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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和微微挑起眉,像是挑衅,又像是自嘲。
谢钧辞将药碗轻轻放回桌子上,迎上苏子和的视线,散漫道:“之前之事,多有得罪。”
这话虽是在道歉……不过却也不像个道歉的样子。男人姿态闲散,目光冷硬,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座硬邦邦的石雕。
不过苏子和也没在意。
他与他相识许久,这人是什么性格他清楚得很,如今能说出这种“多有得罪”的话,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后背上的伤口被床头的木板硌了一下,苏子和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待他重新整理好表情,朝谢钧辞冷哼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不怎么诚恳的道歉。
一时屋子又静了下来。
一人半躺在床上衣衫不整因疼痛喘着气;一人在一边的茶案上垂首沉思紧皱眉头,两个男人在屋子里皆是一言不发,屋子里的气氛十分诡异。
不过幸好这诡异的气氛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谢钧辞重重叩了一下桌案,率先打破沉默:“元宜之事,你知道多少?”
“总归是比你多。”
“……”
谢钧辞像是被狠狠噎了一口,本就不太好的脸色变得更差了。轻扣桌案的手悬在空中,手背上青色的血管似乎要凸出薄薄的皮肤。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终究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黑瞳沉沉,似有千钧重。
“那可否,请你将一些事情与我说明?”
“那就要看,陛下能拿出多少诚意了。”苏子和目光分毫不让,虽是躺在床榻上,气势却半点不差。看神态,似乎在做一场运筹帷幄的博弈。
诚意?
谢钧辞闻言眼底微微一动,思忖一瞬,旋即懂了。
修长的指头在空中虚虚点了三下,座上的男人抬起眼,铮声道:“你想要……她?”
“不,是想要去爱她。”
*
夜色渐深,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黑色的掩映下缓缓驶入城池。把守的官吏看了看其手上的文书,摆摆手示意放行。
永州是一个商业发达的小城,城里的百姓数量虽然不是很多,但是来来往往有许多外地的商贩,所以客栈却是不少。
使其将马停在路边,车厢里的两人则是掀起帘子跳下马车,快速地走进了面前的那个客栈。
客栈不大不小,门面简单,里面倒是很干净。元宜晃了晃手上的一个小牌子,那客栈的老板则恭恭敬敬朝她行了一个礼,然后将她领到了楼上的隔间。
房间里早已铺好了软软的被子,桌子上放着一碗小馄饨,这会儿还冒着热气。元宜先净了净手,而后利索坐下,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小姐,是在这里多歇几日,还是明早就走?”那小二弓着腰站在元宜身边,低声问道。
“如今时间特殊,此处不宜久留,我明早就会动身。”元宜放下手上的勺子,拿过绢帕擦了擦嘴:“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二忙摆摆手,连连道:“这外面闹得这么乱,小姐很是不容易。能替小姐分忧,也是我们的福分。”
“元宜,在此谢过了!”元宜从椅子上站起来,朝那小二诚挚地行礼道谢。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后,小二收走那碗和勺子,关好门走了出去。
元宜简单洗漱一番,吹熄灯烛钻进被子里面。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这辆马车早早从客栈旁边驶离,摇摇晃晃继续朝西驶去。
一晃便是一个月。
元宜这一路的速度并不慢,换了好几匹马,终于到了三年未回的西疆。她本以为这一路走得不会很容易,派了好些人盯梢。可没想到这路上不仅没有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做手脚,就连宫里派来的人都没有。
加上京城中的乱子并没有传到别的地方,大楚的其余地方安安稳稳,连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没见到几桩。
因此元宜这一路清清静静,极其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
元宜掀开车厢上的床帘,探出头看着外面的景致。
西疆还是原来的模样。
这会儿正是黄昏,西边的天际挂着一个暖黄色的太阳,将半边的天都染成了金黄色。这里前些日子估计是下过雪,地上还有许多未融化的白色,被日光映衬着,看起来倒是有些温暖。
路上的行人一个个裹得十分严实,头上戴着毛茸茸的帽子,看上去很是魁梧。
不过街上还挺是热闹,一个个魁梧的人嬉嬉笑笑地撞在一起,热闹得很。
如今已经入了冬,西疆那里更是风声呼啸,彻骨寒冷。元宜从马车上跳下来,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马车又是停在一个客栈的前面。门上的招牌和之前的几家一模一样,看起来是一个连锁的店铺。
元宜领着阿丽等人走进去,没准备入住楼上的客房,却是径直走向了这个客栈的后厨。
眼下正是饭点,后厨里的厨子都忙得很,锅里翻炒着各式各样的菜,厨子一个个额头冒汗,根本无心顾及其他。
几个一袭黑袍的人影安静迅速地从人群中穿过,倒是没有引起许多人的注意。
后厨的尽头是摆放各类食材的储存间。元宜把门打开走进去,走到了最里面的架子处。
手指在架子第三层第一个格子上轻轻点了点,便听见一阵机械的吱呀声。紧接着架子缓缓向另一边挪动,竟露出里面的一个小门来。
元宜旋开门把,推门走了进去。
豁然开朗。
这扇门的外面,有另一个大一些的木门。从这一扇门进去,就能看见一个极宽敞的庭院。庭院周边坐落着好多个小房间,往后面延伸去好远。
阿丽跟在元宜背后走了进去,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小、小姐,这是哪里啊?”
“这是哪里?”元宜闻言却是愣了一下。刚刚扬起来的眉眼缓缓垂了下去,嘴边的笑意顿时一扫而空。
“这是……我曾经的家。”
元宜挥了挥手,挥落方才推门时手上沾上的灰尘。
阿丽闻言也是怔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晃过神。
这院子虽然看起来很是气派,但其实周围的树木其实已经死了大半,地上堆着一层白雪,而白雪的下面,则是厚厚一层的枯叶和灰尘。
房顶上面的瓦片也有些褪色,料峭寒风吹过,这里除了他们,竟没有半点人烟。
元宜往前走了两步,俯身拨开白雪,拾起一片枯叶。
她静静端详片刻,面色无波,手上却使了些力气,那叶子便瞬间支离破碎,化为粉末。
元宜捻了捻手指,抬头的一瞬,便看见面前掠过几道人影,整齐的声音传来,让她感到周身的寒冷被冲淡了些许。
“参见小姐,属下恭迎小姐回疆。”
那些穿着黑衣的人在元宜面前停下,半跪在地朝元宜恭敬地行了一礼。
元宜忙跑过去将他们一一扶起,扶着扶着,眼眶便有些红了。
这些人都是她母亲留下来的亲卫,一部分人随她前往京城,另一部分则是留在西疆,打理一些旧事。其中,就包括了这些客栈的运营。
前些日子外祖父去世,在那场乱战中存活的一些府兵也重新回了西疆,与外祖父在西疆的一些旧部聚集起来,加入到了这些事务的处理当中。
偌大定远侯府,如今,竟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元宜随着暗卫进到被提前打扫好的正厅里面,时隔三年再一次仔细看了一圈屋里的陈设。
值钱的物件儿早在之前前往京城的时候被拿走,如今大半个屋子空空荡荡,里面只有几个落满了灰的花瓶缩在墙角,看起来很是寂寥。
“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异动?”
元宜接过阿丽递过来的暖炉,往怀里紧了紧。这屋子的窗户有些都已经坏了,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把屋子里仅有的一点热气也吹散了。
“西疆这边没有什么大事,那些异族虽然时不时还会搞出一些暴/乱,但是规模都不是很大,搞不出来什么火花。”为首的那位暗卫在侧边的椅子上坐下,低声应答。
“今年的风雪比往年都要严重些,加上之前的那些异族搞出不少乱子,饿着肚子的人又多了不少。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怕是闹乱子的就不止那些异族人了。”
“十三,你们一直在这边待着,可知道这暴/乱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三坐直了些,与旁边的几人对视一眼,然后苦笑道:“我们在这里调查了不少地方,倒确实打探出来一些事情。”
“不过这事情有些过于匪夷所思,让人不好轻易相信。”
元宜闻言眉头皱得更紧,示意十三继续说。
“这些异族人大多聚集在雪山之下,我与弟兄们去雪山周围找了一圈,找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汉。那老汉应该是之前被异族人抓过去的,然后自己又逃了出来。”
“不过虽然逃了出来,但神智也不是很清醒了。”十三旁边的一个圆脸少年往前挪了挪身子,补充道。
“我们把他带回来问了好久,却是什么也问不出来。那老汉只一个劲地说着什么‘鬼火’、‘燃烧的凤凰’这样的胡话,其余的事情什么也不肯说。”
圆脸又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火,又哪有什么疯话。这人一直说着这些,怕是脑子已经不清楚了。”
圆脸忧愁地挠了挠脑袋,又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并不熟悉的女声打断。
他移开眼神,看见元宜身后站着的一个姑娘。姑娘一身西疆本地的大半,头上戴着一个毛茸茸的圆帽子,几乎要挡住大半个脸。
她伸出手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因恐惧而微微扭曲的脸。
“他没有说胡话。”
“鬼火临世,凤凰涅槃。”
“这里,要有大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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