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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砺,韩渊。

我隐隐见到赵砺朝这边微微笑,虽然相貌凶狠粗犷好看不起来,但却是善意的。稍稍落于景桓半步之后,我与他悄然退出武生营。

赵砺自然是赵大将军,平日里人人都恭敬地称他为将军,这名字倒是鲜为人知了。韩叔能与赵砺相交,也不是寻常人啊……

正想着,景桓已招呼我上马,既然韩叔那边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也该自己找乐子。

武生营不远处就是猎场,春日是不许狩猎的,因而我跟景桓都没有带弓箭,只想来这边也只是溜溜马。出乎我意料的是,我们竟碰上了蔡子言。这回他那群溜须拍马的猪朋狗友没跟在他后边,只见他一个人骑马背箭,远远听得嗖地一声,明显射中了猎物。

我垂首勒马,听得景桓扬声道:“春猎已明令禁止,蔡翰林为何私猎!”那声音仍含笑,却透着厉色。

蔡子言本欲下马捡猎物,听到这一声却惊得动弹不得。他仓惶地回身,见是我跟景桓,又惊又诧,终于屈膝跪下,“臣,见过景王殿下。”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蔡子言,此时他竟神色黯然,颓态尽显,哪里像平日里仗着家世处处跟我作对的纨绔子弟。若是平日,他见到我们相携到来,肯定会鄙夷无比。如今竟甘愿行礼,定然是怕我们揭发他私猎的事。

我催马上前一步,清咳两声,还是开了口:“蔡兄,我们今日没见到你,你也没见到我们。”景桓闻言微挑眉,却没有说什么。

蔡子言抬头望着我,眼底有些诧异。而景桓也不言语,调转马头扬鞭疾行。

我心中忐忑,一时顾不了蔡子言,追上去迟疑地开口:“殿下……”

景桓却说“你做得对,跟一个小小的翰林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再追究,反而害了自己。”

我摇摇头:“蔡兄的神色不对,想必有什么苦衷,听闻蔡老夫人最近身体抱恙,大概是跟这个有关罢。”

景桓回头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笑着说:“不如殿下召御医帮帮蔡兄,近日来除了宫宴都不见蔡兄,我们耍起来也有些寂寞。”

景桓失笑:“若他知道你的心思,想必不会受你这份恩。”

“所以不要告诉他便是。”

“就依你说的。”

当下再无话,各自归家。

接下来半个月我没有再见到韩叔,爹也没有多说,一心管好这次武试。倒是娘见我用功了不少,心中欣慰,夜夜给我做我最爱吃的莲子羹,惹得我只盼春闱别太早了。

然而约定好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我跟景桓约好在客栈改换行装,两人都是男子,换衣自然不避讳。景桓随手将外袍褪下扔给我,将士子的白衣仔细穿好。末了又从旁边捞起一把竹折扇,眉宇间清贵依旧,平添了几分风流。

我则不怎么像样,虽然没镜子,也能发现衣袍太宽,可以说是不伦不类。瞧着景桓那俊雅模样我心中忿忿,心口不一地恭维:“殿下龙凤之姿,愧杀君闲。”

看出我的不甘,景桓比听到真心赞许还开怀,竟笑着问:“你可觉得这两套白衣有些陈旧?”

这白衣的颜色已有淡淡的焦黄,即使洗得这般柔软,无疑也有些年头了。只是景桓准备的衣物,我总不能嫌弃,于是说:“旧些好,别人也更容易信服,还是殿下考虑得仔细。”

景桓眸里流转着淡淡执念与哀伤,化作却几句笑言:“这可是我子乔哥哥准备的,他说待我长大了,就带我闹一场大的,到时候是那人的天下了,看他敢不敢钦点我们做个状元。”

听了景桓的话,我下意识地想到韩叔,他也是以这样的神情说起十四年前的事。只不过当时景桓也才三四岁吧……那随口的笑言,怎么可能记得清楚?

我垂眸理着自己的腰带,说:“殿下,贡院钟声响了。”

景桓手中的折扇时开时合,笑道:“君闲最让人放心的是,懂得什么时候听得见,什么时候听不见。”言罢也不多语,开门往外走,我束好稍嫌宽大的衣袍,也跟了出去。

贡院前白衣济济,仿佛将成为朝中清流。相比我们的悠闲,士子们都诚惶诚恐。除了极少数胸有成竹的人之外,大都三三五五聚在一起,商讨着春闱的考题。

我是俗人,只发现俊俏的,穿着白衣仍是俊俏。难看的,穿着白衣分外难看。瞧瞧景桓,又望望自己,忍不住叹息:这人跟人啊,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而后一一进了贡院,景桓跟几个士子寒暄着,我坐在位子上装作专心研习。等到贡院的小吏来了,每个人都只能回到自己的单间。这段时间里不能跟外头交接,也不能相互交谈。

我是没什么,连装模作样也懒了,靠着墙思索起近日来发生的事:韩叔的到来,景桓的反常……还有那什么,明珠姑娘,赵大将军,青衣人……

隐隐地,似有事情在酝酿着,景桓似乎还有意无意地将它泄露给我。斜靠墙壁,我抬笔在纸上划出几道凌乱墨迹。

我只想跟爹一样做个闲散侯爷以求阖府平安,跟景桓相交本就是为了攀附他,思来想去,自己似乎做得太过了。

在我浑浑噩噩的时候卷子发了下来。想来士子里英才济济,我那半吊子学识绝没有出头的地方,于是填了几句四平八稳的答案草草了事。第二日也是如此。

等各科考完离开贡院,我才发现自己出来得还算早,只有三两个士子站在那,似乎在等里头的友人。

我无意上前答话,只静静地在一旁等着。

幸而景桓也没让我等多久,很快出现在贡院门口,他身边还有几个同行的年轻士子,跟他谈得极开心。

他朝我招招手,将身边的人介绍给我。年纪小点的姓林,年纪长些的姓钱,还有几个我记不住。毕竟我没有景桓那过目不忘的能力,差不多他刚说完就忘了。

我本来也该寻思着怎么跟他们交好,一时却提不起精神,只好堆起笑脸打了个招呼。

这日子,似乎越来越不如意了。

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那几人拉起景桓狼狈地往屋檐下跑。许多士子鱼贯而出,都在大门前顿足,抬头看着晦暗的天色,似乎都盼它快些放晴。

不知怎么地,我却不想避,静静看着景桓一行人相互拂去肩上、发上的雨水,俱是欢笑。

“世子。”

一个声音在身后传来,我回头,只见银两站在那里。他两肩微湿,手上的伞大半遮在我这边。

元宝不知从哪蹦出来,一把伞遮在银两身上,一把自己撑着,煞是好笑,“公子呐,你怎么就跑来这里,夫人可急坏了,若不是侯爷说出你的下落,夫人怕是要我去闹大理寺了。”

我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只丢了个人,大理寺会管才怪。”

元宝笑眯眯地说:“怎敢不管,世子可是很重要的呐。”

银两狠狠瞪他一眼:“说这么大声作什么!”转头却是沉稳又恭敬:“世子回府吧,夫人再不见人就要自己出来找了。”

这对活宝永远叫我开心,我远远向景桓行了一礼,转身进了银两准备的马车。

回家后见到爹坐在前厅,娘欲言又止。爹却没有发火,我更确定他知道我跟景桓私下参加春闱的事。

果然,见我诚惶诚恐,爹反而笑了:“考得怎么样?”

娘狠掐了他一下,过来拍去我衣上的雨水,“你怎么跟着景王去胡闹,他有太后跟皇后护着,陛下拿你下手怎么办。”

我惯了恭维,随口道:“殿下会护我,再说,还有爹跟娘在。”

爹叹了口气,不再玩笑,“今天陛下召见我,问我想不想让侯府出个管事的侯爷。你这次春闱若真显了才学,陛下说不定会趁机赏你个官做做。”

我皱眉,武侯府曾有一度权倾天下,最后也得自发退到后边才保住上下性命。赐姓的恩宠一下来,武侯府后代不入朝,朝廷内外早有共识。

照理说,景桓那日做出跟我亲密的假象,陛下跟太子应当松一口气才是。毕竟景王如今备受宠爱,隐隐有超越储君之嫌,若有什么隐疾,他们更应宽心了。

我怎么想也想不出陛下允我入朝的用意。

爹脸上忧色尽显,却不再多言,命我下去休息。

回到房中,银两暗里将一封信给了我。上面的语句杂乱无章,我扫过一眼便揉成团扔入荷池。

那纸墨入水即化,还引来一群锦鲤争食。

那信旁人看不懂,我心里却清晰地烙着一句话。

“月中,晨风阁密会,太子殿下已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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