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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忧先不提。

近半个月来,钱伯颜很快又成了幼军中最苦的人。统领不作为,他这个副统领自然得跑前跑后。君闲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却仍是悠闲地捧着茶在太师椅上晒太阳。偶尔钱伯颜路过,便笑着说:“钱副统领辛苦了。”

景王的脸庞在阳光下有些明暗不定,校场上人正热闹着。他这命令虽然激起了幼军将士们的好胜之心,真正展开时却无可避免造成混乱。

毕竟世家子弟对平民自然是不服的,平民则历来对世家子弟不满。

在君闲第二次给自己端来清茶时,景王终于咬牙切齿地回头:“张统领就不出面阻止一下么?”

君闲谦虚地一笑,“下官既不像钱副统领熟悉幼军的情况,又不像陛下那样英明神武,强行出面那不是白丢面子吗?”

景王额角青筋微跳,俊颜已是怒不可竭,语调却是清冷似旧:“张统领丢面子,还是想丢脑袋?”

君闲将茶摆到一边,站到景王身边,含笑望着乱成一锅粥的幼军。除了有几处还在一本正经地比试外,有些人已经拳脚相向——甚至有人连拖带拉,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出来了。君闲也不恼怒,朝景王的亲兵道:“借你的弓箭一用。”若非唐越也被他派下去抢个百户当当,他哪用跟这些黑着脸的亲兵打交道。

见景王点头,那个亲兵很快解下弓箭递给君闲。君闲用指腹摩挲着弓弦,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从前在武侯府他日日勤练不怠,来到幼军里反而没怎么碰过,现在各地的旧部已经交给唐清,太子很快就会接手。一想到朝廷里那些烦人的事情很快就可以抛诸脑后,他就满心说不出的舒坦,倒是很乐意和这群小伙子玩玩。

当!

当!

当!

三声洪亮的钟声,震彻校场。景王身后的几个亲兵愕然地望着连射三箭的君闲。点将台与钟楼相隔一个校场,需要三人齐力才能撞响的巨钟,居然被他连续用三箭射响,其腕力不可谓不惊人。

君闲笑着说:“力道不足啊。”

若非死赖着老怪物要他教武功,恐怕连弓都拉不开。经过这么多年的苦练,这具承受太多郁气、生来就弱于旁人的身体终于有点起色了。

景王默不作声,君闲朗声朝校场下的将士道:“数到三再不入列,我也不知道下一箭会射在谁身上!”说完又补了一句:“反正都是扰乱军营的,随便杀一个也不冤。”这声音轻松无比,仿佛在跟下边的人闲谈,偌大的校场却一下子寂静下来。

景王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这“传音入密”他不陌生,竟是因为君闲曾三番两次把传音入密用在他身上。

君闲在幼军中除了唐清没有什么心腹,自然只能自食其力,继续道:“传我军令,全军拔营,水师负责粮草辎重!每队骑兵带一队步兵!两个时辰内二十里外常山山岭集合,期间不得扰民!不管用什么方法,就是用爬的,也要给我爬过去!”

钱伯颜哪曾听过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军令,满头大汗地上前:“大人,这……”

君闲安抚地一笑:“放心,陛下责怪下来由我挡着,不过常山那边没有什么民居,倒不必担心扰民。”

常山那边当然没什么民居,因为那里常有猛兽出没,谁敢在那定居啊!钱伯颜苦着脸,本来就显老的脸更是沧桑了十岁,又问道:“骑兵跟步兵数量不一,如何能一队带一队?”

君闲脸上露出温和又可靠的笑容:“剩下的步兵,自有用处。”若不是另有用处,他又怎么会给两个时辰呢?

不消片刻,校场上已经块垒分明,交好的骑兵跟步兵已经组成一对,水师也已经备好船只。剩下孤零零的几队步兵,大多是平日里被孤立的平民。

令君闲诧异的是,许武居然也在其中。本来他这个千户是不必参与这场纷争的,但他骨子里本来就不愿靠家世攀升,因此主动降为百户。而唐越不知何时放下亲兵的职位,站在队列里远远地朝君闲露出爽朗的笑容,根本不顾其他人侧目。

君闲见时辰不早,吩咐道:“没有骑兵相护的步兵跟我先行一步,钱副统领,等常山那边黄烟一起,全军立即动身!”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殿下可要与我一道?”

景王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只能道:“乐意之至。”

待君闲率着近千步兵离去后,校场上的将士才回过神来。这天寒地冻地,居然会大汗淋漓。

有些认得君闲的世家公子已经窃窃私语起来:“那真的是败家的武侯世子吗……”同样的疑惑,也不断浮现在跟随君闲离营的许武心头。只不过他不是有心机的人,大咧咧地追到君闲半步以后,“败……张统领,我们这是要干什么去,我看这路不是往官道走的啊!”

君闲斜睨了他一眼,不愿回答。唐越不知何时也追了上来,得意地道:“谁说我们要走官道的!”

许武本就看唐越不顺眼,当下就吵了起来。君闲趁机把他们甩掉,走上前跟景王并行。

近段时间虽然不下雪,崎岖的小路仍是积雪颇深。君闲吩咐几个步兵先在前边把雪清了,走在最后的人则将走过的痕迹掩藏起来。

景王眸色微动,问道:“张统领这是要做什么?”

君闲随口敷衍了句白痴都能看出来的话:“掩藏行迹。”

景王登时不语。

君闲当然能感觉到他的恼怒,立刻不再隐瞒:“埋伏起来!”

景王微眯眼,“埋伏?”

君闲黑眸灿亮,仿佛是个玩兴极大的孩子:“天寒地冻,正好打雪仗不是么?”

实战吗……景王隐隐觉得如今的君闲有些不同,从前在自己面前那懒散而卑微的假象似乎一点点消失。这原是他一直期望的,不知为何,此刻心里却有些黯然。

约莫就像你在养花,从萌芽时就一直期待它开出漂亮的花,最后它的确成了花中王相,却发现不得不把它拱手让人。

何等的……落寞。

半个时辰后,常山的黄烟终于燃起。半个时辰行二十里,本就是急行军的基本速度,留在幼军中的将士们一看君闲那么快就到,心里难免有种被看轻的感觉,启程时更是松懈。

此时唐越伏在往来幼军军营与常山间的第一个短峡谷,满怀期待地等着有人入瓮。他身后是百名奴隶出身的将士,大家同病相怜,对于伏击即将通过的世家子弟所带领的骑兵跟步兵都格外兴奋,若非君闲明令只能使用雪来攻击,恐怕他们早就搬石头磨刀子了。

怀着这种心思,伏在最前面的数十人并不觉得雪地寒冷,后边的人也不觉得揉雪球揉得双手冻僵,松软的雪被他们揉得那叫一个厚实。在他们对面的是许武领着的百人,见唐越都这么卖力,他哪里肯落后。而他手下大多是他的家仆,更是卖力无比。

还没开打两个盟友就已经较起劲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好在这紧绷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唐越眼尖地看见一队松散的人马,喊道:“来了!等他们完全进入峡谷再砸!两边的要动作迅速,将峡谷口用雪封住!嘿嘿,大人说只能用雪,我们就用雪埋了他们!咦,还以为他们要先派人来探一探,没想到一点警惕都没有!立刻封住峡谷口,快!”

两百人的人马刚进入短峡谷,大雪块雪崩似地跌落,终于让峡谷里的将士警觉。可惜那也为时已晚,唐清周围那群早就跃跃欲试的众人已经将备好的雪球往下砸。

唐越笑眯眯地指挥:“砸他们的马!砸不中也要让他们的马受惊!”

许武目瞪口呆地看着唐清指挥若定,全无动作。他身后那群家仆更是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们关门打狗的行动,君闲下令时他们还笑他儿戏,却没想到打雪仗也能打成这样。

唐越抬头瞧了瞧对面,大声喊道:“许武大人!还要继续行动吗?”

这话不仅许武听到了,连下面那些人也听到了,顿时破口大骂,什么“许武当年我们也曾一起喝酒,居然阴我!”“许武我看错你了!”“许武你等着瞧!”

唐越周围那群人看到这效果,哪里还不理解唐越的用心良苦,扯开嗓子就大喊:“许武大人!我们还要继续吗?”接着又自问自答:“哦,要啊,要砸马!我们明白了!人也要砸?万一他们怪罪怎么办?大人顶着?!许武大人您太英明了!砸啊!”

许武气得咬牙切齿,平日里因为看不起唐越,从来没注意过他的名字,现在被他栽赃嫁祸也有苦不能言。

许武把心一横,下令道:“给我砸!先砸马再砸人!别让他们去搬救兵!”

唐越见对面雪势甚猛,立刻率兵往第二条路上截击。虽然身后的百人比来时精神了百倍不止,一个个容光焕发,唐越心底却越发明白自家大人为何连出操都懒——这群人连用雪做武器的伏兵都打不赢,若是换成尖石长弓,全军覆没也是理所当然的!

钱伯颜收到遇袭消息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近五千将士在各路受困。估计若不是他们在前面挡住了路,后边那些人也会傻乎乎送上去被人打。

他原以为自己助统领整治幼军,就算无功,起码也是无过的。现在君闲这一手,却将幼军的弊病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然而钱伯颜还没来得及自责,更惨痛的消息已经传来:水师运送的粮草辎重被劫了!

等钱伯颜指挥众人清好道路,救出被雪冻得不轻的先行军时,君闲给的两个时辰已经过去半天。而水师,早已灰头土脸地立在新的校场里等候发落。

君闲的营帐已经搭得相当稳固,连炉火都生好了。他的营帐旁还有几个大营,隐隐能见到里面的粮草辎重。见钱伯颜率军而来,君闲笑着说:“迟到的将士们,自己想办法安置自己吧!你们的营帐,已经被水师给弄丢了!还有,粮草也丢了,这山间多猛兽,大家千万别客气!如果猎不到——就饿着吧——擅离常山者,当临阵脱逃处理!”

又冻又累的将士们当然不服:“你凭什么这样做!”

君闲微微笑:“不凭什么,就凭我是幼军统领。”转头望着景王时,却是温颜问道:“殿下,您的营帐也丢了,可要住到下官的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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