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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彤见她娘亲忽然伤心落泪,嘴里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表情有些懵:

“娘亲说的什么男人?什么伤得我……这般深?”

卞夫人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轻轻拭去自己眼角的泪,认真看着女儿,劝道:“娘刚才问你有无心仪之人,你的表情做不了假,明明是有爱慕之人的表现。可现在却忽然同意这门婚事,难道不是因为求而不得,所以自暴自弃吗?”

卞彤听完她娘亲的解释,‘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娘,你看我像是自暴自弃的样子吗?我答应这婚事,是心甘情愿的……镇国公世子,他就是娘说的那个人。”

卞彤说着后半句的时候,脸上浮起红霞,毕竟当着自家娘亲的面承认自己的心意,还是怪不好意思的。

“娘说的那个人?你是说……你爱慕之人就是镇国公世子?”

卞夫人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在她看来,镇国公世子之前的名声实在太差,要不是丈夫说起他不为人知的至孝之举,自己还不愿意来给女儿提这亲事。

可女儿却说,她之前就心仪这世子。

卞夫人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丈夫对她说起这事情前,她脑海里对世子所有的评价,几乎全是贬义词。

至于为什么是几乎,因为镇国公世子在人前还是有一样拿得出手的,那就是长相。

在一堆的“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不思进取……”的贬义词中,“面若冠玉”这个词突兀地跳了出来,在卞夫人的眼前晃悠。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发现了女儿爱慕镇国公世子的真相。

于是,卞夫人秀美一蹙,语重心长教导女儿,

“为娘也年轻过,知道你们小姑娘最是抗拒不了俊逸外表的男子,可容颜易逝,再好看的皮囊,也会随着岁月老去……一个女孩子,她嫁人需要看重的,是男子的品格,而不是外貌,懂吗?”

“娘,我懂。”

卞彤听着她娘的尊尊教诲,乖巧地点头。

卞夫人见女儿听进去自己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复又问道:

“那这亲事,你要不要仔细考虑下再同意?”

卞彤看着娘亲一再确认的样子,回味了一下她娘刚才的话,想明白了她娘亲的顾虑,

“娘可是担心我被世子的外貌吸引,觉得我作下这个决定欠缺考虑?”

卞彤见卞夫人点头,嘴角泛起笑意,

“娘,世子的外貌对我固然有吸引力,但是我心仪他,与世子的外貌无关。您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在我们相识的那天,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颗像高洁的心。

我不相信世人对他的言语,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世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女儿的声音,像是流动的泉水,叮咚作响间,就洗去了卞夫人对陆屿原本的不良感官。也许,丈夫和女儿说的对,三人成虎,外面的谣言根本不可信。

晚间,卞夫人就把女儿的意思转告给了礼部尚书。

次日,礼部尚书在镇国公的再次询问下,给予了他准确的回复。

镇国公大喜,回家就把好消息告诉了陆屿,然后按照三书六礼,命管家请来了媒人先去礼部尚书家提亲。

趁着沐休正缝吉日,祖孙两人携活雁之礼,正式去礼部尚书家提亲。

雁为候鸟,象征顺乎阴阳之意,后又因其失配偶后,终身不再成双,取其忠贞之意。所以纳采之礼,需要以雁为礼物求婚,且必须是活雁。

陆屿在见礼部尚书与夫人之时,把世家公子该有的礼仪教养自然而然在举手投足间表现出来,与外面传言的吊儿郎当完全像是两个人。

礼部尚书与夫人见后,心里皆唏嘘传言不可信。

卞夫人更是一改之前对陆屿的保留态度,真是丈母娘见女婿,越看越欢喜。

而因为原身在镇国公面前表现得比他在外乖巧许多,加之这段时间陆屿循序渐进地在国公面前改进行为习惯,国公对此也没感到诧异。

谈话进行到末尾,礼部尚书唤来了卞彤。

因为两方家长都在,陆屿与她并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但是两人之间即便没有言语,偶尔视线相交之时,也有暗含的情意滋生。

两方家长见之,都心照不宣相视而笑……

纳采之后,就是问名。

镇国公家请的媒人上礼部尚书家要了卞彤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以方便合婚。镇国公十分重视这次合婚,特地在另一个沐休日,去了京郊香火鼎盛的“相良寺”为两人求签,又找了专门的八字先生,为两人合婚。

姻缘签为上上签,八字为天作之合。

这结果乐得镇国公好几天合不拢嘴,当即又在一个成双的日子,备了厚礼,去往礼部尚书家,把这好消息告之。

因为陆屿年纪未到二十,双方就把婚事先定下,决定在七个月后,再为两人举行大婚。

这两家人的动作并未遮掩,以至于京郊中人都知道了镇国公家世子与礼部尚书家千金订婚的消息。

{你听说了没,京城四大纨绔之一的镇国公家世子一改往日走街串马作风,最近都宅在家里看书呢?}

{就他那草包样也会看书?别是在看春/宫/图吧,哈哈哈}

{听说是因为求娶了礼部尚书家千金后,痛改前非了}

{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就是那个无盐丑女吗,天哪,这镇国公世子看上哪家千金不好,竟然求娶她!}

{要我看啊,纨绔配丑女,不是正好……}

自从两家定亲,外面就各种议论纷纷,但是两家的人都没有被这些闲言碎语影响心情,因为他们都挺忙,没时间理会。

陆屿要赶在会考前把要考的各种书籍温习一遍,还要帮镇国公调理身体,又要和镇国公一起准备大婚的事宜,几个月的时间都被安排地满满当当。

而礼部尚书家,卞良和他夫人已经知晓流言的不可信,所以即便听到什么,也只是一笑置之,并不轻信。

大婚前几个月,卞夫人就要帮女儿准备嫁妆,什么百子千孙被、什么吉祥如意枕、八仙拔步床……而卞彤,作为待嫁女,除了平日自己的爱好,也要空出大部分时间来绣自己的嫁衣。

一件精致的嫁衣,一针一线,极其繁复,少说也要三个月才能完工。这嫁衣上的刺绣,可以体现出一个女子的女红,也可以看出该女子对待这门婚事的重视程度。

所以,每一个待嫁之女,对嫁衣都是十分重视的。

而卞彤,也和一般女子一样,对这人生只有一次的婚礼,相当重视,在嫁衣上下的功夫,自然也深。

这日,因为要一鼓作气刺完嫁衣上的凤尾图案,卞彤过了戌时还未就寝。

最后一针完成,卞彤放下针,揉捻了下自己有些酸痛的手腕,站起身准备就寝。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窗上传来轻扣声。

卞彤摇了摇头,暗笑一声,自己刺绣刺得眼睛没花,耳朵倒是出现幻觉了。

正准备把外套脱去,刚才那声音又传入耳畔。

“笃笃笃”“笃笃笃”

声音不疾不徐,不重不轻。

卞彤一惊,真的有声音从窗户传来,刚才她没有听错。

可,这大晚上的,谁会来敲自己的窗户呢?

她父母一般在戌时就会入睡,如果是小棉花,肯定是敲门的,而且今天她已经告诉过小棉花,让她自己去睡,不用在留下伺候了……

卞彤也不认为是什么采花贼,毕竟没哪个采花贼会有涵养到进来前还会明目张胆打招呼,而且,她的丑名世人皆知,怎么会有采花贼光顾?

卞彤脑海里略一思索,忽然想到某种可能。

她的眼里顿时焕发出神采,但到底是比较谨慎的人,去开门前,卞彤在手里捏上了一根针。

她想着,如果是坏人,在护卫来之前,自己至少也要叫他尝点苦头的。

打开窗栓,卞彤捏紧了手里的针,眼眸里带着期待也含着防备。

不过,在看到窗前被月色笼罩的人影时,她眼里的防备消散开来,同时脸颊浮起一丝丝热意:

“世子怎么来了?”

她的话语低低哑哑,带着别样的韵致,仿佛情人间的低喃。

陆屿转过身,朝卞彤温和一笑,那一双眼里,晕着月华,看起来十分明亮皎洁:

“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什么东西?”

卞彤并没有邀请陆屿进房间,而陆屿也没有要翻窗进去的打算,因为这个世界孤男寡女是不宜处于一室的,即便他们已经定亲。

他看着窗内女子灵动的杏眼里露出好奇的神色,嘴角勾起暖人的笑:

“是可以治愈你脸部线条烫伤的药膏,每日早晚净面后取黄豆大小均匀涂抹于患处,一月后肌肤可恢复如初。”

卞彤听闻,原本好奇的亮光黯淡下来,

“多谢公子好意,这十多年,家父寻遍世间好药为我治疗,为了我的脸,有了功连当今圣上的赏赐都不要,只为换一瓶宫内御用的玉颜膏。可除了比先前淡化一些痕迹,并不能彻底治愈。”

当今天下,玉颜膏就是第一祛疤圣品了,可还是不能使她脸上的疤痕消失,卞彤对治愈,已经不抱希望。

“你可知世界上有‘奇迹’这个词?这膏药乃是我寻了古籍配方亲自所制,就算是为了我的心意,你也试试,可好?”

陆屿早就想为卞彤配置药膏,可来到这个世界却发现他独家祛疤药膏所需的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药材,在紫元国根本没有。

还好他翻阅了各种典籍,查到这味药材,在紫元国相邻的蓝水国东部有。

他知道之后,就已经派人去采购这种药材,只是路上来回比较费时,所以才耽搁到现在。

“我以为公子并不在意卞彤的容貌。”

卞彤听了陆屿的话,不明白此前他从未嫌弃自己面容,如今怎么这般坚持。

“傻姑娘,我当然是不在意的,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瞧见了你眼底的黯然,所以才花费许久,为你配置了这个药膏。当然,如果它没有效,那也没有关系。反正在我眼里,你原本就是世间最完美的新娘了。”

卞彤听到陆屿直白的话语,两颊的红晕向耳根扩散开去。

“那……那我就试试吧……”

卞彤说完这话,就想要伸手去接陆屿的手里递过来的药膏,伸到一半,想起自己指尖还捏着针,于是,又把手抽回身后,换左手去拿。

“我刚才在刺绣,忘记放下针了。”

卞彤接过药膏,看到陆屿的目光停留在她右手臂,尴尬地解释。

“嗯,原本该明天白天来的,可我制好药又忍不住想把它交给你,而且……你知道,我好久没见你了。”

陆屿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专注地望着对方。

这使得卞彤,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的意思是想她了,所以才迫不及待来见她。

“不是五天前才见过?”

定亲过后,陆屿与卞彤的关系定下,为了增进互相之间的感情,陆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约她出门,或听戏、或郊游、或赏花……

所以听到陆屿说‘好久’,卞彤就忍不住嗔了一句。

那话音,染上了醉人的娇羞。

“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我五日不见,我自然觉得漫长无比。难道,你不觉得五日很长?”

是很长,长得她每日对着嫁衣,一针一线行去,都要在心里默念一遍心上人的名字;长得她,还未分别,已经开始想念。

可……这怎么叫人说得出口。

卞彤不说话,只拿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直直瞧着陆屿,仿佛在透过它,倾诉自己的心。

四目相对,有暗流无形滋生。

也许是月光太过温柔,陆屿没忍住,就隔着窗户低下头,在卞彤覆着面纱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这一吻,只是蜻蜓点水,可在古代未婚男女间,已经算是孟浪。

虽然隔着面纱,卞彤还是感受到属于陆屿的唇上带着的温热触感。

脑袋里“轰”地一声炸响,她瞪大了眸子呆滞几秒后,似乎一时不知怎么面对,“嘭”地一声把窗户关了。

关上窗后,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她听着胸口鼓雷般的心跳,面红耳赤。

也不知过了多久,深呼吸了多少次,她才平复了自己像是揣了只兔子的心窝。

看着手里的药瓶,她转过身来,悄悄把窗户打开一条缝。本以为人已经走了,却不想那人在几米远之处,背对着窗户,像是在月下站成石雕一般,还未离去。

夜色微凉,卞彤望着心上人单薄的衣衫,抿了抿唇。

不过一秒,心疼盖过羞恼。

“天凉,早些回去吧。”

陆屿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眼里带着欣喜:“我就知道,你也是在意我的!”

看到卞彤在他这句话后又眼底含上恼意,双手欲再次关窗,陆屿几步跨过来,拉住了将要合上的窗户木框:

“我明天再来看你,做个好梦。”

说完,也不等卞彤回答,踏入夜色之中。

卞彤看着陆屿消失的身影,后知后觉地想,是礼部尚书府的护卫太菜了,还是心上人武艺已经高到不被人察觉?

要是后者,他就算文科会考成绩不好,武科还是可以去试试的,不说武状元,武榜眼或武探花总能上的。

正在卞彤思索间,隔壁房间的门忽然打开。

“小姐,你怎么还没睡?”

刚才小棉花觉得自己朦胧间听到外面好像有人在说话,可她的眼皮却怎么都睁不开来,等她能睁眼了,外面又没声音了。

心里不放心,她就穿了衣服打算看看小姐,没想到打开门,却发现小姐这么晚了,还倚着窗户在对着月亮发呆。

“哦哦,我就要睡了,刚才只是一时睡不着,开窗透透气。”

卞彤见小棉花一脸狐疑看着自己,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不过好在戴着面纱,她想,小棉花应该看不出自己的脸色。

“小姐,你出来透气还戴面纱?”

而且平时小姐在家一般都不戴面纱啊,总觉得小姐有些反常,小棉花歪着脑袋,眼里尽是疑惑。

“别多问,去睡觉吧……我也要睡了。”

卞彤说完,怕小棉花再问,佯装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就利索地关上窗户熄灯了。

“小姐动作也太快了吧,她这是没脱衣服就上床了?”

小棉花嘴里低估一声,困意袭来,也就不再多想,关上了自己的门。

只是隔壁房间,卞彤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陆屿给她的药膏,久久不能入眠:

是了,自己还是在意外貌的,尤其是在心上人面前,要不然刚才出门前,也不用特地戴上面纱了。

她抬起右手,摸上自己不平的脸颊,然后捏紧了左手上的瓷瓶。

药瓶清凉润滑的触感从指间传来,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述说着心上人对自己的一片真心。

卞彤的眼里闪过许久不曾冒出的希望,明天开始,再试试吧。

也许,真的有奇迹呢?

在黑暗里脱下外衣,她握着药瓶,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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