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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咚!
咚!
清晨,主峰上悠远的钟声荡开了层层密密的云片,一阵又一阵,一声胜一声,悠百里之穆,远千里之遥。
钟、鼎一类的道器含义非凡,不逢大事不鸣钟,这一日,古灵主峰大殿广场上的铜钟轰鸣有三。
一者为天响,鸣上苍渺渺,道孕万物,是为敬天之音,尚道之颤。
二者为地轰,鸣大地浩浩,载物以德,是为敬地之音,尚德之颤。
三者为人声,鸣万物灵长,继往开来,是为修人之音,尚本之颤。
这是古夏的传统,每逢大事便有钟鸣,古灵继承了木宫祖庭,几百年沧桑巨变物是人非,可殿前的这一口铜钟却从未变过,轰响了八百载,震颤了上千年。
凡俗以年为大礼,有除夕过年之说,每逢春节都是莫大的喜庆,穿新带彩,压岁贴福,是人间最热闹的好时节,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怎么都闹不够那一场年。
而对于修士来说,三百六十五日未免太少,有许多人一场闭关便是数十上百年的光阴过去,故而以百年为一纪,这一纪更替之时,上虞便有浩然钟鸣,钟响而惊五域大地,凡苍穹之下无有不至之处,凡率土之上莫能不闻此声。
古之四脉中虽以古叶近年声势最盛,可门中逢上大事也绝无鸣钟一说。
古叶门中大殿前并不设钟,是心中窝着一口气,誓要夺回祖庭,不设大钟是为勉励门中弟子勤奋修行,勿忘昔日被赶出祖庭的耻辱。
单就这一点来看,四脉不合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此番古灵宗门大比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看热闹的有,更多是来看笑话的人。
无论来意如何,登山古道上依旧是各方豪杰云集,这家的家主,那宗的掌门,这边是商会的会长,那边就有某镖局的总镖头……
古灵主峰之上似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云里是人,云外是客,未见萱花声色,只闻鼎沸人声,自钟鸣之后,千百来客齐登主峰,有人三步一拱手,有人五步一寒暄,看起来都是好友遍四海,举世皆亲,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罗宗主,你也来了,久仰久仰啊。”
“诶,我当不得张兄你这一礼啊,古灵能在古之四脉中独占昔年木宫祖庭,仙家气象蔚然,我那一亩三分地跟这比起来真的觉得是破烂不堪啊,这不,带这些弟子出来长长见识,省的整天心高气傲,不思进取。”
“哈哈,我也是带几个崽子出来见见世面,让他们规矩些,别再给我到处惹祸。也不知道古灵这些弟子一个个都是怎么修炼的,每年一次宗门大比,每年都能让人见识到一番新气象。”
“哦?这新气象一说可就有趣了,我听说今年可不比往日,不知依张兄所言,今年的新气象是怎么个新法?”
那人暗骂了一声老狐狸,这古灵掌门之位易主的事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要是让能服众之辈居此位也就罢了,可不知怎么的,上一任宗主竟不声不响地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四脉分家之后素来不合,落井下石的事情做了几回,雪中送炭的事又做了几回?
他们这些人的消息不至于灵通到能知晓有人夜上古灵屠了宗主一门的事情,只知道古灵忽然易主与六百年前发生的事是何其相似,那一次动荡可是伤到了古灵根本,这棵大树一倒,可不就要压死许多栖身树下的蚂蚁。
这人有此一问无非就是想套话,可谁又不比谁精明呢,与你寒暄几句便是真的敬你了,天底下哪有这么朴素的事情,正巧又有一位富贾模样的人凑了过来,三人就又谈到一处,不再提之前的事了。
平时里都是半生不熟的关系,但彼此间还是能对的上号,三五个人凑到了一处心里却都是为了自己打算,谁去附庸谁,谁去围绕谁都有定论。
其间也不是没有真正的老友,只是叶枯与上官玄清两人并肩而立,放眼望去也不寻不出双手之数。
若说古灵中央的山峰是掌中五指,那么两人此时的所在便是无名,夹在主峰与小拇指峰之间。
云气飘荡,蔼蔼燎白,主峰登山古道上的一切尽收眼底,道是不畏浮云遮望眼,便是此理了。
在主峰的另一侧,有云团此起彼伏,众多古灵的弟子纷纷驾云而来,有踌躇满志之人,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神色,想着打败某某某便可借此上位,一鸣惊人,也有人垂头丧气,只懊恼自己平日为何不多努力一些,今日就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了。
叶枯对另一侧的虚与委蛇不怎么感兴趣,倒是见到这一群同门师兄弟时神情有些恍惚,轻笑了一声,指着那团团黑影说道:“玄清,你说这一群人中能得道者有几何?”
今日便是与水中月约定的日子,上官玄清留心着四周的动静,根本没有功夫搭理他。
叶枯见上官玄清不语,只是却有耳尖微微翘起,笑道:“你看,那些低头丧气,面露哀色的弟子先天在道心上便输了一筹,遇难生畏,不敢面对自己,这等心性断无可能问鼎大道。
另一些人虽是容光满面,可心里所想却是好胜争强,要赢过其他人以求人前显圣,人活一辈子,修士修行一生大多都是争这一口气,谁不想叱咤风云搏的得佳人青眼,风光无限,可这出世入世的度也是最难把握,太过则是道心驳杂,于仙途一道也走不太远。”
上官玄清将周遭布置好的几个禁制一一察看完毕,听身旁的人说完才垂下了耳朵,转过身来,半张脸上带着些调笑的神情,揶揄道:
“听你的口气,倒像是得道多年的老前辈在点评晚生后辈,浑然不知自己也就是个才入凡骨九品境界不久的小人物,我看那大殿前的白玉广场上可有几位师兄师姐也在这个境界里呢,不知那人怎么能说出刚才那番话来。”
叶枯不在意地笑了笑,摆了摆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道:“几个月前我遇见了一个名为岳丘,长得一副方颐阔耳模样的汉子,那体型怕是能当的上两个我,那时我只听他说他是古灵门人,却不知晓他就是古灵门下的几株仙苗之首,不还是被我教训了一顿,灰溜溜地就走了。”
上官玄清嗤笑了一声,刻意后撤了一步与叶枯拉开了些距离,手臂夸张的挥舞了几下,“是,当时在那破落小庙中你叶枯不费吹灰之力,砍瓜切菜般地就把古灵年轻一辈第一人给打跑,救下了江梨,如今却让她折在了水中月的手里。”
叶枯眼中有异色闪过,这是在小拇指峰一事过后上官玄清第二次提起那只小白狐了,他本以为这不过是上官玄清为了与他斗嘴而故意说的话。
他又如何不想救江梨,那只小白狐又何其无辜,就连苏清清,若是可以的话他都想一并救下。
他不禁细细打量了上官玄清几眼,这姑娘当真是与以前不同了,容颜半折亦是半遮,星般的眸中多了些从前没有过的光彩,总的来说,被一股无形的东西打磨的更耐看了一些。
叶枯一拍大腿,说道:“好,这才是公主胸襟气象,就凭玄清你今日这一刺,我叶枯定会救下江梨,便是她入了冥府,我也要亲自走一遭,把她的魂魄从冥府中带出来,以答今日之誓。”
这话音刚落,天地间仿佛清静了许多,主峰上正彼此谈笑的人也纷纷抬起了头,只见古灵的大长老从那座有金光照耀虚冥的大殿中缓缓步出,其余有七位长老跟随其后。
本只是八位老人,放在人群中并不怎么起眼,可此时却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这八位长老并未刻意展露自身修为,以气与势压人,毕竟此番古叶等大宗门也有人到场,多此一举反倒是画蛇添足,颇有色厉内荏,虚张声势之意。
大长老抬手成纹,白玉广场上流动的云气顿时生出变化,缭绕而上,盘亘成形,在四周生出了一个个席位,单是这一手,便尽显木宫祖庭仙家气象。
“欢迎诸位光临敝宗与我等乡野陋人共赏此群英之会,一年一度的宗门大比乃我古灵之传统,为得便是督促弟子,选贤擢优,更是要让弟子们知道,除开日复一日的修行外,修士间亦有争斗,故而说有所争有所不争,”
这位大长老蓦地话锋一转,语气一升,转向白玉场上的古灵弟子,喝道:“尔等可明白?”
这些古灵弟子,有从小便在山门中长大未曾出山游历过的,有后天拜入古灵求道不渝的,其中有许多人都参加过往届的宗门大比,从没有遇见过这等情况。
他们先是一征,后来不知由谁又是哪里起了头,声浪如潮,卷荡云海千重,
“明白!”
那瞬间爆发出来的气势让远在无名指之上的叶枯与上官玄清都为之一凛,眼中的团团黑影不觉变得大了许多,那一张张面庞也不觉清晰了些许。
叶枯两人都如此,更莫说近在咫尺的来宾们了,其中有不少人都将自己的孩子送入古灵修行,试问有哪家父母听得自己的儿女如此,见得自己的儿女如此,能不心怀激荡?
突然,叶枯转过了身,便听见有声轻柔,说道,
“两位果真有些胆魄,看来今日取苍霞乙木卷不过是探囊取物,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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