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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长途跋涉四个多小时之后,许砚终于回到家。

客厅的电视,正播放央视新闻频道的新春特别节目。但一家三口谁都没有注意主持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妈妈早就准备好几样蒸菜热在锅里,许砚一到家就端上桌。

小酥肉、连汤肉片、糯米藕、烩小黄鱼……

每一盘菜都争先恐后地冒着热气,好像在邀请许砚赶紧动筷子。

“砚子,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回来路上不好拿啊!”

爸爸看看沙发旁边摆得满当当的礼品盒,又看看许砚小小的脸,怎么都想不出女儿是怎么把这么多礼物带回来的。

许砚愣了一下,随即眯着眼睛笑道:“忘跟你和我妈说了,正好有同事是老乡,我趁他们车回来的。”

许砚夹起糯米藕,吹凉后咬下一大口。糯米柔软弹牙,莲藕粉面清香,桂花蜜浓甜滋润,许砚忙竖起大拇指。

“妈,这是你灌的藕吧?吃着就不一样!”

许妈妈笑道:“就你嘴刁,一吃就灵!”

许砚“嘿嘿”傻笑着,拿起筷子一道道菜尝过去,直把妈妈夸得合不拢嘴。

吃完饭,许砚坐在爸爸腿边,妈妈忙着去收拾碗筷,电视里已响起《欢天喜地过大年》的乐曲声。

许多年都没有这样温馨的时光了。

许砚感慨万千。

“爸,你腿感觉怎么样?”许砚问起她最关心的事情。

许爸爸一听,使劲儿拍拍自己的腿道:“没事了,硬实得很!能走路,比以前还稳当!”

许砚当然知道爸爸是在宽慰她,也知道手术不可能恢复这么快,但她还是做出一脸惊喜又骄傲的模样:“我爸就是牛,身体倍儿棒!”

说着,她把沙发边的礼品盒拿过来,拆开。

正好,妈妈也从厨房出来。

“爸,妈,这是钙片,比较好吸收,预防骨质疏松的,每天早晚各一片,你们记得吃。”

许砚把钙片放在茶几上,又去拿另一个礼品盒。

“这个是辅酶q10,保护心脑血管的,也是一天两粒,你们俩也记得吃。还有这个,补铁补血的……”

许砚一边说着,一边往茶几上摆,不一会儿就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花花绿绿的。

“哎哟,这么多保养品,我和你爸光吃这些都饱了。”

妈妈开玩笑道。

紧接着,她给许爸爸使了个眼色,许爸爸立刻心领神会,抬抬身子从沙发靠背下面拿出个红色的纸包来。

像是红包,但许砚直觉不是。

“孩子,你看爸妈给你准备的礼物,你喜欢不?”许爸爸把红包递到许砚面前。

许砚愣了一下后连忙接过来。

小心翼翼打开红包,许砚从里面掏出折得整整齐齐的两页纸,纸背上隐约透出黑色字迹。

“我和你爸给你写了封信,你自己回房间再看吧。”

许妈妈开口道,“都十一点了,你也跑了一下午,早点休息。”

……

许砚的房间依旧是她读书时候的模样,只是妈妈把那些原本挂在墙上的奖状、证书都细心保存起来了。

她坐在温暖的被窝里,斜靠着大学时陈凌送她的生日礼物——薰衣草熊,鼻尖隐约飘过洗衣液清爽的香气。

应该是妈妈为了迎接她回来,提前把床上用品和这只大笨熊都洗晒好了。

许砚缓缓地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安抚自己的紧张。

其实,她早就感觉到不对劲儿。

这几年,她都没回娘家过年,今天不仅回来,而且是独自一人回来。

正常情况下,爸妈肯定要问问徐源。可她都到家一个多小时了,爸妈愣是一句徐家的事都没提起。

许砚隐约觉得,这封信应该会告诉她答案。

她带着虔诚,缓缓打开信纸。

字迹熟悉,却又陌生。

熟悉的是,这样的字迹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作业和试卷上,带着父亲对她的殷切期望和深厚责任。

陌生的是,岁月流转,因为身体原因,父亲的字早已失去壮年的苍劲有力。个别字的收笔处甚至还有颤抖的曲折痕迹。

泪水瞬间模糊双眼。

她赶忙用手背把眼泪擦掉,生怕滴到信纸上,晕糊爸爸的字。

吾女许砚:

展信安。

不觉间27年已过,你从粉雕玉琢奶娃成长为坚强独立半边天,父母甚感欣慰。

选择书信与你交流,一则更正式,二则太多言语诉诸于口,唯恐三人争相涕零,反倒词不达意。

……

满满两页书信,许砚一字一句细致阅览,连标点符号都认真品读。

看到最后,信纸右下角父母的署名映入眼帘,她再也忍不住心口奔涌而出的情绪,失声痛哭。

信里,父母说当年她犯下的错事早已过去。父母永远是她坚实的港湾,不论她如何,永远敞开胸怀等待她靠岸。

而且,父母已经猜到她与徐源的婚姻生了变故,他们理解许砚的选择,也支持许砚的选择。

他们说,家的门始终为许砚敞开,让许砚不要怕,不要为了照顾他们的感受或别人的流言蜚语而委屈了自己。

信里的每一个字,甚至每一笔每一划,都描刻在许砚心底最柔软、脆弱的地方。那里,也唯有父母才能抵达。

……

其实,在回来的前几天,许砚就一直苦恼于该如何跟父母坦诚自己的婚变。虽然她已经在电话里透过些口风,但真要开口说,还是不知道选什么时机才合适。

之前不说,是赶上爸爸住院,怕父母担忧。可现在,偏偏又遇上个过年。

中国人过年最讲究团圆、吉利、好兆头。而离婚这个事,直接把三样全毁了。

许砚思来想去,只能先瞒着。万一父母真问起来,她就相时而变。

刚才到家,父母没问,她还松了口气。却万万没想到,他们不仅早已经猜到,甚至还主动给予她最为温暖、宽容的回应。

就像鸟儿飞上蓝天,鱼儿跃入海洋,许砚终于回到最熟悉、最温馨的怀抱之中,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担的惊受的怕一下子全都有了宣泄口。

她蒙在被子里,一时间酸甜苦辣百感交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轻轻响起。

许砚连忙把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又拿抽纸把眼泪鼻涕统统擦干净,才趿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是许妈妈端着杯热牛奶。

“你爸躺下了,让我来看看你。”

许妈妈跟着许砚走进来,“就知道你要哭,羞羞脸,多大了还哭鼻子。”

许砚听到妈妈宠溺的话语,忍不住又是热泪盈眶,可她偏偏嘴上埋怨:“还不是你和爸,非要给我写什么信,不就是故意把我弄哭么!”

许妈妈满脸慈祥的笑意,看着许砚一口气把牛奶喝光,又把空杯子接过来捧进自己双手中。

“现在愿意跟妈妈开诚布公聊聊了吗?”许妈妈轻声问。

“嗯。”许砚舔掉嘴角残余的奶渍,使劲点点头。

她把十月底和徐源离婚,自己去z市投奔陈凌,又入职腾飞广告的前后经过,一五一十跟妈妈讲了一遍,但故意隐去了其中和段怀东以及东晟有关的部分。

毕竟现在妈妈刚确定她离婚的事,再提段怀东,恐怕妈妈不太好接受。而且她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和段怀东的关系,还没到需要告诉父母的那一步。

听完许砚的讲述,许妈妈沉默了许久。

她把手里的牛奶杯放在床头柜,回过身来轻轻把许砚的双手包裹进自己掌心。

多年的家务劳动,令许妈妈手掌上的皮肤粗糙干燥,但却给了许砚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所以,这些日子,你都在z市?”

许妈妈轻叹,她和许爸爸猜到许砚离婚,但没想到许砚这么快就离开了n市那个伤心地。

“那你上班的广告公司也是在z市?”

“对的,妈,腾飞广告,不算大公司,但是在z市还算出名。”许砚耐心解释,“陈凌你记得吧?我们大学一个宿舍的。她男朋友的姐姐也在腾飞,还是高层,平时给我帮忙不少,我能被招进去,也是陈凌男朋友和他姐给帮的忙。”

这句话真假掺半。

许砚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让爸妈放心些。毕竟在老一辈人的观念里,如果公司或者单位能有个熟人,那肯定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果然如许砚所想,许妈妈脸上流露出放心的神色。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陈凌她也热心,你俩在z市,互相帮衬着点儿。”

“放心吧,我昨天晚上还跟陈凌他们一起回了趟z大。你不知道,现在z大建得特别大也特别漂亮,几年还特地开了新春集市……”

暖黄色的床头灯下,母女二人仿佛回到许砚上大学时候的寒假。

那时候,许妈妈也是这样坐在床边,听女儿滔滔不绝地讲学校里的故事。她每次都会为自己拥有一个这样独立、优秀的女儿忍不住喜上眉梢,面露骄傲。

跟妈妈聊天的时光,过得格外快,不知不觉,已近深夜。

许砚看了眼时间,想到妈妈为了迎接她回来肯定忙了一天,便催着妈妈回房间睡觉。

许妈妈虽然心里高兴,但毕竟年纪大了,白天还要照顾许爸爸,确实有些疲惫。她又使劲握了握许砚的手,才起身离开。

看着妈妈轻手轻脚关上卧室门,许砚唇角一直挂着的微笑才渐渐消逝。

在和妈妈聊天的时候,她一直竭尽全力避之不谈的那个人始终在脑海中晃悠。如今妈妈离开,更像是火山爆发一般,瞬间占据了她脑海中所有的角角落落。

入职腾飞,与他有关。

安排父亲入院,与他有关。

自己做的两个推广项目,更是与他有关。

甚至,现在客厅沙发边、茶几上,摆放着的那些礼品盒、营养品,瓶瓶罐罐都与他有关。

许砚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面对现实,段怀东已经像爬山虎的根须一样,渗入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今晚,她怕被熟人撞见,故意让段怀东把车停在小区大门外的十字路口。

可当段怀东帮她把书包、行李箱和老李送的年货都搬下来后,动作却依旧没停。

紧接着,随着他躬身的动作,一箱一箱包装精美的礼品出现在许砚的行李箱旁。

许砚简直都看呆了。

她上车时候根本没留意,段怀东后备箱里居然还藏了这么多猫腻儿。不过就算她看到又能怎样,她根本不会认为那是为她父母准备的。

“你别拿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许砚摆着手拒绝,连着往后退了两步。

那些东西看包装都很贵的样子,她不愿意收。

可段怀东哪容得了她拒绝。

一路上都情绪轻松的他,突然收起脸上的温柔:“你要是不想自己拿,我就亲自送上去。”

许砚:“……”

只能弯腰,乖乖地把段怀东准备的礼品拎在手里。

“我都计划好的,都是手提袋和小包装,你拿着方便。”

段怀东看她听话,立刻又流露出温情和体贴,“你这么久不回家一趟,总不好空着手。”

他年前那么忙,却比她想得还周全。别扭之余,还有种巨大的感动在许砚心头蔓延。

“谢谢你。”

她低声道。

“以后有你回报的时候。”

段怀东突然低下头,在她额角印下一枚温热的亲吻,“记住你现在的感受。回去吧。”

……

拎着大包小包往家走的路上,许砚脑袋里始终晕乎乎的。她没看清段怀东当时的表情,但她能猜到,一定又是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眉眼都微微勾起来,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整个人都因为他的表情而显得生动又温和,哪里还有当初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就这么想着,想着,许砚蒙在被窝里的脸颊突然热起来。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是去看望钟老了吗?

许砚立刻否认了自己的推测。这么晚了,钟老肯定休息了,医院又没地方住。

那,段怀东会在哪呢?

这么想着,许砚下意识拿起手机,拨下一串电话号码。

尾号,2009,是他们初遇的那一年。

作者有话要说:  merrychirstm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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