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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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榕的手掌很暖,让杜蘅想到在机场的那一晚。

不论外面有多少纷扰，晏榕的存在，如同当空烈日,光芒闪耀璀璨，让其他所有东西都笼罩在他的阴影里,渺小如尘埃，不值一提。

这光芒会将人灼伤,有时也带来一种安全感。

杜蘅眼前,其他人渐渐模糊，只剩一个虚无轮廓，朦胧背景，而眼前的晏榕慢慢清晰,是唯一的实感。

他偏头看向晏榕。

晏榕也正看着他。

哪怕台下的人都在看向这个方向，晏榕依旧我行我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只仔细地，分毫不差地盯着杜蘅的一举一动,一个神情的变化都不放过，看到杜蘅偏开头,马上悄悄握紧了他的手,一面压低声音问，“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告诉我。”

杜蘅仍旧看着晏榕，水溶溶的目光里有一丝天真的茫然和没有防备的单纯。

晏榕被看得心旌摇曳，他咽了口口水,满心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指腹轻柔摩擦杜蘅的食指,像哄孩子般柔声问，“怎么了？”

指尖传来炙热的温度，杜蘅摇了摇头，一颗浮在空中的心，莫名其妙落了回去。

他虽然不想再与晏榕有任何牵扯，产生任何羁绊，但此时此刻，晏榕的存在确实让他感到安心。这种安心，不同于过往，过往的晏榕让他着迷，又爱又恨，现在却只让他安心。

他冷静下来，就像前几次投标汇报一样，把注意力都归拢到眼前的比赛上，伸手去拿多媒体控制器。

晏榕已经抢先一步把控制器拿在了手里，“我来，你只管看图。”

杜蘅从晏榕身上瞟过，点了点头。

然后开始汇报他的设计。

台下早就议论纷纷，看着台上的晏榕和杜蘅两个旁若无人地说话，完全不像比赛，倒像是来秀恩爱。

尤其是看到撸起袖子、弯腰调试设备的晏榕。

虽然在场大部分人都看过曼谷公寓投标现场的直播，看到了晏榕的当众表白，但这是第一次见两个当事人一起出现。晏榕向来眼高于顶，恃才傲物，每次出现在汇报席上，都是毫不掩饰的张狂高傲，眼前这种温顺与小心，绝无仅有。

台下一个个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窃窃私语起来。

还有人小声说道，“这晏榕和杜蘅是一家公司吗？晏榕上台是个什么意思？”

这些人中，又以roc的人脸色最为难看。

夏寻本来从台上下来后，志踌意满，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此时看着台上，表情一下凝固，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旁边有roc的人知道他的心思，安慰他，“他也就得意这一会儿，等下你赢了比赛，风光就都是你的了。”

苏修海今天也跟着来了现场，坐在夏寻另一边，听到同僚的这句话，默不作声，他在宗瑾美术馆的项目上和杜蘅遇到过，知道杜蘅的实力，觉得他们的这种想法未免过于乐观。

roc后排，和晏榕关系最亲密的两个人，晏臻和江明津反倒是最淡定的，一句话都没说。晏臻旁边，秋锦葵也很淡定，他不知是对晏榕表示不满，还是对在场其他人表示不满，总之翻了个很大的白眼。

闹哄哄的现场，直到杜蘅打开图纸，开始讲自己的方案，那些纷纷扬扬的议论声始才止住。

屏幕上是一栋非常简约、古典的建筑。

黑白分明的外立面，明快简洁的线条，没有一点多余的色彩，也没有任何繁复的纹路，近乎极致的简约。

乍看之下，平平无奇。

但只要多看一眼，就会被它吸引——那是一种无法诉诸言语、却又无处不在的奢华。

就像你在路上遇见一位从容淡定、衣着普通的老妇人，你并说不出她身上的特别之处，说不出她的服饰出自何种品牌，却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气质，仿佛华贵是她携刻在基因里的气质。

杜蘅的设计，具有同样的魅力。

当然，如果你再走近一点，就会发现，这种魅力不是凭空而来而来。

奢侈感全在细节。

一是外立面，虽然外立面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但大块整洁的立面、挺拔的竖向线条，加上纵三段立面构图，对称且充满韵律感，营造出一种独特的古典秩序。

二是大堂内部设计。

酒店大堂全部采用银色的背景，但那银色既不单调也不死板，他有着上佳的质感，随着光线变化，如同流动的银色瀑布，从空中垂落，似银河落九天，闪闪发光。

天花板上悬挂着银制的枝形吊灯，桌面上摆放着银质器皿，休息区的沙发泛着高级丝缎的光泽……

大到色彩、外立面，小到门把手、墙壁纹饰……处处是低调的奢华与优雅。

杜蘅和夏寻，几乎是从两个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层面在诠释豪华酒店的概念。

一个是繁花簇拥，令普通人望而却步的高高在上，另一个却是将华贵内敛，气质天成的绅士尊贵。

杜蘅从大堂的行走动线，一直讲到外立面构图，中间穿插着评委的提问和质疑，他都一一应对。他虽在人群的注视下感到不自在，一旦开始却也无瑕分心他顾，因为晏榕把节奏控制得刚刚好，他刚讲完一张图，晏榕马上就调到下一张图，比他自己控制ppt的时间还要精准，一秒钟都不耽搁。

当台下提问时，但凡他出现一点犹豫，晏榕就会马上帮他把问题回答完毕，还有一些英语或德语法语的提问，晏榕不用等翻译，直接就回答了。

晏榕在台上，和生活里完全不同，好像什么状况在他手里都游刃有余。

有晏榕在，整个汇报的节奏紧凑而流畅，让杜蘅一点顾虑的时间都没有。

杜蘅的汇报总时长是三十二分钟，在这三十二分钟里，大家好像集体失忆一样，随着一幅幅设计图的铺展开来，一下都忘记了之前发出的那些议论，注意力都在杜蘅的作品上，心里全部在暗暗比较这几个作品的优劣，猜测谁将最后拿下今天的大奖。

夏寻脸上的笑容，也随着杜蘅设计图纸的展开，一点点消失，最后笑意悉数不见，只是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杜蘅在设计之外，于建筑之中，是历史的沉淀，岁月的风华。谁能相信这是二十岁出头的设计师能够设计出来的作品？

如果说在今天这场汇报开始之前，大家心目中最看好的、能拿下宝格丽设计权的人是夏寻和小村木子，今天的汇报之后，杜蘅继续以黑马之姿一路驰骋。

汇报的最后，当设计图翻到了最后一张，评委们的问题也都告一段落，坐在第一排正中间，一位年纪约五六十岁，穿着手工定制西装的男人忽然抬头看向晏榕，问道，“我想冒昧请问下，以银色为主题，这是晏先生的想法，还是杜先生的想法？”

晏榕耸耸肩，非常坦然的说道，“这是他的设计，当然是他的想法。”

男人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众所周知，宝格丽以银匠出生，银器是宝格丽最宝贵的财产。银色的主题我个人很喜欢。”

这个男人坐在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地位不言而喻，但在此之前，一直都保持着严肃的沉默，并未发言，也未曾对其他人的设计发表过这么多的看法。

此时他毫不吝啬对表达杜蘅作品的喜欢，会场里的氛围马上变得微妙起来。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秒，前两排的评委因为这个男人的话都开始交头接耳的讨论起来。

其他人的心也因此高高挂起。在场都是竞争对手，彼此之间看谁都看不顺眼。

这时，会场里有人不满地高声说道，“晏先生，你和杜先生分属不同的公司，这到底是杜先生比赛，还是你代表龙事务所来争夺这个方案？”

“晏榕，你连平面图都画了，这还能说是锦蘅工作室的作品吗？”

“你们到底是谁做的设计？这得说清楚。”

议论声此起彼伏。

晏榕上台，确实不太合规矩，其他选手虽然也带助理上台，但都只是助理，只有杜蘅一个人例外，晏榕的存在感太强，没人能把他也当成助理。

本来晏榕刚上台的时候，就有人表示过不满，如今见杜蘅的设计获得大boss的肯定，那不满的情绪迅速上涨。

杜蘅的心情也有些复杂。建筑设计本来就是靠团队才能完成的项目，这次的设计中，如果说他的团队中除了他自己还有别人的话，那这个人就只有晏榕。不管是他想还是不想，主动还是被动，总之晏榕在这次项目中给他的帮助最多。

如果这些人要抓住这点不放，他也不好辩驳什么。

不过晏榕明显不把这当回事，他双手撑在讲台上，脸上一副谦谦君子的笑容，语气却散漫又骄矜，“这是锦蘅工作室的作品，和龙事务所没关系，我个人愿意给他当助手，画平面图，用得着你们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