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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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工,到了。”

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杜蘅握着手机没动，后座的于时清提醒了一句,他才把手机塞进兜里，拉开车门下来。

入住酒店以后,杜蘅和秋锦葵各自行动，忙着找新的公司合作。

到晚上,本来和一家公司谈得有些眉目了,忽然又传来消息，说他们有道材料卡住了，一时办不下来，估摸着事情办不成。

杜蘅与这家公司的联系不多,但曾帮对方解决过一个挺棘手的施工问题,事后对方那个姓胡的部长提过四五次要请他吃饭,他不想去应酬,又觉得后续施工上没他什么事，就都拒绝了,几次下来，对方也就不再提吃饭的事了。

此次杜蘅主动找过去,从一开始胡部长的态度就挺好,表示能帮杜蘅的一定尽力帮忙。及至事情不成，胡部长又连发数道语音过来,语气挺遗憾的表示可惜，说很想合作，看好杜蘅的设计能力一定能够拿下项目，但工程施工公开招标核准登记表已经截止报名，恐怕无法代为投标,实在惋惜。

末了，胡部长换了个语气说道，“杜工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可以约个下午茶谈谈你的设计，其实只要杜工愿意，平常多出来一起玩玩，你的图纸放到我这边，都能卖出好价格。”

这话的语气说都很暧昧，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不舒服。

杜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对方是想……

玩玩恐怕也不是“玩玩”那么简单。

每个行业都有潜规则，建筑的圈子当然也不例外，设计师多如过江之鲫，但几个人可以卖出图纸，将自己的设计从纸上变成现实？

就像娱乐圈，演员那么多，好的电视剧电影资源却是凤毛菱角，十分之九是龙套群演，有几个能成为明星顶流？

为了走红，有人想靠实力，有人愿意通过潜规则拿更多资源。

而建筑圈明显比娱乐圈更加不容易，资源更紧张，需要的资金投入更大。更别提国内的建筑设计天生要被国外压一个头，他们能获得的机会就更少，很多有才华的人终其一生也只是给国外的工作室当个画图工具罢了。

设计师可以说是最苦逼的乙方，尤其是未成名的设计师，选择的权利少之又少。

这个圈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龌龊事杜蘅也听过不少，甲方与乙方之间，设计师与地产老板之间……之前加拿大有一起知名设计师性q女下属的丑闻就闹得沸沸扬扬。又如晏榕身边，不少人心甘情愿想借他出名。

杜蘅不想干涉别人的选择，但他从来没想过要通过其他方式去实现他的设计，要么是比稿获胜，要么是甲方真心实意满意他的作品。

杜蘅愣神的功夫，第二条语音接踵而至。

“投标比稿什么太辛苦了，杜工何必去受这个苦呢。你想开公司，没点靠山和背景，自己这样折腾是很难的。不如下次杜工赏脸吃个饭，我去定个包间，我们多交流一下，以后可以长期合……”

杜蘅本着平等合作的心态去找的这个胡部长，不想对方却存着这样的心思，瞬间像吃了苍蝇那样泛起一阵恶心。

他想也不想地把自动播放的语音掐断，联系人拉入黑名单，将手机远远扔到一旁的书桌上，随即深吸了两口气，将自己也扔倒在沙发上。

正对沙发的天花板上，有一处蛛丝。一只蜘蛛静静趴在角落里。因为秋锦葵这里是创业型公司，出差的住宿规格是普通商务快捷酒店，杜蘅算半个老板能住好一点，但他没挑，让前台帮他订了汇报地点旁边性价比高的商务酒店。

但此时此刻，陌生的、没打扫干净的酒店，隐藏在黑暗里蠢蠢欲动的欲望，以及未知的项目前景都让人心烦意乱，杜蘅抬手捏了捏鼻梁，手机又响了。

杜蘅心里一紧，想到那个胡部长已经被他拉黑，才缓过来。他在沙发上躺了半分钟，才抬起上半身，伸长手去把手机拿回来。

这回发语音过来的是和他一样疲惫但还能噼里啪啦说话的秋锦葵，“真是见鬼了，明明我上午打电话给兰州市的人，说体恤我们的情况让我们抓紧弄好，给我们特别放宽通道补上投标，怎么才过几个小时就不行了？”

秋锦葵白天的时候还保持着冷静的状态，现在一天折腾下来，他也被整崩溃了，语气一条比一条暴躁，

“兰州那边的傻逼都怎么回事，非得卡我们名额，什么毛病。”

“就他们这个不赚钱的项目，下次请老子做老子都不做了。”

“草、草！”秋锦葵咬碎牙齿骂道，“我草他大爷，一群sb，真是背到家了，以后老子也要去做甲方，再也不做乙方了！”

经历过刚才那件事，杜蘅倒是比秋锦葵看得开一些了，那个人既然对他怀着那样的心思，趁早一拍两散最好，省得日后麻烦。

秋锦葵的语音还没听完，接着又弹出来商陆的消息，商陆比秋锦葵沉静很多，他知道现在的状况，安慰了杜蘅几句，说联系了几个朋友，会与他一起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随后，余忍冬也打来电话，说在找幼儿园相关负责人，看是怎么回事。

余忍冬的语气颇为懊恼，“我在国外出差，偏偏这个时候出差……要不然我就自己去跑动关系了，那些人总能卖我一个面子。”

杜蘅道了谢，说现在这样已经很麻烦他了。

余忍冬又说在电话里问了一些项目相关的情况，杜蘅都一一答了。

这些聊完以后，余忍冬的声音忽然温和下来，“杜蘅，我听说你和那个混蛋分手了。是真的吗？”

“嗯。”

余忍冬的语气里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喜悦的情绪，“你做得很好，早就该这样了。不过现在也不晚。”

杜蘅没说话。

余忍冬得到满意答案，重新把话题转回到眼前的事情上，

“这两年经济情势不算太好，你这个时候和秋锦葵一起创业会很难，要是这个项目做不成，你来我这里上班吧，我这里设计部正好缺负责人，工资随你开，待遇一定是同行业最好的。而且正好我手上有一片地要配套一个私立幼儿园，如果你明天不去投标的话，我能买下你的手上的图纸吗？”

杜蘅又愣了一下，余忍冬的话听起来好像很美好，但细究起来，本质和那个胡部长没有区别，不过一个对他有更多索求，一个是出于朋友的好意。

于公于私，余忍冬说的都不是杜蘅想要的，他这是针对兰州这个项目做的设计，并不适用其他幼儿园，但余忍冬出于一片好意，杜蘅只好含糊道，“以后的事再说吧。”

“行。”余忍冬不理解杜蘅的想法，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又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就挂了电话。

和余忍冬通完电话后，杜蘅盯着墙角的蜘蛛放空了三秒，随即用手一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走到行李在旁边，把手机扔一边，将电脑和标书都拿了出来。

幼儿园的设计图，在他的手边徐徐摊开。

设计图的中心，是一座外形如同钥匙的白色建筑物。

这是他根据原有的建筑结构，加入对幼儿园的想象设计出来的作品。

人生有许多把钥匙，学习、成长、思考，经风历雨之后通往智慧、科学与理性，但无疑，幼儿园是人生的第一把钥匙，他是孩子最初与这个世界接触、交流的桥梁。

从这个概念延展，围绕原有的建筑结构，依次布置幼儿园的活动场地、主入口、次入口，设置旋转楼梯、办公室、教室……

杜蘅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设计，但他竭尽全力、给出了自己心里最好的答卷。

就算不能带着这份作品去投标，他也问心无愧。

反思起来，这一次确实是他经验不足，还以为自己是在别人公司当设计师，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既然他选择了辞职自己创业，就该每一个步骤都想清楚，随时准备好planb，确保万无一失。

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一个月的努力付之流水，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还会有其他机会，杜蘅双手撑在桌子边缘，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样的开头虽然不利，但他承担得起。

“嗡嗡嗡——”被他扔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剧烈震动起来，杜蘅抹了一把脸，抓过手机一看。

“喂，锦葵，“杜蘅调整了一下情绪，不想把自己的负面情绪通过语气之类的传递给别人，只想陈述一件事实，“这事就这样吧，你也别忙活了，早点休息。”

他接受了这个结果，过往序章，都是经验和教训。

“搞定了！”秋锦葵仿佛没听到杜蘅的话，声音昂扬了八个度，几乎要从话筒里冲出来。

“嗯？”杜蘅措不及防，没反应过来秋锦葵说什么搞定了。

秋锦葵大声说道，“投好标了！明天你按计划好的准时去汇报就行。”

杜蘅有点懵，怀疑秋锦葵是逗他，一连问了两遍，“怎么忽然又行了？不是不给投标了吗？”

“可能运气跌倒谷底反弹了吧。”秋锦葵哈哈大笑道，“反正找到一家新的公司能帮我们投标，是兰州当地一家建筑公司，你明天去应该会见到他们。”

杜蘅疑惑道，“你怎么会联系上兰州的公司？”

他心里忽然闪过今天白天晏榕的那个电话，难道是晏榕？

本来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可以柳暗花明又一村，应该是很开心的，但如果是晏榕，这份开心一下就打了折扣，他实在不想和晏榕再纠缠不休。

“你别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联系上的。今天打太多电话了，七拐八拐的我都不知道拿了多少家公司的联系方式。”秋锦葵把他通过谁先认识了谁、又认识了谁、再认识了谁的过程说完，长呼一口气，“可算搞定了，草，累死老子了。也算因祸得福，这家公司和zf关系挺好的，后面继续合作应该能帮我们不少忙。”

听着秋锦葵在那边絮絮叨叨大说了一通之后，杜蘅终于放心一些。想想他今天电话的语气和挂断电话的动作，晏榕不发火生气就难得了，应该不会低下头背后做出这些事来。

另一边，秋锦葵叫道，“明天你汇报的时候我一定要来，我得看着你把这个项目拿下来！”

“行。”杜蘅虽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事情能向着好的方向更是意外之喜，他看着自己的设计，又有实现的机会，嘴角不自觉的弯起来，语气也跟着轻松下来，“明天见。”

第二天上午十点汇报。

秋锦葵当天早上七点半做早班机抵达兰州，与他一同到来的还有商陆。

三个人在酒店汇合，在旁边的早餐店吃了牛肉面，一起去汇报厅。

路上，商陆略带遗憾的表示自己没有帮上忙。其实昨天他也找了建筑公司，只是遇到同样的问题，投标已经截止。

杜蘅让他别往心里去，已经很感谢他的帮忙。

秋锦葵则大喇喇的说道，“只要后续顺利，昨天的那些就当是取经路上的打怪了。”

然而，汇报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比想象中更加顺利。

就像秋锦葵说的，他们的运气可能真的是触底反弹了。

秋锦葵新找的那家公司准备得相当充分，所有资料一应俱全，基本没有需要他们操心的地方。

当天的氛围也很好，相关负责部门的领导虽然前一天莫名其妙不许他们再投标，现场一见面却给足了几个人面子。

一个姓彭的副局长亲自来门口接他们，带他们进去，还让他们自己选汇报的顺序，对杜蘅尤其妥帖，说道，“如果杜工觉得汇报时人太多不自在，我们可以清场，让其他公司的人去外面等着，只留你们几个和我们这边的人。”

汇报时清场并不少见，在各种比稿的场合都存在，某些公司花了大价钱做了独一无二的创意，不希望被同行其他公司看到，就会提前要求清场。

但一般这是只有大公司或者知名设计师才有的待遇，他们这种籍籍无名的初创公司，还轮不上。

杜蘅和秋锦葵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显而易见的疑惑。

不过很快，这个疑惑就有了答案，因为在杜蘅上台汇报之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小抓紧了手里的稿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