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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稀碎,寻车的路上,訾岳庭撑着伞,把人搂得很紧。

林悠不解他的那份风情,说:“雨不大。”

这点毛毛雨,其实连撑伞的必要都没有。

訾岳庭恍若未闻,“下午怎么没听电话?”

“你下午给我打电话了?”

“嗯。打了好几个。”

林悠把碎屏的手机掏出来给他看,“我手机可能有点问题。”

“怎么搞的?”

“出差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訾岳庭看了眼表,九点,商场应该还没关门,“一会儿找个地方把屏幕修好。”

坐上车,林悠问:“你知道哪儿可以换屏幕?”

訾岳庭确认了她手机的牌子,“大商场应该有。”

林悠说:“可专卖店换屏贵。”

“你想去哪儿换?”

“呃……等我问一问我师哥,他知道有个地方便宜。”

訾岳庭不得不承认,师哥这两个字,他已经听腻了。

“换个不是原装的屏,以后出了问题更麻烦。”

反正人在他车上,她不跟他走也不行。訾岳庭替她拿主意,“去专卖店换,多少钱我给你出。”

他将这句话说完,林悠虽没有反驳,但后程路上显然不如之前开心。

怕车里闷,訾岳庭将后座的窗户降下了一丝缝,这样既能透气,雨也不会飘到前座来。

“你知道我的手机是怎么摔的吗?”

林悠的语气和这雨夜一样沉郁。

“怎么?”

“从长沙回锦城的路上,在服务区,我和我们组长陪嫌疑人去厕所,中途她想逃跑……”

訾岳庭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过了路口后,将车靠边停下,问她,“没事吧?”

从长沙回来后的这一周,林悠忙着整理案情,每天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时间和他见面,两人一直通过电话联络。

直到今天上午,专案组正式结案,她才有了私人时间。

林悠挽起袖子,露出微呈青紫的手肘,“一百六十多斤的人撞过来,我整个人都被撞懵了,根本抓不住她。好在组里的男同事守在厕所外头,嫌疑人才没跑掉。我组长当时忍着没说我,但我知道是我的失误……”

林悠拉下衣袖,含着唇,“我是觉得委屈,才跟你抱怨这些的。”

訾岳庭心疼她,更有些恼她。明明遇到了危险,却只顾逞强,在电话里对此只字不提。

“还有什么委屈,都告诉我。”

林悠原也没打算瞒着他。

“还有,下午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和王燃在一起。”

訾岳庭眉峰起了轻褶。

“……我们行动抓人的那天晚上,她给我打电话了,半夜两点。她约我见面,说想和我聊一聊。”

訾岳庭联想到,系主任女儿画展开幕的那晚,他的手机的确消失了一段时间,大概是那时王燃翻看了他的手机,存下了她的号码。

訾岳庭问:“为什么没告诉我?”

这件事本就该由他出面解决。

“因为我觉得自己能应付。我去见她,是因为我不喜欢有些事情一直没完没了,也不喜欢生活里多出些奇奇怪怪的人,影响我工作的心情。”

林悠问他,“你选择和我在一起,是因为你喜欢我,对吗?”

迄今为止,他好像还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喜欢”。

下午临走之前,王燃和她说了一句话,林悠记得很清楚。

——“你信不信,他根本只是在你身上找灵感。等哪天你给不了他灵感了,下场也就和我一样。”

不可否认,他们是因为“画画”才走到一起的。

如果不是因为她带给了他创作欲,他们的故事或许就不会开始。

林悠能做到面对王燃时镇静自若,仅仅是因为她好强。就像在面对犯人时一样,无论对方是什么来路,在气势上都不能输阵。

她不想被她三两句话就挑断了弦,泄了底气。这并不意味着她当真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心里去。

林悠鼓起勇气又问了一遍,“你喜欢我吗?”

訾岳庭沉眸,“是。”

紧接着就是下一个问题,“那你喜欢过王燃吗?”

訾岳庭咽了下喉结。

“成年人之间的关系,不如你想的那么简单,有时不一定是非爱即恨的……”

“所以我想知道你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林悠说出自己的猜想,“她不会平白无故来找我……是不是我的出现,导致你们分手的?”

訾岳庭还是同样的回答,“我们没有在一起过。”

若真要翻,也都是些旧账,四五年前的事情了。他们有言在先,只各取所需,谁也不纠缠谁。

那时他需要疗伤,他想走出来,才会殚精竭虑地四处寻找身体和精神的支柱。

人生,谁都会有迷茫的时候。况且他是男人,不可能只在白天做人,在夜里做鬼。

他以为散场时把话说清楚了,就算翻篇了。王燃也从没和他提过什么要求。她身边男伴来来去去,什么肤色的都有,不至于会想吊死在他这棵老槐树上。

林悠咬唇问他,“那你们睡过吗?”

訾岳庭默然。

是,他完全可以骗她,但他不想。

因为顾及她心思纯粹,不想出现如今这种情况,他才选择将一些不重要的过往向她隐藏。

没有向她彻底坦白情史,是他一时恇怯的过失。

如果现在他继续回避,那就是不坦荡。

訾岳庭点头,“嗯。”

林悠猜到了,也猜中了。

没有感情的肉-体关系是怎样的?她想象不出来。

但那确实是比他们之间现有的关系还要更亲密的关系。

坐在车里,林悠突然觉得胸口发闷,情绪一瞬间逼到了嗓子眼,像块鱼骨头卡在喉咙里,极不舒服。她心里顿生出一个巨大的黑洞,从里伸出无数只手,拉着她,拽着她,拼了命想把她吸纳绞合进无底的黑暗中。

林悠握着胸前的安全带,说:“我不想修手机了。我想回家,回我小叔家,行不行?”

“林悠……”

她拒绝再和他交流。

保持沉默,是她的应激反应。

訾岳庭不想逼她,唯有转向发车。

一路上,他都在试图和她沟通,但是无果,林悠一个字都不肯再开口。

而且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夜里訾岳庭去了813小区好几回,都没能等到六楼的灯亮。他们没有公开恋情,就算想通过她身边的人打听情况,也根本无从问询。

于是,訾岳庭抱着一箱龙泉水蜜桃,跑去了林文彬家。

“学生家长给我送了两箱水蜜桃,我一个人吃不完,放家里也是烂掉,就说给你送一箱过来。”

压根就不是学生家长送的,而是他下午跑市场去买的。

林文彬问他,“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訾岳庭连客气推拒都没表示,站在门口便开始换鞋。

“汪虹呢?”

“我丈母娘体检出了点问题,中秋节她就回重庆了,估计要过完十一回来。”

“旼玉呢?”

“去老师家补课了,还没回来。”

林文彬给他拿了双拖鞋穿上,訾岳庭绕到正题,“那你岂不是一个人在家……对,林悠不是和你一起住?”

“你忘了?我那姑娘早搬出去住了。”

訾岳庭装作没记性,“噢,是。”

“不过她最近又住回来了。”

说到这,林文彬还有些无奈,“我怀疑她偷摸着谈恋爱了,最近可能跟男朋友吵架了……”

猜得还挺准。訾岳庭尴尬坐下。

林文彬问他,“喝茶吗?”

訾岳庭答:“喝。”

喝通宵都可以。

整一个小时,訾岳庭的心思既不在电视里,也不在品茶上。

他发挥着自己从前跟人聊艺术跑火车的功力,跟林文彬瞎掰饬,就为了能多坐一会儿,最好,能够见她一面再走。

九点多,林悠终于下楼来倒水。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睡衣,有些短旧,印花图案也褪色了,像是学生时代穿的。

看见客厅坐着的人时,她的脚步在台阶上顿了一下。

林文彬朝人喊,“叫人呀?”

林悠分明看见了他,却视若无睹,转身进到厨房去接水,然后扭头就走。

“这丫头,没礼貌……”

訾岳庭说:“没事。”

看见她了,他便放心了。

人没瘦,也没见憔悴,就是看着不怎么开心。

林文彬每逢见着他,都要老生常谈几句。

“没办法,倔。前段时间跑去外地办案子,把手给撞得青一块紫一块,问她怎么搞的也不说,一点儿不知道爱惜自己……”

訾岳庭听着,在心里说,没关系,往后他会爱惜她。

如果她还肯给他机会。

离开林家,訾岳庭没有走,而是坐在车里给林悠拨电话。

第一个,她没接,第二个,也没接。

到了第三个,最后几秒的读数里,电话接通了。

林悠是怕他整晚一直给她打电话,才接起来的。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王燃的事情。

躲着不见他的这几天,她是和他较劲,也是和自己较劲。她在做自己的思想工作,劝说自己跨过这一关。否则,这件事会一直哽在她心里,成为一颗结石。

没等林悠开口,訾岳庭便说:“没关系。你不用说话,听我说就好。”

电话那边静悄悄,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她没挂断,是在给他机会。

这些话,这几天,他字斟句酌。

“离婚之后,有半年的时间,我很迷茫,也曾短暂地放弃过自己。为了家庭,我丢掉了很多曾经视若生命的东西,却并没有换来一个好结果。我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有过迷茫期,所以面对你时,我想慎重。”

那段时间里,他对待女人,基本是来者不拒的状态。

原本拥堵的生活被瞬间抽空,荒芜得只剩断井颓垣,而他就如涸辙之鲋,在干渴中煎熬,等待援救。

他的确曾想让她们来灌溉自己那匮乏的,将要枯竭的灵感,然而换来的,却是更深的疲乏。

那是他人生里错误的一段进程。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很快停止了这种生活模式。

艺术与情感之间是融通的,它们会互相作用并影响,不带丝毫感情去创作,那便与机器无异。

他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对于爱欲情-欲,有属于自己的理解。

但事实上,女人从没有带给过他灵感,至少在遇到林悠之前,没有。

比起人体,他更偏爱风景;比起技法,他更看重表达;比起用情-欲来刺激创作,他更热衷于洞察生活的本质。

“艺术家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不同时期,会呈现出不同的作品。毕加索的一生经历了九个时期,忧郁的蓝色时期,爱欲的粉色时期,激进的立体主义时期,晚年时期……但其实,不是所有艺术家都是淫棍,这个世界上除了毕加索,还有一生只忠于自己妻子的米罗。”

訾岳庭说:“我的人生里,混乱的阶段已经过去。现在,是只属于你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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