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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知肚明的两人在夜色里紧紧相拥,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似是陷于气压最低的涡旋之中,任由汹涌的潮水将自己湮没。

像是最后一个拥抱。

过了许久,元宜缓缓抬起头,轻轻吻上谢钧辞的眼睛:“我信你。”

可后半句她并没有说——但她不信这世界。

也不信她自己。

谢钧辞轻轻点了点头,俯身吻了吻元宜的额头,旋即将她重新搂回怀里。

两人侧躺在木床上,依偎整夜。

享受这最后的宁静。

*

这晚之后谢钧辞明显变得更忙了,即便元宜不去找他,他没有时间再过来看她了。元宜也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关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不过阿丽去书房的频率却是越来越高了。

两个人各自在自己的领域当中谋划,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分隔开来。

朝堂这几天实在乱的很。

谢钧辞往往刚到龙椅上坐下,面前就涌来了乌压压的一片朝臣。

他们齐齐跪倒在地,手上高举着写满字的奏章。

上面无非是对元宜的讨伐和无数对礼仪纲常的维护。

他们对这件事的热情远远超出了西疆暴/乱那件事,朝堂只见文臣洒泪维护纲常,不见一人商论关于家国安危的事情。

赵容夙站在朝臣的前排,却是身子懒洋洋地斜着,看热闹一样看着面前的众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从不亲自上奏或是做那些费口舌的事情,最常做的就是在讨论的最热闹的时候添一把火,让这场争论持续得再久一些。

像是在……拖延时间。

谢钧辞被那些老臣的“慷慨发言”搞得头大,双眉紧皱,却是越过他们,直直望向赵容夙。

察觉到上方的目光,赵容夙坦坦荡荡地望了回去,唇角微勾,轻轻挑了挑眉。

不似剑拔弩张,更像是寻常好友把酒言欢时的相视一笑。

不过这笑有些诡异就是了。

待谢钧辞好不容易平稳好朝堂回御书房处理政事,却又看见本在京郊练兵的谢宸满面阴沉地进了宫。

谢宸不客气地在桌案前面一坐,腰间的长剑铿锵作响。他往口中猛灌了一杯茶,声音严肃:“陛下,军营有异动。”

谢钧辞面色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示意他继续说。

“近日接连发生兵士失踪事件,臣派人找了许久,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些失踪的兵士都是死卫营的人,战斗能力最是出类拔萃,一般人决不能轻易伤到他们。”

“所以一直找不到尸体……很可能并没有人死,而是他们自己主动离开。”

“臣怀疑,有人暗中做手脚。”

“兵营异动?”谢钧辞闻言眼底沉了沉,身子前倾,声音又冷了些:“那些失踪的人,可有什么特点?”

“并无什么共同点,家世不同,身份不同,性格也是大有千秋。”

“哦?”

谢钧辞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思忖片刻,旋即铮声道:“没用共同点,就是最大的特点。”

“皇兄,你这几日,派人盯着些赵家吧。”

“是。”

*

元宜又一次把阿丽从书房里送了出去,而后她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伸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一封信件。

是苏子和写来的。

这些日子元宜不再方便出宫看望外祖父与伙伴,苏子和就常常送来信件,告诉元宜现在宫外面的情况。

不过这情况……自然不是太好。

信上写道,外祖父的身体和以往一样硬朗,每日喝酒吃肉,闲来之时还会在府里舞舞剑锻炼身体,所以让她不用担心。

不过京城实在是有些混乱。

京城的戒备更严了,不少散发谣言的人都被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可奇怪的是,每当谣言平息一阵之后,又会诡异地死灰复燃。

因此这谣言,倒是有越熄越旺的架势。同时此次制止手段过于铁血无情,也引来不少百姓的抱怨。

不过这抱怨有几分是自发形成,有几分是与人刻意煽动,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目前京城的情况,说不上很好。

可除了外祖父的身体,元宜似乎并不是很关心宫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收到苏子和送来的信件,面无表情地看完,而后慢悠悠地把纸折好,放到蜡烛边上烧掉。

朝廷发生的事她自是也有耳闻。

不过听到的只是老臣大肆议论的事情,兵营的事,却是并未听闻。

由于这次谣言之乱愈演愈烈,众朝臣那里的压力也是越来越大。以太傅为首的老臣之派合力上奏命皇帝处理她;更糟的是,那现在在朝中如鱼得水的赵尚书也联合了一众党羽加入讨伐战队,时不时就来煽风点火。

丞相蒋昭及谢钧辞的亲党虽是百般反驳,但仍无法完全招架扣上来的那顶“不知廉耻”、“违背纲常”的大帽子。

两派你一言我一语,根本没办法把这件事争论明白。

高阁难待,家国混乱,朝臣紧逼以正其纪。谢钧辞,现在处境很艰难。

很难很难。

只要他不处理和元宜的关系,这件事似乎就永远不会结束。

但元宜对于这些,已然不似前几日那样紧张担忧,还主动避嫌。

她现在虽是每天都很忙,但还是会抽空去给谢钧辞送送东西,或者与他说说话。两个人虽然相处的时间与原来少了许多,但待在一起的时候依旧是都在笑着,旁若无人地温存。

不过这种为温存总像是罩上了一层纱,看不见未来的样子。

元宜在宫中散步的时候,听到宫里的议论声变小又变大的时候,也是神色如常,连睫毛都未颤动一下。

叶娴在一边朝那些乱嚼舌根的宫女们大喊大叫唾沫乱飞,元宜则是在一边好笑地看着,仿佛一个承修无为道的入定老僧。

叶娴赶跑一堆哭哭啼啼的小宫女,甩着袖子回来,恨铁不成钢地问元宜:“元宜,她们这样说你,你不生气吗!还在这里笑,你是心大还是真傻啊?”

元宜挽住叶娴的胳膊,掏出帕子给她擦汗:“哎呀好姐姐,别气了。气大伤身,随她们说嘛,就当做没听见。”

叶娴无奈翻了个白眼,见没法再劝,也不再多言。两个人拉拉扯扯走远,继续把没散完的步散完。

元宜与世隔绝一样待着,谁也不知道她在书房里做些什么,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有些好奇的小宫女想要听些八卦,就推了个与阿丽关系好的宫女过去,想要从她嘴里问些什么。

可自然是什么也没问出来。

阿丽反常地支支吾吾胡乱搪塞,同时还肉眼可见憔悴了不少。那宫女碰了一鼻子灰,神色恹恹地走了。

待人走后,阿丽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圈,而后小心翼翼掀起衣袖。

血凤的颜色早已不是当初的淡红色,而变成极浓郁的鲜红。凤凰的尾羽部分,还透着淡淡的金光。

她轻轻捏了捏小臂,只觉比原来重无数倍的刺痛席卷全身。她狠狠咬住嘴唇,抑制住唇齿间溢出的呜咽。

秋季的天空大多干净得没有一片云,阿丽仰头望天,待那股疼痛缓缓褪去,却是轻轻笑了。

她有救了。

元宜神秘地在后宫待着,谢钧辞在朝中平息纷乱。一转眼,便已是深秋了。

霜降那天清晨,元宜起了个大早。那件事情已经快要忙完了,她伸了个懒腰,便没有去书房,而是在院子里踩脆脆的枯叶玩。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有一种奇怪的爽意。

元宜在一堆枯叶上蹦蹦跳跳,听见身后不甚清晰的脚步声时,只当是阿丽来了。

“阿丽,今日不用劳烦你,你好好歇着就行。”她胡乱地朝后面摆摆手,并没有回头去看。

可迟迟没有回音。

躯体碰触地面的沉闷声音突然传来,把她吓了一跳。元宜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转过身。

回身刹那,满眼鲜红。

浮云宫的庭院淅淅沥沥洒满了红色,鲜血顺着地上的石板裂纹陷进里面,由温热变得冰冷,淌进最深的地底。

甚至连脚下的灰黄枯叶,也溅上了滴滴红色。

胸膛剧烈起伏,她僵直地垂下头,终于看见面前的人。

一个血人。

头皮顿时一麻,胸口似乎被虫蛇噬咬,一种不可言说的恐惧席卷全身,带来无休止的冷与痛。

苏子和浑身鲜红地倒在她面前,手指抠住地板,艰难地将头抬起,睁着猩红的眼,死死盯住她。

元宜觉得自己踩在一片泥沼上面,双腿没有任何力气,怎么拔也拔不出来,反而越陷越深。

她双膝一软,疯一样扑倒在地,伸手想要捂住苏子和汩汩流血的伤口。

可根本捂不住。

伤口密密麻麻布满全身,有不少极深,几乎能够看见里面的森森白骨。

元宜手抖得像失控的琴弦,冷得像冰。

“苏子和,这是怎么了啊……”

“谁伤的你,谁,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元宜竭力控制住不停颤抖的手,快速地在他周身几个穴位点了几下来止血。

她拉过苏子和的臂膀,想要把他扶起来:“快,我马上给你处理伤口,你失血太多了——”

“元宜。”

苏子和却是扣住她的手腕,直接打断她的话语。

“师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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