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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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冷风萧瑟，屋内的炭火星被烧的有些迸裂，香炉上的烟萦萦升起，庭院内似乎也开始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萧霜翻了个身子，朦胧间就听见门被推开了。

“姑娘，姑娘，快醒醒，小娘让我唤你起来！”

是夏桃的声音，朦胧间萧霜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只含糊的嘟囔了句：“夏桃你别费心了，喝药也是没用的。”

“姑娘你说什么梦话呢？今日是老太太的寿辰，小娘说你可千万别迟到了。”

这回萧霜听清了，老太太寿辰......

她定是病糊涂了在梦中，现在哪里有什么老太太的寿辰。

夏桃见唤不动她，急了，上前就裹着被子将人抱起身来。“我的姑娘哟，平时懒散点就算了，今日可马虎不得。”

这下萧霜是真的清醒了，睁着两个圆圆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面前这个夏桃，粉腮圆脸，分明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她心中惊诧，还未弄清面前的情况，门外又进来了一人。一身鹅黄色古烟纹碧霞罗衣，眉眼间含笑，让人一看便生出亲近好感的女子。

“阿娘？！”萧霜失声叫了出来。

“你这孩子，今日是你祖母寿辰，还在被窝里赖着，快，夏桃伺候她梳妆换衣。”

萧霜被丫鬟架着坐在梳妆镜前的时候，整个人还是糊涂的。

这是在梦里吗？

还是她真的病的快死了，已经回光返照？

心中惊诧，逐渐想起了那神志不清的最后时刻。

绥州城的冬日比京城更冷，监察府司旁边的小院里只剩下萧霜和夏桃两人，偶尔负责运送一些生活必需品的王管家每次略坐坐就走了。

那个冬日，绥州爆发了一场瘟疫，死了不知多少人。按理说萧霜闭门不出，院内的所有事宜都由王管家和夏桃操心，前几个月倒也是相安无事。

可后来，突然的，她就病倒了。且整个院里，就她一人染上了。院里一些当地买来的丫鬟们纷纷逃跑保命，只有夏桃和王管家仍然不离不弃。夏桃每日都想法子替她求医问药，可绥州人人自危，她一个无家无背景的外乡女，根本没有别的法子。眼看着她越病越重，夏桃急的日日都以泪洗面，偌大的宅院竟只剩下主仆二人。

“姑娘...”夏桃声音带着哭腔，“奴婢想办法去给世子爷递封信吧...”

“不许去...”萧霜身子骨已经被拖垮，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季骅如今在沙场打仗，她这几年已经够麻烦他了，怎么能...还去给他添麻烦？

“姑娘...”夏桃哭出声来，“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您说当初您在东宫，错信了那小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加上娘家落败，是个小妾都敢欺负您，您性子软，不吭声也就罢了。后来那太子妃记恨您，直接要害您的性命，是世子爷好心救了您一把。带回了这绥州城，改名换姓照顾了您三年，世子爷已快三十，身边无个姨娘也没有个通房，就连奴婢也瞧了出来世子爷对您的心...”

萧霜听着夏桃的话，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当初，她嫁去东宫，却不想错付一生。娘家败落，整日哭兮兮的她惹了太子的烦，早就看不惯她的太子妃处处为难，到最后，差点要了她的命...若不是...遇上他相救，萧霜早已成了一缕冤魂。

人心都是肉长，这三年，季骅身为这绥州城的监察司，虽不经常过来瞧她。但她这院里上上下下，细枝末节全部都打理妥帖，为她换了身份，告诉她不必担心从前之事，安心的在这里住下。

她不是没有想过季骅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但是她不敢去想，自己已是这副残花败柳，如何配得上他......

夏桃还在哭，萧霜苦涩的笑笑：“他是季国公府的世子，如今又去了沙场立功，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定会娶一位清清白白大方端正的贵女为妻。夏桃，你千万不许...不许擅自做主。”

夏桃不说话只是哭，萧霜心中悲凉。想她这一生，失败透顶。

“嘶——”萧霜被疼痛感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是夏桃替她梳发挽发髻稍紧了些。

萧霜看向镜中的那张脸，哪里还有绥州城二十岁的那副病态，分明只有十三岁小姑娘的娇俏可爱。

既不是在做梦，那就是真的回到以前了？

若得再生......

明白过来什么的萧霜立刻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心中不禁溢满了激动和狂喜。

正在替她梳头的夏桃吓掉了了手中的梳子，杜氏正在一旁收拾衣裳，也被她吓了一跳：“你这孩子！又做什么！”

“阿娘！”萧霜猛地扎到了杜氏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不肯撒手。

“霜儿，你今日是怎么了？”杜氏看着自己这个女儿，感觉今日的她有些奇怪。

萧霜在她怀里摇着头，其实现在的她真的想痛哭一场。前世萧家落败后，杜氏惨死，她多少年没有阿娘了......

整理了下心情，萧霜抬起头：“阿娘，霜儿只是做了场梦，想阿娘了。”的确，前世的一场若是梦境就好了。

杜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霜儿乖，今日是你祖母寿辰，要乖巧懂事些，知道吗？”

萧霜点点头，杜氏站起身，“阿娘还要去外间看看，你先换衣服好吗？”

杜氏起身走后，“姑娘，今日穿哪件衣裳？”夏桃问她。

萧霜回过神来，细细回忆，今日是萧老太太的寿辰，她十三岁......

萧霜是萧老爷的三姑娘，小娘杜氏是姨娘的身份，她是庶出，自然从小胆小怯懦些。大姐姐萧沅是嫡女，端庄大方，二姐姐萧婉虽也是庶出，但曹氏受宠，自然也尊贵些。

萧霜胆子小，从小就不爱出头，上辈子老太太寿辰，她就穿了件平常白底的褙子，虽显得娇巧可人，但站在众姐妹里特别扎眼。

全是喜气洋洋的，独独一件白衣，可不晃人眼呢。

既然她能有这个机会回来，那自然不能走原先的错路。

梳少女发髻，斜插着一支白玉响铃簪。身着一袭桃红色的金边琵琶襟褙子，脚上穿一双乳烟缎攒珠绣鞋，活脱脱一个天真可爱讨喜的粉团子。

杜氏进来时不由的眼前都一亮。夏桃笑着道：“姑娘今日真好看。”

杜氏当然也觉得自己女儿好看，她的霜儿是三个姑娘里最好看的，只是...嫡女萧沅深受重视，萧婉性子张扬跋扈，她们娘俩的日子，一直都是谨小慎微，萧霜从小也不爱出头，今日这身打扮倒是鲜艳些......

“阿娘，走吧。”萧霜上前大方的挽住了杜氏的胳膊，眼中全是明媚的笑意。杜氏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好像不太一样了。

来不及多想，前院那边已经开始忙着，杜氏作为姨娘虽不能做正位但也是要在场的。萧老太太膝下一共三子，萧老爷如今在朝中任三品中书侍郎，萧二爷萧三爷官职虽低些但也算是有头脸的人物。萧家这一大家子在京城，也算是大户人家了。

萧霜紧跟着杜氏往前院走，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偷偷的又掐了自己好几下，确认不是梦境后，笑意才逐渐的扩大。真好，这一辈子，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前院厅堂里热闹非凡，萧霜一进去便看见了萧老太太和萧老爷，眼眶有些热。前世萧家落败后，偌大的一家子说散就散了，到现在萧霜还不太清楚具体的原由。

“呀，霜儿妹妹今日穿的真好看！”

说这话的是二房的二姑娘萧彤，萧霜从前与她关系比自己的亲姐妹还要好些。萧彤笑颜如花的上前挽住她：“就该穿这样，你说你从前，老是穿那浅色的，哪有这身好看！”

萧霜看着她亦觉得亲切，甜甜的笑了笑：“彤姐姐说的是。”

萧婉也看到她了，斜了一眼没说话，萧沅作为嫡女，今日要代表众姐妹上前给老太太送寿礼，此刻有些紧张，便没有注意到她。

萧霜同萧彤在小辈们这堆里站着，大哥萧睿还是一副嫡长子的端着模样，二房的大姑娘萧蓉一向是个清冷的性子，也默默的站着不说话。倒是三房的双胞胎姐妹萧珍和萧珊还是那么活泼讨喜，萧霜看着，弯了弯眉眼。

二房膝下无子，一直是萧二爷的心病，在老太太面前一直也很惭愧，萧蓉和萧彤作为二房的两个姑娘，自然也不太受重视。萧家男丁稀缺，除了萧老爷这边的嫡长子萧睿，只有三房李氏去年才生下的萧冬，此刻还在牙牙学语。

这一大家子的人，曾在萧霜的世界里举足轻重，却没曾想，说覆灭就覆灭了。

萧霜发愣的期间，萧睿已经在给老太太请安说吉祥话儿了，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萧老爷也十分欣慰的看着自己这个嫡长子。但只有萧霜眼里有淡淡的忧愁，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个大哥，在不久的将来，就会犯一个无可挽回的错......

萧霜脑中突然电光火花！前世，萧沅代表众姐妹上前献礼的时候曾出了一个纰漏，惹得萧老爷和萧老太太当场便垮了脸色。

她忙看向萧沅，她此刻的确很紧张，萧霜想起来了，那个匣子，乘着众姐妹要献上去的寿礼，大姐姐当时打开的时候不知为何竟瞧见了一只虫子，当场便吓得脱了手。听说为了此事，王夫人回去还狠狠的训了一回她。毕竟，嫡女失态，她这个主母脸上自然也无光。

萧沅前世对她不错，萧霜也抱有几分感激，此刻忆起这事，便想帮帮她。

“大姐姐，你要不要再检查一下匣子里的礼物？”萧霜甜甜的开口，并朝她笑了笑。

萧沅愣了愣，还没开口。萧婉先说话了：“大姐姐做事一向认真，会出错吗？！你别在这添乱了。”

萧霜丝毫不介意萧婉的话，又朝萧沅笑了笑。

萧沅看见自己这个平时少言寡语的三妹妹，今日好像活泼了些。犹豫了片刻，还是对身边跟着的嬷嬷道：“那便听三妹妹的，再检查下吧。”

那嬷嬷便拿上来那匣子，当着众姐妹的面打开了。

果不其然，那只虫已经在了，萧沅看见，当场变了脸色。那端着匣子的嬷嬷，明显手也一抖。

“还不处理了去！”萧沅到底还是嫡女，只要不是在祖母和父亲面前丢了萧家的丑，她还是能稳住些。

那嬷嬷连忙端着下去了，萧婉古怪的看了眼萧霜：“三妹妹，你今儿个可算有功了。”

萧霜方才瞧见那虫子时，心也咯噔了一下。前世她没亲眼瞧见，现在瞧见了，那若是她端着匣子，恐怕也要吓的当场脱手。

萧沅心有余悸，略带感激的望了眼萧霜：“多谢三妹妹提醒了。”

萧霜摇摇头：“我也只是恰巧想到了而已。”

一场风波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小辈们献了孝心，尤其是姑娘家，就该回后院里了。萧霜也并不想参与这些个热闹，她脑子里还乱糟糟的，正好她也想自己个回房好好的想一想，便早早的退了场。

夏桃一向是个活泼的，见自家姑娘又急着要走，叹了口气，她家姑娘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自信些呢，明明是所有姑娘里最好看的。

萧霜回了房，躺在床上，细细的想她十三岁时，都做了哪些蠢事......

自己的亲娘杜氏一向循规蹈矩，安分守己，主母王夫人倒是个好相处的，但为人直爽不太受萧老爷的喜欢。曹氏是萧老爷最宠爱的姨娘，其实萧霜看得出，自己的父亲也很喜欢阿娘，但杜氏实在学不来那曹氏的那些手段，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久而久之，萧老爷便不爱来她院子里了。

前世她阿娘死的莫名其妙，就在她嫁入东宫的次年，杜氏暴毙，连一个正经理由都没有。萧老爷当时已被麻烦事缠身，萧霜哭着想出宫，太子妃却从中作梗，临到头她连阿娘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更别说知晓阿娘的死因了。

至于曹氏和萧婉......

萧霜陷入了沉思，前世的许多事，她都有曾怀疑是她们使的绊子，尤其是萧婉。前世她嫁入了东宫，成了良娣，挡了萧婉的路，这才有了后来的种种针对，若是按照前世的路，萧婉最后是嫁给了二皇子，但她运气好，二皇子妃生了一个死胎后撒手人寰，二皇子喜欢她，也不计较出身，就抬为了正妃。一时间，萧婉得意非凡，更是对萧霜百般针对。

想着这些糟心事，萧霜眉头又蹙了起来，翻了个身，老天让她重活，自然不是走老路的。她要好好想想，未来当如何。想着想着，季骅的脸庞又浮现了出来。

他...现在在哪里？

季国公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