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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延礼住的院子不叫东院,但临近东侧门。

此时他还在书房,书房的灯火亮着,萧四郎来了。

灯火下的萧延礼平静克制,全神贯注在一卷书上。

萧四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提了一口气,耳边传来任怀风的声音,他顺着方向望了一眼。

窗户打开,声音听得更为清晰。

“这么晚过来?”萧延礼合上书。

萧四郎嗯了一声,“二哥,外面太吵了。”

萧延礼抬眼,眼神冷漠。

“来看我笑话?”

“不敢!”萧四郎笑道,抽过萧延礼手里的书扫了一眼,“道德经?这不是二哥八岁时就能背的书么?”

“温故而知新。”萧延礼将书取回,合上,放好。

萧四郎指了指外面,“有个情种在外面闹腾呢,二哥,他是疯了吧!”

萧延礼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前是一丛竹子。

竹子这种物植,不管春夏秋冬,都是郁郁葱葱的。

萧延礼轻声道:“你还真信了不成?”

萧四郎讪笑道:“我信不信没关系,问题在于……”

“他若真对你有心思,就不能留。”

萧延礼面无表情,眸色一动不动。

“现在这个时候,风雨飘摇,奉安伯府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至少也不是我们的敌人,先不要动。”

萧延礼碾了碾窗台上略有些粗糙的木头,感受那些尖锐的凸起划过手指,他眼神一眨不眨,不知道在看什么。

萧四郎道:“二哥,他太能搅和了,不知道帮着谁,要不是他闹得满城风雨,二哥不必这么早把那承宁郡主娶进门。”

“迟早的事,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你放心,她不会诞下萧家的血脉。”

萧延礼把萧四郎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他没得话说。

一阵冷风吹进来,萧四郎望着外面的夜色,“怕是要下雨。”

果然话落,豆大的雨珠就砸到了窗台上。

伴随着任怀风在一道墙之外,撕心裂肺的呐喊声。

萧四郎听在耳朵里,再看萧延礼的神色,不免一声冷笑,“那人根本就不是做戏,二哥,你背上情债了。”

萧延礼默不作声,半晌才道:“任怀风的情债在他的后院,不在我。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你真不出去见他?”

“见他做什么,他爱如何就如何,与我有何相干?”

萧四郎不再说话。

萧延礼临窗而立,偶有雨水砸到他的脸上,他也仿佛没有感受到。

萧四郎忽然叹了口气,“二哥,你可别……”

萧延礼闻言皱眉。

萧四郎半句话没说出口。

他静了片刻,还是说了:“二哥,我觉得你心里有人。”

萧延礼紧绷的神色像是突然裂开了一般,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可又压制住自己没说。

最后只露出两个字,“没有。”

“夜冷,雨大,任三身上受了几回伤,也没好透,看来这次要大病一场了。二哥若不愿现在除了他,那就先把他赶走,省得在这儿闹心。”

萧延礼冷眼看着萧四郎,“四弟,我比你长几岁,你不用再试探我。”

萧四郎语噎片刻,倏尔怒道:“任三就不是个东西,我现在恨不得一剑了结了那混小子!竟敢风流到我萧家头上来了!二哥,甭管他是不是姓任,是不是奉安伯府的世子,他过了界,就该死!”

萧延礼没有应话,萧四郎说了也没意思,顿了顿,转头提起另一茬:“析秋怀孕了,还没来得及告诉母亲。”

“是吗?”萧延礼眉头动了动,然后脸上显出一丝喜色,“这等喜事还不快告知母亲,让她高兴高兴?”

“再等些时候吧,我怕出什么事。”萧四郎道。

“怀炙那孩子,要不让母亲看着吧,她身边有大嫂跟五妹妹,四弟妹便专心养胎好了,不必让她太过操劳。”

萧延礼做了如下安排,他心里仿佛只有整个萧家。

情这一字,与他而言,毫不重要。

两次娶妻,都不是心爱之人,但他也尽可能做到琴瑟和鸣。

与旁人之间,总保持着该有的分寸,待人接物永远那么恰到好处。

唯一让他暴露情绪的,就只有任怀风了。

“那日二哥抢过我手中的剑要杀任三,我还真怕你动了手。”

萧延礼问:“为何?”

萧四郎道:“你要真杀了他,便是真动了怒气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萧延礼轻声一笑,“杀了便杀了,收场这种事二哥做得来,你不用担心,回去吧,我要看会儿书了。”

萧四郎闻言,只好走了。

那一夜,任怀风在宣宁侯府外撕心裂肺了一晚上,到后半夜的时候,力气仿佛用尽了,脑子昏昏沉沉,一不留神就一头栽到了路边。

路边的积水泡了他半边身子,萧府里没有人出来管,高墙大院冰冷得只剩下砖瓦。

第二天一大早任府老管家和猪毛找到他时,还以为他没气了。

就跟一具冷透了的尸体一样。

老管家老泪纵横,平生第一次咬牙切齿地憎恨萧家,“姓萧的,害人不浅啊!”

“老管家,三爷的身子好烫,怕是不行了。”猪毛带着哭腔说。

“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带三爷走!”

猪毛背着任怀风,与老管家匆匆离开。

一墙之隔的某一间小阁楼上,一扇打开了一夜的窗,就这么关上了。

有人在墙外喊了一夜,有人在阁楼上站了一夜。

过了五六天,奉安伯府的大门还是陆续不断有大夫登门,任怀风病了,病得很重,高烧不退药石不进。

私下里有风声传出来,怕是没救了。

萧四郎说:“这下不用我们动手,这任三真要把自己作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看萧延礼的脸色。

萧延礼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遂觉得自己自讨没趣了。

沈承宁进萧家门五六天了,也没见萧延礼对她有多亲近,心里越想越难受。

又听说新婚之夜任怀风来闹过,而洞房花烛新郎连她门都没进一步,不免又气又恨。

她跑来质问萧延礼,萧延礼依旧云淡风轻地回她:“最近事多,还请郡主体谅。”

沈承宁不信,“二爷,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为何对我,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萧延礼淡淡道:“郡主,你长在慎郡王府,想必也应该知道,大家族的子孙,没有谈情说爱的资格。你若愿意,便做好宣宁侯府的世子夫人,若是看不起这个身份,那也大可不要。”

“萧延礼!”沈承宁恨极,几近掐断自己的手指头。

“你就当真对我没有半点情分?”

“郡主错了,我与你是夫妻,自然是有情分的。”

“可是……”沈承宁看着萧延礼那样冷漠的神情,恍惚间觉得这个男人其实骨子里就是个冷血动物,无情无爱,活得像个雕塑。

她有些畏惧这样的萧延礼,但又舍不得这样的萧延礼。

她闭了闭眼睛,眼角流出一滴泪来。

“大家族的子孙,没有谈情说爱的资格?那你看看任怀风呢?”沈承宁声音变得有些尖厉,“他喜欢谁,就闹得满城皆知,现在为了你都快死了,你就没有一丁点的触动?”

萧延礼皱眉,语气冷硬,“郡主,我是你的夫君,你认为我该有何触动?”

萧延礼的神色是那样冷漠,仿佛事不关己,他毫不知情一般。

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被侮辱了的愤怒。

沈承宁看着看着,就笑了。笑得有点惨,像是在哭。

萧延礼侧过目光,不去看她。

只听到耳边,女人使尽全力的声音。

“萧延礼,你就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

萧延礼微微扯了扯嘴角,没否认。

是夜,佟析秋觉得身子难受,萧四郎着急忙慌地跑到府里药房,准备敲醒驻守在府内为萧明秀看病的御医。

谁知药房的灯是亮着的,萧四郎问:“怎么半夜三更,还有人来拿药不成?是五妹妹还是老太君?”

老御医摇了摇头,“都不是,是二爷,二爷脸色不太好。”

“二哥病了?”萧四郎疑惑,白天也没看出来呀。

“像是感染了风寒,拿走了府里几样珍贵的药材,都是吊命用的。”

老御医说,“我本想给二爷把脉,他没许,这不才刚走。”

萧四郎揣着满腹疑惑,回去的时候佟析秋已经睡了。

孕妇闹起来,就是这么没理由。

萧四郎思来想去,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没忍住,到底去了萧延礼的住处。

哪晓得房间里根本没人。

萧延礼去了任府。

任怀风并没有像外面传的那样昏迷不醒,只是身子太弱,晚上吃了一点东西,半夜又吐了。

下人们都睡了,他自己又不想惊动人,扒着床边往痰盂里吐,吐得脸色青白,肠子都快吐出来似的。

萧延礼推门而进,任怀风抬起头,看到萧延礼,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萧延礼掏出一方手帕,给任怀风擦擦脸,任怀风接了,有些发愣。

萧延礼率先开口:“听说你病得不轻,你救过我,我给你拿了点药过来,回头让你府里大夫看看,哪样用得上便用了。”

“谢谢。”任怀风开口的声音是沙哑的,嘴唇发白。

萧延礼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那我就先走了。”

转身时,任怀风扯住了他的一抹衣角。

萧延礼站住了,“还有什么事?”

任怀风看着他,没出声。

萧延礼伸手去扯自己的衣角,没怎么用劲,任怀风就放开了。

“你坐会儿吧,我没那么容易死。”

萧延礼闻言,挪来一张小凳子,坐在任怀风的床边。

“其实我不想说什么,说多了你也不信。”任怀风靠在床头,眼睛望着房里的某一处,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会问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我来肯定是有原因的,但我不想走了。特别怕,特别怕这是一场梦,随时都会醒,如果梦醒了,那一切的人和事就都变成假的了,就都只能活到我脑子里了,也许过不了三年,我就会忘了你长什么样子,再过十年我就会忘了你叫什么名字,那样就太可怕了。所以我不敢死,甚至会特别庆幸,一觉醒来,睁开眼看到的是这个世界。”

任怀风露出些许笑容,“也许你不会懂,但真的很谢谢你来看我。”

萧延礼道:“谢谢就不必了。”

任怀风的眼神落在萧延礼的脸上,静静地看了那么一会儿,出声:“我是不是有病啊,怎么会那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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