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不咸山（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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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千里之外的星尘界，湫云山。

湫云山只是丹修小门，平日里也就种种草药,炼炼丹什么的。建派五百余年,虽然没出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幸而也没得罪过谁。

可现在,湫云山掌门许道意却满脸愁苦,正低声下气的同一名容貌精致艳丽的年轻女子说着话。

许道意外貌苍老,须发皆白，显然修炼已经到了尽头,无法再突破境界提升寿命了。可身为一派之首,面对比自己强大的人,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我们真的不知道她是圣女啊,如果知道，肯定一早就派人去通知了呀！那女子说她无父无母,无处可去,老朽见她身世可怜才将她收留在外门的。所有外门弟子也一视同仁，从未苛待过她呀……”

主殿长阶下的广场上，所有湫云山弟子，连外门弟子也包括在内，全部被身穿水蓝色弟子服的北宫氏族弟子持剑包围着。

与湫云山这种小门派不同，北宫氏远在千里之外，被白雪覆盖的霜临界,是整个修界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实力与屠戮岛不相上下。

湫云山众弟子不明所以，但对方人多势众，且丹修都不擅争斗,也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原地。

站在许道意身侧的女子冷哼一声，“无知小门，竟然连伴生兽也不识。”

许道意连忙应是，点头哈腰——林月确实说过那虎叫苍澜兽，可他们乡旮旯里的小门派，哪认识什么圣女的伴生兽啊！只当是什么稀奇的灵兽而已。要是一早知道她是圣女，他肯定不会收留她的，现在竟摊上这样的倒霉事！

传闻这霜临界的雪山深处，有天生地养的圣女，三千年一出，圣女诞生时还有伴生兽，唤作苍澜虎。与圣女诞下的子嗣，血脉天赋力量尤为强盛。

北宫氏的先祖当年遭仇人追杀流落雪山时，就是遇见了圣女，为圣女所救，后诞下子嗣，建立北宫氏，至今已有万余年。

所以历来，这圣女更像是一个被各门派争抢的道具，谁得到了圣女，就等于得到了一件可以兴旺门派的至宝。

据说三千多年前，上一位圣女诞生时，屠戮岛排了几万修士去抢人，北宫氏不敌，才不得不妥协，献出圣女求和。

已经飞升的屠戮岛前掌门乌召松就是圣女所出，乌召松大义灭亲，屠赤血界，关魔头，乃是修界楷模。也证实了圣女血脉，确实更为强盛的说法。

这一届的圣女也是北宫氏的现任家主，霜临界的界主北宫辞熬了一千年才盼来的。为了等圣女，守了一千年的童子身，又熬了一二十年熬到圣女长大，也是着实不容易哇。

可谁成想，这圣女她长了腿是会跑的，竟于大婚之夜抱着苍澜兽跑了，还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窝着。现在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许道意心中大呼倒霉，面上还得一个劲的赔笑脸。

许甜悄无声挪到许翼身边，捅了捅他的腰窝，小声说：“师兄，那个林月真的是圣女吗？那我之前欺负过他，会不会死啊？”

许翼默然，那个林月恐怕已经不是真正的圣女了，可是圣女血脉还在。若是她被北宫氏的人找到，一个不高兴，说屠了湫云山满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当初放走那女子，是对还是错了。

可他仍轻言安慰师妹，“别担心，会没事的。”

许甜垂下脑袋，知道师兄也只是宽慰他。当初要是知道林月是圣女，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给她下药啊……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转头看向另一边，北宫氏的弟子正一个一个把人押出去审问，肯定有人为了讨好他们，把她当初做的事说出去的。

她恐怕真的要完蛋了。

林月曾住过的院子里。

院中高大的泡桐树半青半黄，落叶飘零。一名男子负手立于树下，白衣丝履，玉冠束发，如芝兰玉树，气度逼人。

他眉目冷冽，眼神空而远，右手捏着一小块星蓝石，缓缓碾成齑粉，散落指尖。

他身后一名女子缓步上前，正是之前与许道意说话那人。

她一双美目流盼，屈膝微微施礼，红唇轻启，“界主，现已查明，圣女确实是三年前来到的湫云山。但不知为何，几个月前，她又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说到这里，那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有传闻说，圣女与那个叫许翼的男子……”她顿了顿，抬头看向前面那个挺拔的背影，最终还是说：“是被人使计诬陷，并没有发生什么。”

男子声音清冷如玉，没有丝毫情绪，话里却是毋庸置疑的威严，“谋害圣女，罪不可赦，相关人等，一个不留。你留在此地，继续追查苍澜虎的下落。”

“是。”女子毕恭毕敬，声音里又带了几分央求，“可是孟冬节将至，界主……玉嫣，想替界主分担一二。”

男子拂去袖间尘埃，淡淡道：“这里的事情办完，你就回去吧。”

“是！”叫玉嫣的女子嘴角扬起一丝笑容，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充满倾慕与爱恋。

……

不咸山深处，李由喜偷偷溜出来，坐在溪边等十阳。

不多时，十阳果然穿着吉利服出现了。

她身上披着火红的狐裘，神情恹恹的，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十阳两下滚到她面前，警惕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那家伙不在附近吧？”

她摇摇头，“没有，他总是神出鬼没的，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十阳挠挠头，蹲在地上抬头看她，“想好没啊，啥时候把他扎死？”

她还是摇头，“没有，再考虑考虑。”

十阳叹气，“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被那小子攻陷了，屠戮岛的人已经来了，不过我已经给稳住了。你再不行动，我可就出手了！我十阳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无情无义啊！”

李由喜吸了吸鼻子，“放屁，老娘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是那么容易被攻陷吗？”

“呵呵。”十阳冷笑，“我看你是片片都沾身吧！支棱起来啊我的姐！玩归玩，闹归闹，别拿这事开玩笑。”

李由喜站起身往树林深处走去，“少废话，跟我来。”

十阳忙起身跟上，李由喜翻山越岭带着他来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前，指着里面说：“这里面还有几个幸存者，有尘已经说放他们走了，他们还是不敢踏出山洞一步，你把人领走吧。”

十阳伸个脑袋进去看了一眼，果然是那十几个肃慎人，缩在山洞的角落里抱成一团，一个个瘦骨嶙峋。

他点点头应了一声，又忽然想到什么，说：“对了，前几天万娘跟我说，圆圆掉毛，我猜测可能是因为虎粮喂得少了，你快些办完事我们好上路，去找虎粮，不要再耽搁了。”

李由喜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赶紧滚吧。最近心情不好，不要再来烦我。”

十阳看着她缓缓往山下走去，脚步虚浮，又大声提醒：“喂！阿姐，不要在犹豫了！还有，保护好自己。”

李由喜抬起一只手挥了挥，头也没回：“我知道了！”

她脑子里空荡荡的，恍惚忆起十阳说，屠戮岛的人来了。

屠戮岛，屠戮岛，他们来干什么，是来抓有尘的吗？他一定要死吗？她心里明明知道答案，可还是忍不住问，忍不住地难过。

她不禁想，往日里那个果敢坚决的自己，去哪里了。

回到营地，有尘在屋前搭了一座秋千，正坐在秋千上晃着腿等她。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是竭尽所能的讨好她，哄她开心。

看见李由喜回来，他迅速回神，换了一副笑脸。也不问她去了哪，只是迎上来习惯性地将她圈在怀里，亲亲额头，献宝似的指着那个秋千说：“阿喜你看，这是我为你做的，你喜欢吗？”

李由喜扬起脸颊冲他甜甜一笑，“喜欢。”

若是十阳在这里肯定又要说她区别对待了。

李由喜小小一颗被他抱在怀里，坐在秋千上轻轻晃荡，暂时什么也不想。

有尘轻言说着：“其实我来到这世上的时间很短，千年岁月，都是一颗不能动的小石头，躺在溪水里看看天，看看云，看看水……”

看过了山中四季，风霜雨雪，直到遇见你，才知道何谓人间绝色。

有尘贴着她的额头蹭了蹭，复又央求，“可以带我去外面看看吗？”

李由喜闻言不由一愣，去外面吗？可是万一到时候，他又做坏事怎么办。

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有尘当即竖起三根手指，郑重其事说：“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随便杀人，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肯定会很听话很听话的！”

李由喜将信将疑——他能控制住自己吗？

有尘抱着她摇啊摇，撒着娇：“好不好嘛，就玩一小会儿，好不好呀，我肯定会听你话的。”

李由喜心中叹息，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条小溪于他而言就是一座封魔塔。被困千年，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这么快就要死去……

哪怕他十恶不赦，坏事做尽，结果注定是要消失，回到本体……

那在他离开之前，总有资格看一看这世界的样子。

看看世间繁华，阅尽人情冷暖，三千浮生若水，才不枉这来这世上走一遭。

李由喜忖思良久，抬头对上那双饱含期待的眼睛。视线胶着一处时，她心也好像漏跳了几拍，跟着踉跄起来。

眼神仿佛穿透了岁月，看到他浸在冰凉清澈的溪水里，看过岸边那一树木芙蓉年复一年，花开花谢。

她一下子跳在地上，转身跑回了屋子。有尘急忙跟上，看着她把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统统塞进芥子袋，问：“怎么了？”

李由喜一边收拾一边说：“不是要走吗，说走咱就走啊！”她又把桌上的山果一股脑倒了进去，自言自语，“路上可以吃。”

有尘惊喜，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了几分：“说走就走？”

她收拾完了，上前来牵他的手，笑靥如花：“对啊！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缓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