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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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微风，伴着皎洁的月色，两个或儒雅或桀骜的男子围坐一桌，浅酌而饮。

这庭中的石凳对于一个畏寒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冰凉，不过好在有青衣细心的将厚厚的皮毛铺上,倒也不至于让苏子叶因为深夜偷偷出来见这个男子而着凉生病。要知道,坐在这里的主子，可是当今陛下的心头肉，有了丝毫的损伤，旁人端没有能活的可能,为了这个病恹恹的公子，陛下差点和世家闹翻，定要给他个封号……这份恩宠，谁人能及！

琼浆玉杯中映着圆圆的月影,人手一触杯，杯中便荡起层层月晕,倒也符合故人相见把酒言欢的景儿。不过可惜,两人都喝了好几杯,还是沉默寡言。沉默使得气氛更加的沉闷与压抑，压抑的让人只能用烈酒来暖和身心。

凌风随手给自己再倒了一杯,一口而尽，而苏子叶则是手握酒杯，感觉的碧绿的玉杯传递在手上的丝丝凉意,这么小的酒盏，凌风终是不耐烦了，索性拿起酒壶，便要一饮而尽。

“阿风，你喝得太多了！”苏子叶拉住了凌风作势欲饮的手，冰凉刺骨，一如他们现在的关系。

“那么，苏公子想怎样？难道我凌风连喝点酒都要向您请示一二！？”凌风似笑非笑的打量了苏子叶一眼，轻哼一声。

“大好男儿，就这么借酒消愁的颓废下去，莫不是凌严道的教子之道？”

“我凌风的事，莫要闲扯到我父亲！再说，你配提我父亲的名讳吗！？”有些东西，就算是再想忘记也终究是忘不了。于家自有女皇收拾，也用不着自己多花心思，换句话说，凭自己现在的状况，花多少心思也是没用，索性就这样吧……今朝有酒今朝醉，也算是梦寐以求的乐事！

“闲话少叙，你找我，肯定是有事，直说就是，你我之间现在也没什么旧好续的！”在朝中这么风起云涌的时候找到自己，就算自己再傻，也知道他必是有事相求。

“唉……”从肺腑中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苏子叶看向昔日的好友，“阿风，你本不该这样，都已经这么久了，你还放不开吗？你昔日的抱负呢？你的理想呢？难道都不要了，都抛弃了？！”

“理想？抱负？”凌风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狂笑了起来，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才续道，“你觉得我现在还能有什么理想抱负？在这泥潭之中，你不觉得谈这些可笑吗？”

“所以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但你宁愿在这深宫里整日醉酒，也不愿意出仕吗？”苏子叶低垂下头看着铺满月光的石桌，或浓或淡的月华设在两人的脸上，阴晴难辨。

“你明白最好！”凌风将石桌上的酒壶拿起，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随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汁，“我现在，是宁愿待在这深宫里看着你们扑腾！醉生梦死有什么不好？功名利禄有什么好图的？要我说，什么都比不上浮一大白！”

“你别不识好歹！我们公子为了你……”

“红衣！”苏子叶一声喝断了红衣要说的话，“阿风，人各有志，我本不该强求你，要是旁人，我苏子叶绝不多说一句，但你不同！你我相知，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志存高远，如果不是……不是那场变故，一定会想你父亲一样成为清官名流！子承父业，难道你就真的没一点念想了吗？”

出人意料的，凌风没有再恶语伤人，那语气显的十分平和，甚至说话的时候嘴角还微微翘起，“子叶，人得有什么想的，才会去做，你认为我现在还有什么可念想的？呵呵，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如果，还有你关心的人活在世上呢？”苏子叶的话像一击猛药惊的凌风将酒壶一推，碎成了几瓣。

“你说什么！？”凌风猛的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向身旁稳稳端坐的苏子叶。

“难道……难道，她，小眉还活着……”凌风突然觉得呼吸的十分困难，心里隐隐感觉到了苏子叶要告诉自己什么，却又不敢相信，须臾之间，仿佛从云端坠入谷底后又再次腾飞，百味陈杂，难以辨明。

苏子叶微微颔首，肯定了凌风的判断。

“这、这怎么可能！”凌风有些呆滞，瞬间又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冲向了苏子叶，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衣巾，“你在骗我！？”

“你！不得对公子无礼！快放开公子！”红衣立时上前一步，却被苏子叶喝住，摆手致意他退下，红衣不甘心的叫了声“公子！”却不得不听苏子叶的吩咐，只得退下，在一旁狠狠的瞪视着凌风。

“没错，她还活着！”苏子叶仿佛对凌风不雅的举止混不在意，而凌风听到那句“她还活着”后就失去了一切力气，手慢慢从苏子叶的衣衫上滑落，只是重复着那一句“她还活着……”

当年凌氏一族受到凌风父亲的牵连，或死或奴，凌氏嫡亲一脉除了凌风就再没有存活的了，可柳眉不同，她并不是凌氏血脉，所以只是受到牵连入了奴籍。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她竟被于家大公子看上，凭借着于家大公子的惯例和柳眉的个性，小眉断没有能活的可能，现在苏子叶竟然告诉他，小眉还活着……他能信吗！？可眼前白衣飘飘的男子是从来不屑于说谎的，难道小眉真的活着？

“子叶，不要拿这件事骗我！”再次加重了语气，凌风的眼里有着许久不见的焦虑和凄惶，原本麻木迷离的眸再次聚焦起来。

“那年，凌府出了事，小眉受了牵连入了奴籍，本来想着多破费些钱财还是能救出她的，谁知竟被于家买去，得到消息后，已是两日之后。”苏子叶叹了一声，“两日，就足以改变一切。”

凌风死死的盯着苏子叶，一言不发的等待着。

“旁的我就不说了，小眉现在是于府的妾氏，”苏子叶顿了顿，才缓缓续道，“因为为于家生了个儿子。”

凌风顿时身形一晃，单手扶住了桌子，心道，小眉性子刚烈，定然不讨于家大公子的喜爱，能活下来，怕也是因为……顿时觉得口中溢满了苦涩，冲击着原本巨大的喜悦。

“阿风……”苏子叶试探的唤了一声，就看到凌风唇边荡起了一丝有些伤感的弧度，只是喃喃道，“她还活着，无论如何，她还活着……”

什么事情能比活着更重要，有什么情感能完全淹没知道爱人还存活人世的喜悦！

“所以，你想让她知道，一向敬服的风大哥只是在深宫中醉酒，只是在苟延残喘，只是在醉生梦死吗？要知道，你是凌家最后的希望，也是小眉的希望……”

“别说了！”凌风喝断了苏子叶，然后缓声问道，“你、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苏子叶深深的看了凌风一眼，张了张嘴，最终出口的就只是那句“让我做什么”的回答，“几日后，陛下要在朝堂上和喻老将军讲和，对喻凌大肆封赏已成定局，我已向陛下进言，你也会在那一天进朝为官，官位也不算低，是个三品御史。”

“谢谢。”

声音轻不可闻，但挨的如此之近，苏子叶还是听的清清楚楚，他不由得抿起嘴来，装饰性的优雅笑容半点不见。

“你不怨我……”这句话问的有些苦涩，一点也不像他该问出的话。那么，他该是什么样子？像冰雪一样的冷酷绝情，应该毫不犹豫的理智，杜绝一切能够影响自己敏锐判断的情感？

可惜，苏子叶终究只是个人，不是神！

尤其是来到日煚之后，自己动了许多不来没有或者说不该有的念头，凌府的灭亡于大计毫无影响，所以应该置之不理，而凌风本人在那时更是不值一提，所以自己该毫不犹豫的冷漠以对，应该……应该的太多了，可是人总是感性的，总会受到亲情、友情、爱情的羁绊，总是做不出理智准确但是绝情的决定。不光是忘不了那几个月的友谊，不光是凌风的事，在日煚，还有他更大的牵绊，不死不休……

“现在不怨了……”凌风竟然一笑，本来就不该怨恨他，而且怨恨也没有任何的作用。

“那你……”

“我会去的！”苏子叶还没说完，凌风就直接接道。

绝望麻木的人，只要你能给他一点希望，就能轻而易举的让他为你卖命，即使你没有告诉他，要如何的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没有任何的许诺，但那星星之火，就足以撩起希望之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