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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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冉的侯府依旧和往日一样,踏入的时候有地下汤泉引来的温暖气息,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被照料得很好,淡淡香气萦绕在院中,在这样一个季节,成了一道奇怪的风景。
她走进朔苑,远远看着里面厢房内的灯光未歇,透过窗纸隐约能看到魏冉清劲的影子,看样子也还没睡。
夜色深沉,无人入眠,隔着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却孑然独立。
秦离孤零零站在院中,一时踌躇,原本想要质问他的气势不知何时被浇灭了,无力感汹涌着,恰如上一世,同样的地方,相似的无力。
她伫立了一会儿,有些拿不定主意,却听见一个声音响起,“殿下?”
连业本在三廊上守着夜,正腹诽自家主子也不从原来府上拨些仆从,这偌大的侯府,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自己一个人又是守夜又是当管家的。他正如此想着,却隐约见到内院中站着个人影,似乎还是个女子。
连业睡眼朦胧,揉了揉眼睛悄悄上前,却被人吓一跳,霎时间睡意全无。
那分明是长公主。
可是这长公主怎么进来的啊?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
一连串的问题让连业尴尬得摸了摸鼻子,被这个事实吓得不轻,自家主子和长公主,莫非....
好像很多东西一下子突然就说通了,连业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难怪主子府里冷冷清清,平时更是谁也不让进,原来如此...
连业的突然窜出也把秦离吓了一跳,深夜寂静无声的夜晚突然响起人声,还如此之大,把她惊得头皮发麻。她差点跳脚,扭头却发现是魏冉身边的侍卫连业。
“殿下您...”连业试探地问,“您是走错路了?”
“我...”秦离张了张口,不由得扶额。
真好,越来越说不清了。
就在这时,朔苑有门被推开了,魏冉从屋内出来,着一件月白色单衫,神情清冷,透着些许疲惫,也不再挂着寻常时候的那副笑模样。
他淡淡道,“连业,你先下去吧。”
连业只好压住心中惊疑,又悄悄打量了两人的神色,发现都不怎么好看,“那属下告退。”
待连业退出朔苑,魏冉斜斜倚在门口,俊俏好看的脸被投下一层阴影,夜色下看不清他的神色,“殿下这会儿找我来有何事?”
“有事想同你说明白。”秦离并不客气,直接走进了朔苑内。
魏冉没有拦,由着她推开自己理直气壮得进了屋。
屋内陈设干练,一丝多余饰物也没有,书案上摆着一本翻了几页的书,她扫了一眼书的名字,是为前朝酷吏所书,恶名在外。
可巧,她也看过。
她笑了一下,寻了太师椅坐下,“这书是前朝酷吏来升所书,写得可是如何参透人心的狠辣之术,倒有不少刑讯手段眼下用得着,想不到你喜欢看这个。”
秦离给自己倒了杯水,不咸不淡道,“可这其中门道大人似乎还没摸清楚啊,不然怎么就让梅永处险些钻了空子。”
魏冉面无表情,“殿下不妨直说,深更半夜的,就别和我绕弯子了。”
秦离把杯子放在桌上,低声道,“今天我来就是和你说明白的,咱们把事情摊开说吧。”
烛火掩映,二人半匿在黑暗中,神色不明。
“梅永处不能留,你猜怎么着,”秦离状似不在意得笑了一下,“他想让我借这件事情扳倒你,等你帮他出城的时候,让我捉个人赃并获,好立功受赏。”
“殿下不会以为我真要帮他出城吧,一旦内府度文被太后知道了,您觉得他能活过明天,不过是逗他玩的。”
魏冉神色未变,“既然他想两头通吃,那肯定也和殿下说了些什么关于我的话吧。”
魏冉表现得很坦然,眉毛都没有抬一下,眸色漆黑沉敛,似藏了很多东西在其中,他就那样平静得看着秦离,一贯得会让旁人捉摸不透。
可秦离偏偏从那双眼睛中看出许多的情绪来。
“我知道遗诏曾在魏老将军手里。”她死死盯着魏冉。
“谢离,我只问你一句,你自请去档室意欲何为?”魏冉语气低哑,有些艰难得问出这个问题,他并不是很想得到这个答案,但却不能任由这个问题横在眼前。
既然有些事情秦离不愿意主动同他讲,那就由他自己来问个明白。
秦离很久没有被这么叫了,他叫她谢离,好似她还是曾经那个少不经事的侯门女儿。
魏冉从来都只叫她殿下,她从来只当他是有意保持距离,却不知自己在他眼中,始终是谢离。
一个谢字,敲在秦离心上,仿佛有千钧重。
“我去找遗诏的备档。”她努力不让自己声音染上情绪,“因为我想知道遗诏里书的内容。”
她大概能猜出魏冉这样问是为什么了,秦离秉着公事公办的口气,补充了一句,“我怕沈家知道后想要销档,只是现在常要已经知道这事了,我不确定太后会不会知道。”
魏冉不咸不淡应了一声,站起身,走到屏风后,从黑檀木书案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个纹理繁复精致的盒子来。
那个花纹,秦离瞳孔一缩,她似乎见过这个纹路。
她下意识从袖子里取出之前那个叫顾呈的商人留下来的那把钥匙,果然是有什么联系的,仪鸾司,听云轩,魏府,谢家,先帝,似乎都有着什么关联。
只是上一辈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秦离捏紧手指。
魏冉将盒子打开,里面被用明黄的绸锦包裹着的,赫然是秦离寻找很久的遗诏。
他随手将之取了出来丢在案上,仿佛那并不是牵连着无数人的遗诏,他声音平淡,“殿下想知道的内容都在这里。”
魏冉在赌,赌她和自己一心。
这是他平生第三次赌命。
第一次是他十岁时从漠北踏上回京之路的时候,他决定谋反。
第二次是他在羽翼未成违命救下她弟弟的时候。
第三次就是现在,他把遗诏光明正大的摆在她的眼前,赌她的心,他觉得自己有些疯了。
荒唐,还连着荒唐了两次,皆因秦离。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魏冉自问自己,他何来的笃定,他又为何恨不得在秦离身上投下所有的筹码。
他声音冷冽,咬牙,说了四个字。“我要谋反。”
秦离在这一世的时候,从未见过这样的魏冉,他同上辈子似乎重合了,像又不像。
那封遗诏就在眼前,她手摩挲着明黄细绸上五爪金龙的纹路,却并没着急把它翻开。
她轻声答道,“我知道。”她的眼睛亮如星辰,弯成一个月牙,说得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杀头重罪,“我也想。”
她不在乎这个天下谁来坐,如今也不想继续纠结魏冉为何想要谋反。
她只知道现在的九五之尊,不太行,现在的沈氏外戚,不能有。
魏冉淡淡,“你不打算问我为何谋逆?还是说,你打算再查几次我的底细。”
重翻旧账,秦离腹诽他记仇。
先帝遗诏会留给魏冉,只有一个可能。
早年先帝同沈氏斗法,沈然害了后宫几乎所有子嗣这她是知道一些的,奈何自己生下槐安长公主后便再无所出,逼不得已只得扶持了眼前的皇帝上位,只待太子羽翼渐丰,就逼皇帝退位让贤。
不退,便杀。
这些都是上辈子她经历过的,要知道,那壶毒酒还是她侍疾的时候亲手调的呢。
曾有一传闻,便是当年先皇御驾亲征的时候,曾到过漠北,而能让先帝留下遗诏给魏冉的原因,只有可能他是先帝遗子。
这只可能是先帝留下的保命符,却成了造反的最好工具。
她随手拆开那封诏书,果然不假,秦离对上魏冉的眼睛,“不用问,我也知道你为何要反。”
这封诏书,既可以保命,也可以催命。而一旦催命,催得便是所有知情人的性命,最后结果只会是谢府血案的复刻,有关人在太后铁腕下,绝没有苟活可能。
广安城内有一流言,说是太后当初,因着先帝欲要收回漠北兵权,便毒害了他,拥立新君上位。
秦离太了解太后的作风了,佛口蛇心,心狠手辣。
这些虽然是她的猜测,但那明晃晃的诏书印证了事实。至于是否有其他隐情,秦离也说不好,但有一点可以笃定,若是有,那必然是染上血色了。不然魏冉大可以留在漠北守个平静,不必来这沈氏权势滔天的广安城来赌命,更不会想要谋反。
只有可能,是痛极了,才会想要反咬一口。
沈家一贯的做法便是斩草除根,灭人全族,这她是经历过的,若当初太后知道漠北有一女子同先帝有染,估计不会咽下这口气。
那么发生了什么,秦离能猜出个大概,只是她不欲戳人伤口。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倒真与他有缘。
她唇角勾出一个笑意,冷艳中却带着些许残忍,“我不想让沈氏一族有一人活着,魏冉,我助你夺位,你替我杀人,可好?”
她其实清楚,上一世的魏冉既然不需要她的帮助也能成功,这一世的他也一样。
但他是她此时的稻草,不然,她面临的会是整个朝堂的孤立无援。
两人心中都打着算盘,小心翼翼得给予自己不多的信任和情感,考量着如何才能将这势必艰难的路走得简单一些。
魏冉轻笑出声,声音低沉却透着愉悦,似有火焰在心中撩拨,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和欲-望,他赌赢了。对方的野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生于不义,也只会种出谋逆的花。
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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