腰窝,元宜虽听不太明了他的呼吸声,却能清晰地感觉手臂旁传来的温热。
元宜默默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又缓缓睁开。
那人依旧乖乖地窝在她床边,这会儿一双黑眸已经合上,月光朦朦胧胧地照进来,映出他高挺的鼻骨。嘴巴微微抿着,脸上也少了些白日的阴郁冷酷。
这人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倒顺眼些。
元宜默默接受此人擅闯她卧房的现实,偏头看了看他的侧脸,暗暗想着。
只是这人突然跑过来干什么?看现在的状态,是来她这里寻温暖了?明明这么厌恶她,怎又偏是现在这幅可怜样子?元宜闭上眼睛,绞尽脑汁地想着。同时为了不惊动他,顺利捱过这晚,元宜在床上直挺挺地躺着,身体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她心惊胆战地等了半个时辰,却见那人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睡得似是极安稳。
元宜默默叹气,撑着已经麻了的手臂,闭着眼睛独自清醒。长夜孤寂难眠,这失眠的滋味,时隔几年,她终是又一次体会到了。
失眠的大脑在寂静中转得飞快,元宜一会想着西疆的往事,一会想着皇宫的秘闻,一会又忧心能否找出当年的真相,不知不觉,窗外的天隐隐有些亮了。
床边的人终于动了。手指被人松开,手臂和腰际的温热也褪去。他收回自己的手,帮元宜拢了拢被子,缓缓站起身。元宜思绪一乱,整个人又清醒了几分。
眉间倏然被人轻触了一下,下一秒,又是吱呀一声,屋中便再无动静。元宜神色微动,缓缓睁眼,瞧了瞧雕花的窗户。
天际泛白,夜里安静的鸟雀也在枝头上跃起,叽叽喳喳叫鸣起来。元宜揉揉酸麻的胳膊,翻了个身,蒙着脑袋闭上眼睛。
一炷香的功夫,外面便传来雄鸡的报晓和沉重的钟声。元宜紧皱眉头,换了个姿势想要继续睡。
可房门这时又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娘娘,皇后娘娘找您!”宫女有些急迫的声音炸在耳边,带着清晨的喧闹,飘进屋子里。元宜掀起被子,认命爬起。
“皇后娘娘召见臣妾,所为何事?”元宜顶着黑色的眼圈,压下涌上的哈欠,柔顺地朝皇后行了个礼。
皇后有些孤疑地看着元宜萎靡不振的样子,开口问道:“无甚大事。只是元妃今日怎生这样憔悴?”
“德妃娘娘昨日去世,臣妾悲伤忧虑,昨夜没大歇息好。”元宜淡定扯谎,缓缓在软椅上坐下。
“想不到你初进宫,就对德妃有这般深重的情谊。”皇后眉尾一挑,也在主位落座。侍奉的宫女端来茶水和点心,随后默默退出屋去。
元宜朝皇后微微一笑,垂头默默饮茶。
“元妃,这周遭也没有旁人,你也莫要端着了。”
元宜闻言险些被茶水呛了呛,掏出绢帕擦了擦嘴上的茶水,缓缓抬头:“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瞥了一眼元宜,轻笑着继续开口:“本宫今日找你,就是想与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娘娘想要谈什么?”
“谈谈,以后的事。”皇后摇着绛红色的扇子,发髻上的步摇微微颤动。
“德妃已去,如今宫里能管事的仅剩本宫与贵妃。”她淡淡扫了一眼元宜:“你近来颇为得宠,皇帝喜爱你,日后,可能也想将你的位子往上提一提。”
元宜脑子一转,心中大概有了数。
“本宫知你与贵妃有些龃龉,贵妃是丞相之女,她若在皇帝身边说了些什么,本宫就算怜惜,日后也无法帮你。”皇后垂头打量着新染的蔻丹,眼角的皱纹深了些许。
“元妃,你有没有想过,这以后的日子?”
“臣妾目前只想安稳过着现在的日子,未来的事,却是未曾想过的。”元宜没想到皇后这么迫切地想要拉拢人心,心中一动,嘴上仍是说着些冠冕堂皇的话。
“元妃,本宫欣赏你。”皇后放下扇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现在,也是在提点你。”
“你以后的路,可是要把在自己手上的。若是出了半点差错,这后宫,可就容不下你了。”
“娘娘……”元宜被这话吓得惊愕抬头,面色惊慌,猛地在皇后面前跪下:“还请娘娘指点!”
“元妃,你莫要这般着急。”皇后轻轻一笑,忙起身将元宜扶起:“本宫把你当做亲妹妹,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她轻拍着元宜的手,循循善诱:“其余的事本宫都会帮你打点好,你只需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若你愿意,本宫定会助你,长长久久、安安稳稳地在后宫待着;若以后陛下不在了,你不愿再在这里,本宫也会为你寻个好去处。”皇后微微压低了声音,给了元宜一个眼神。
“那、那多谢娘娘!”元宜朝她福身:“以后就麻烦娘娘了。”
皇后见元宜审时度势,顺了自己的意,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她便拉着元宜说了些无甚痛痒的话,两人寒暄一阵,增进增进所谓姐妹情谊。
茶添两次,话转三巡,两人闲聊之际,门外传来一道清朗的男音:“母后,儿臣来看您了。”
太子谢言推开房门,手上拿着一把合上的折扇。他先是朝皇后行了个礼,余光却看见屋子里还坐了个人。
他偏头看过去,手上一顿,人愣了。元宜见屋里来了人,笑着望过去,脸上一凝,人也愣了。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心中狂跳。
元宜:“这个人长得好像前些日子在酒楼调戏良家妇女的穷酸书生!”
谢言:“这人不就是那日对他拳打脚踢的刁蛮娘子!”
“你……你——”谢言用扇子指着元宜,一双手抖得起起伏伏。他脸色涨红,呼吸急促,单薄的身子晃晃悠悠。
“言儿,你这……你这是做什么!”皇后头一回看见太子谢言这般失礼的样子,半是诧异半是生气,轻轻斥责了一句。
这人竟是太子?喜爱文赋的文雅公子谢言?大楚皇室和她开什么玩笑!怎么一个个皇子都这般深入百姓接地气?
元宜顿时头大,见状不对,忙挥着帕子柔声圆场:“娘娘,怕是太子殿下与您有要事相商,臣妾这就告辞——”
“母后,就是她!”谢言委屈巴巴地吼了一声,甚至不顾形象地破了音:“那日就是她打了儿臣!”
“我这额头上的疤可还在呢!”谢言扒开额前的发须,露出额头上一块淡粉色的疤痕。
“言儿,你在胡说些什么,莫不是读书读糊涂了!”皇后有些气恼地站起来,朝他解释道:“这是陛下新封的元妃,你怎能这般无礼!”
“元妃知礼守节,温柔贤淑,况且元妃前几年大病一场,如今身体柔弱,怎会像你说的这般随意上街殴打他人!”
元宜尴尬垂头,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父皇新封的元妃?”谢言闻言一怔,不可置信道:“父皇真是厉害,竟敢收这般胆大包天的女子进宫?”
“言儿,够了!”皇后轻喝一声,转头看向元宜,眸子里满是歉意:“太子今日不知怎么了,有些失礼,还请元妃见谅。”
元宜尬笑两声,轻咳着摆了摆手:“没事,既然太子如今……与娘娘有话要说,臣妾便告辞了。”
她袅袅起身,依旧优雅地朝皇后和太子行了礼,利落地出了屋子。
谢言在后面急得跳脚,满脸不甘:“母后,你就这样让她走了?”
“不让她走,难道继续让你当着人家的面指责她吗?”皇后面色一冷,稳稳地坐回椅子上:“你是东宫太子,怎能这样不知礼数,不顾场合?这日后登基,哪有一国天子的样子!”
谢言面色一白:“母后……”
“现在,我要听你好好说说,你口中元妃打你的事。”
“细枝末节,尽数说清。”皇后轻扣桌案,眼底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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