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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黑水县时已是夜半,临时找住处,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林悠坚持要住一张大床的房间,不和他分开睡,分床也不行。他们把整个县城绕了个遍,才找到家有空房的旅店。
拿钥匙上楼的一路林悠仍旧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抱着訾岳庭提行李的手,半秒都没松开过。
刚正不阿的人民警察突然变得小鸟依人了,他着实有点不习惯。
进了房间,林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灯,老房子湿气重,訾岳庭想把窗户打开通风,林悠望见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坚决制止了他。
方才在山里鬼打墙的遭遇让她心有余悸,这刻哪怕站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恐惧感也没有消散。
夜行军,好得他在加油站买了两块09式的军用压缩饼干,才能挨过这一路,加上又喝了汽水,两人胃里都胀得满满的,现在一点儿不觉得饿。
訾岳庭坐下哄她,“先洗澡?”
浴室灯黯,只有一扇通风小窗,挂着扇残旧的百叶帘,林悠望着半敞的厕所门,顿生畏怯。
“我……我不敢洗。”
别说洗澡,连上厕所她都要思量一下。
訾岳庭想了个办法,“我可以在里面陪你。”
淋浴处倒是挂了块防水浴帘,但不知用了多少年,上面长满了霉点。林悠放不下包袱,脱掉鞋子含混地钻进被子里,说:“我想明天白天再洗。”
没办法。訾岳庭说:“那我洗个澡,行不行?”
林悠又翻身拉住他,神经兮兮道:“不行。你进去了,我就一个人在屋里……鬼片里演,只要落单,必有凶兆。”
訾岳庭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可爱又可笑。
“我把门开着,好不好?”
“我也没洗澡,我不嫌弃你。”
“我自己嫌弃。”
“你一定要洗澡吗?”
訾岳庭点头。
除非是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基本每天都要洗澡,已经养成习惯了。
况且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穿过两天了,今早才买到新的,他也想换身干净的衣服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林悠左思右想,最后从床上爬起来,“那我要和你呆在一起。”
厕所狭□□仄,墙上没贴瓷砖,也没挂镜子。林悠老老实实站在洗手池边,背着身说:“你洗吧,我不偷看。”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他们一起洗。但他知道林悠放不开,最终没说这个提议。
訾岳庭把衣服挂在浴帘杆上,打开淋浴头。出水不热,即使拧到头水温也只比体感温度稍高一点,应该是过了县上热水供应的时间了。
訾岳庭快速地冲洗完,问:“你带了毛巾吗?”
“嗯。”
“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他今早忘记买了。
林悠战战兢兢地去到外头翻行李,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折回厕所,闭着眼睛给他递毛巾,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訾岳庭稍稍拭干头发,把毛巾挂在杆子上,开始穿衣服。
水声明明已经停了,但林悠还老实地靠在洗手台边。说不看就不看,半点弄虚作假的心思都没有,也太实诚了。
“不用闭眼了,我穿好了。”
林悠睁开眼,转身。
他身上只套了件白t恤,紧实的小臂撑在墙上,贴身过来,拦住了她的出路。
呼吸渐低渐近。
吻如预想般降临,他准确寻到她的嘴唇,吻一吻,啄一啄,追逐的游戏再度开演。
湿湿嗒嗒的地砖,发梢滴水,落地开花,溅起涟漪,而她自动踮足反应。
其实接吻也要讲究配合。但他们接吻时,更像是他在为她指路与引导。
从古希腊到文艺复兴,再到巴洛克,印象派,古典主义,表现主义、立体主义、未来主义……他带给她的,是一连串天花乱坠的梦。无数细小的切割棱镜构成绚烂繁花,在万花筒中旋转着,有着有让人耳晕目眩的魔力。
现代艺术通过它的颜色发散出一种愉悦,使人们获得平静。
马蒂斯的「红色画室」,毕加索的「蓝色房间」,克里姆特金色的「吻」。不同流派的艺术之间绝非党同伐异的关系,即便是产自不同的时代、地域,不同国籍艺术家的作品,给人的感受从始至终都是相同的。
而她现在脑海中的画面,是月白色的。不染纤尘的画布上,硬实的鬃毛笔刷在来回铺色,摩擦声如同降噪过后锯开干燥木头的声音,让人内心稳实。他总是先用最柔和的笔刷,将整章画布晕染,再换小号画笔施上浓墨重彩。厚重,粘稠,未完全调和的颜料覆盖了亚麻原本的纹理,他用富有层次的混色,来增添高级美感。
他确确实实有着一流的技法,即使曾荒废过几度春秋,再拾起时,也不见疏退。
这是从年少时第一次握笔,日积月累至今的硕果。
艺术家最大的烦恼,是走到半途时,突然不知道该画什么了。
因为不知该画什么,所以干脆不画了。
但现在他知道了。
这堂关于lust的课,林悠正由最初的懵懂渐而入佳境。
她背靠着洗手台,掌心撑着的台面滑腻冰凉,与他身上的热暖相较,全然是昼与夜的温差。
一切都很新鲜。
她也是经过昨晚才知道,原来男人是这样的。外表再多温柔,内质一样硬若磐石,物欲爱欲情-欲,可以在一夜间诉说淋漓。
阵地换到屋内,黑色塑料袋就放在床头,他支起身子去取,撕开包装袋,熟练地如同在做画画前的准备工作,洗笔,支好画架,将颜料挤在调色盘,起稿,打形,上油……没有一步行差漏错。
对林悠来说,这又是全新的一课。
他要哄着她,她才肯乖乖卸下防备。层层件件,如同在拆礼物的包装纸。太急切,反而可能拆毁礼物盒,弄得一团糟。
刚断奶的小牛犊,需要悉心照料与引导。
但境况与昨晚如出一辙。
她很紧张,也很敏感,无论他怎么抱着捂着,手心也还是冷的,身子也抖得厉害。
他开始喊她的小名。
“苃苃,乖,快结束了。”
这当然是骗人的话。
每当她逐渐包容他时,他便开始提速。而她根本束手无力,无法思考,也无处躲藏。
他的发梢未干,水滴顺着硬挺的下颌落进床褥,分不清是汗还是水。
这样的爱是稠密的,绞合的,仿佛回到了母体胚胎中,她在源源不断地为他供给,而他终要掠取走她所有的养分。
这夜,是情绪累积到峰值后的一场释放,也是他十年凄雨路上终得的慰藉。
天凉好个秋。
她缩在他的臂弯里,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可怜又委屈,微醺可人。
明明刚被他磨到求饶,这会儿又偏不肯睡了。
訾岳庭动起了心念,说:“我仔细想了想,我们大概率真是撞鬼了。”
一场酣战,让她好不容易将先前的那些怪诞诡谲抛诸脑后,这会儿又记了起来。
“你没有看见牦牛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它一直盯着我看,特别吓人……我从来没见过红眼睛的牛。”
訾岳庭突然说:“你知道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吗?”
林悠安静了。
他用极低的音调说:“是从遇见那个青海人开始。”
听到这一句,林悠打了个寒颤,身上泛起阵阵凉意,愈发贴得他紧,小细胳膊缠住他的腰,软软的胸脯在他怀里蹭,似比刚才更亲密。
他很享受被她依赖的感觉。
“他和我说他是跑运输的,要送货去红原。但你也听到了,他说话根本没有西北人的口音。省道封了,从我们调头的地方到黑水县,按理说只有那一条路,但他却比我们先到……在山里兜圈的时候,除了那个老嬷,我们连一个人一盏灯都没见到,你说奇不奇怪?还有嘎贡这个地方,我搜过了,在地图上根本不存在。今晚我们遇见的三个人,青海人,老嬷,村长,很可能都是……”
“你别说了,我害怕……”
虽然屋里一直开着灯,但林悠还是被吓得脸色煞白。
“还好你没说要留在嘎贡泡温泉,不然我们现在真不知道在哪了。”
訾岳庭回想,“我那根烟没点错,山神放了我们一马。”
说完这句,怀里人好半天没吱声。
訾岳庭偏头摸了下她的脸,一手湿的。他托起她的下巴,果然,小姑娘被吓哭了。
林悠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央求,“我们明天看完冰川就回去吧,我不想去红原了。路不好走,你开车又累……阿坝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不去就不去。”
訾岳庭本只想故弄玄虚,骗得她主动投怀送抱,却没想这丫头这么单纯,着实不经骗。
他用指腹抹掉她眼睫上挂着的泪,无奈道:“傻气。”
林悠的鼻尖红红,用带着瓮气的鼻音问:“你不害怕吗?”
訾岳庭答:“不害怕。”
因为他不信这世上有鬼,当然也就不怕鬼。
他横臂将她搂紧在怀里,说:“没有鬼,我是吓唬你的。”
今晚的事情,怪是怪,但肯定和鬼没关系。
人的判断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心理作用影响,青海大哥的一句话,无形中给林悠埋下了一粒恐惧的种子。
青海人要赶时间送货,他们改走小路后,省道很可能已经通了,他才会走在他们前头。鬼打墙是因为他们迷了路,夜里赶牛的老嬷应该就是寻常牧民,红眼睛的牦牛,可能是病了。至于嘎贡村,他们经过时也看到了,十户人都没有,又藏在大山深处,很可能是个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隐世遁居之地,而村长嘛,谁知道他是不是临时有别的事情,改变计划离开了黑水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没办法,整章改过了。可能有不连贯的地方,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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