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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神秘兮兮的将门窗掩上,这才放心的接着道:“有个中年男子同齐泽公子来的燕京,称是原来家中的奴仆,可三老爷说家里养不了那么多人,便只收留了齐泽公子,至于那奴仆,被赶走后便没了消息。”

这倒的确是她那抠门的三伯能做出来的事儿,恐怕是贪图齐泽带来的铺面,就只留了齐泽这么个好欺负的少年,总归他家中无人,还不是任由别人随便掰扯。

即便是,即便是这少年有一日不凑巧出了事故,也没人会去找三伯说理,反而那铺面还名正言顺的落在了三伯的手里。

想到这里,念瑶突然间明白了为何那日堂兄去为齐泽求情,三伯神色透着不自然的古怪。

她心里突然间冷下来,梦中齐泽是在三伯家住了两年才走的,看来不管三伯如何难为齐泽,他也一定不会真的有事,可这两年间的折磨,恐怕在齐泽心里烙印上了深刻的痕迹。

而他跟三伯说的身世估计也是冒名顶替的,至于那个同齐泽一起来燕京的中年人,念瑶觉得恐怕也不仅仅是个奴仆那么简单。

“姑娘,姑娘想什么呢?”墨玉见她静静坐着出神,好半晌没有回应,忍不住开口。

念瑶一手托着脸颊,试探着开口道:“我记得早年间,三伯为了能让堂兄蹭上父亲给大哥请到家中的私塾先生,便叫堂兄住到咱府上了一年时间吧。”

“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候姑娘您还小,后来大公子不再上课,三老爷这才把齐铭公子接回去。”墨玉回忆着道。

念瑶口中的大哥是齐府大老爷的独子齐钰,齐府原本早便分了家,可齐钰父亲因病早逝,念瑶父亲怜惜他们孤儿寡母,便接到了府中抚养。

因着从小一块长大,念瑶自然跟齐钰更亲近,故而一直叫他大哥。

“姑娘怎么忽然间问起这个了?”

念瑶看着窗外仍旧没有化透的积雪,便想起齐泽那阴冷偏僻的小院子,再这样下去,齐泽不知道又要如何记恨齐家呢。

“反正现在家中又请了私塾先生,不如跟爹爹说说,这次回去把齐泽也带上。”

“带他?”墨玉面部表情夸张到了极致,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眼前这个自己看顾了十来年的姑娘中了邪。

那齐泽才不过跟姑娘见了没几面而已,怎么就叫姑娘这样挂心?墨玉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看念瑶。

念瑶并没在乎墨玉的反应,满脸正经严肃,分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姑娘,奴婢知道您心善,可这事儿到底还是要经过老爷同意。”墨玉小心提醒道。

念瑶点点头,这点她方才就想到了,“我晓得,等寻个合适时间就去跟父亲商量。”

她父亲是个正经八百的读书人,心肠最是慈善,只要她将齐泽的事儿说清楚,大概率没问题。

把一个身世莫测的危险人物搁在身边,也是念瑶这两天能想出来最好的办法了,总不能让齐泽继续在这儿任由三伯磋磨,况且那奴仆如今估摸着也没走远,也是个不知何时就爆炸的炸.药桶。

墨玉看着念瑶一副铁了心的模样,当下也不好再劝。

*

晌午时,齐伯奉才与李氏回来。

齐家老太爷曾是三朝太傅,做过两任太子的老师,晚年还被封了个二等侯,故而每年齐家的祭奠仪式都十分隆重,一来是老太爷身份尊崇,二来也能彰显齐家子孙的孝悌。

只是祭奠的时节在隆冬,芒砀山又偏远寒冷,齐老夫人心疼孩子们,生前亲口立下孙子辈儿为官婚嫁前不必亲自前来规矩,所以往年念瑶从不曾来过芒砀山。

念瑶本想着等午后再去与父亲商讨齐泽的事儿,就有一小厮匆匆过来喊她过去。

“二老爷说今儿有客人来,所以叫姑娘过去一块用午饭呢。”

三伯府邸在京郊,附近并没有高品阶的朝官,跟父亲交好的几位大人就那么几个,念瑶也好奇来人是谁,便带着墨玉了去厅堂。

念瑶才刚到厅堂门外,便听见里头传来阵阵说笑声,雕花木门开着,一眼便能瞧见里头。

念瑶看了眼厅堂,脚下便轻微顿了顿。

来人并非是那位官大人,而是李氏娘家的侄子李卓远,也不知李氏是怎么打算的,一直想撮合她与李卓远,美曰其名亲上加亲。

那李卓远生的秀气,念瑶从前对他虽并无多大好感,但碍着这层亲戚关系,表面上一直客客气气的,甚至也曾想过便是往后真嫁去李家,回府看望父亲也方便。

可前几日的梦中,齐府出事后,李家一门为了避嫌竟是不管不问,就连对待李玉檀这个亲生女儿,也狠下心断绝关系。

这足以看出李家的薄情寡义,不管往后究竟如何,念瑶始终心里有了芥蒂。

不过那李卓远父亲属实不争气,如今连个京官都做不上,纵是李氏将李卓远夸出花儿来,父亲也用此做借口替念瑶推脱着。

墨玉瞧出她脸色不自然的变化,虽有些好奇,但还是连忙低声提醒念瑶。

李氏这时间也正巧看到了念瑶,待她进屋便笑盈盈的将念瑶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

“卓远的太爷爷也葬在芒砀山上,跟齐家的老太爷过世时间就差了半个月,往年来时,卓远便经常过来串门,今年可好了,你来了正好跟卓远做个伴儿,瑶儿甚少出门,你们兄妹也许久未见了吧,待会儿吃过饭了你们两个再去这园子里逛逛。”

李卓远瘦长的脸上浮出笑意,附和着点点头,“是啊瑶儿妹妹,往年你没来过这里,虽是冬天,可后山还能猎到獐子跟鹿呢,我带你去玩可好。”

两人随和的语气好像念瑶跟那李卓远多么相熟一般,可实则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是李卓远开始参加科考后,整日的被关在家里,来齐府的次数更加少了。

而且李卓远这科考整整考了三年,连个榜尾都没上过。

念瑶现在只觉得李卓远既没本事,还故作什么都懂的样子十分虚伪,连带着他脸上的笑,都像是面具一样假模假式。

“不必了,狩猎听起来就脏吧兮兮的,不适合我,你还是自己去吧。”

念瑶生硬的语气半分面子都没给他留,李卓远跟李氏的神色同时僵住了。早前念瑶纵然不愿意,也会客气这推辞,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还是头一次。

最终还是李氏先反应过来,笑着打起圆场,“也是,不去也罢,园子里逛逛也一样,忘了瑶儿身子有不足之处……”

“玉檀。”齐伯奉一声喝厉,制止了李氏接着说下去。

念瑶听到一半,眼眶中便酸涩起来,她手上紧紧攥住锦帕,努力克制着情绪,随后才缓缓起身,低声冲着齐伯奉说道:“女儿在自己房中用饭就行,先退下了。”

齐伯奉点点头,转而柔声道:“今儿有你爱吃的冬笋,我等会儿叫人给你送过去,清炒了一盘,我再叫人炖个汤,后日祭奠结束咱们就回家。墨玉,看顾好姑娘,别叫着了凉。”

柔和的语气与方才那声厉斥仿若换了个人一般,念瑶却也只是微微点头,转身直接走了出去。

待念瑶走后,齐伯奉脸色再度沉了下来。

念瑶打出生时便有这症状,三岁前经常一个月接着一个月的起红疹子,后来瞧了不少大夫,知道要在所用物品上注意后,才算缓解。

长大后便更少发病过了,这事儿在齐府大家心照不宣,从不主动提起。

“伯奉,我,我只是不小心才说出来的,女人家的嘴嘛,有时候难免琐碎些……”李氏踌躇着起身,替自己解释道。

可齐伯奉依旧面色阴沉,看也不看李氏一眼。

李卓远在两人间看了个来回,小心翼翼的起身替李氏说道:“是啊姑父,姑姑也是不小心的,瑶儿妹妹也没说什么。”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出去!”齐伯奉冷声打断了李卓远。

李卓远被吓的猛地打了个颤,不甘心的看了看李氏后,朝着念瑶出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李卓远走后,屋内仍旧一片死寂,过了许久,齐伯奉冷声道,“我本想着你照顾瑶儿还算尽心,可到底不是生母……别再有下一次了,否则……”

齐伯奉没有说完,可李氏也能从语气中听出危险来。

当年念瑶母亲去世,念瑶哭了几日,齐伯奉便在旁边守了几日,念瑶后来又不肯吃饭,齐伯奉便陪着硬是一口水都不喝,最后还是念瑶看着父亲不忍心才肯吃东西。

齐伯奉这是把对念瑶母亲的所有爱意转化到了他们两人的孩子身上了。

李氏这些年来虽说做了正室主母,可在面对念瑶时,却始终带着小心,就如同今日,只不过是一句话罢了,念瑶还没说什么,齐伯奉便已经恼火成这样。

“是……”李氏轻声应下。

齐伯奉再也不看她一眼,冷哼一声直接拂袖而去。

*

屋外,李卓远小跑了几步,方才追上提前走的念瑶。

“瑶儿妹妹,你先莫要走。”远远的,李卓远冲着念瑶背影喊道。

念瑶顿了顿,这才转过身去。

李卓远看念瑶停下,这才松了口气,他眉间微皱,说道:“瑶儿妹妹,你这病状这么些年了,也该习惯才是,方才是姑姑也不是故意的,我瞧着姑父像是要为此事生气了,你还是回去认个错劝劝姑父吧,不然总不能因这就影响他们夫妻间的感情吧。”

说教一般的语气,念瑶听着却仿佛是在听天大的笑话。

父亲是宠着她,可也从小教她读书,明白事理,像李卓远这样颠倒黑白的话,比笑话还可笑。

“敢问,我为何要认错?”

“有长辈在,你直接甩脸色离开,这难道不是错吗?”李卓阳言之凿凿,硬是给念瑶安了个罪名。

念瑶压下心里的委屈,一步一步走过去,“若不是她先说出那话,我何故会走?你问我之前,怎么不先想想她做了什么?还有,齐府家中请的有教书先生,并非只有你一个人读过书,不要见到谁就去说教,表兄这么好为人师,又这般高才宏学,不知道科考榜上什么时候才会有表兄的名字呢?”

这话说到了李卓远的心事上,他脸色瞬间黑了下去,再也保持不住脸上的随和,“我是一番好意,瑶儿妹妹也太刻薄了些。”

“你说谁刻薄呢?”还没等怒火越大越大的念瑶开口,墨玉已经上前一步挡住了念瑶。

墨玉年龄大且身材比一般姑娘的壮实,小时候齐铭欺负念瑶的时候,墨玉便没少仗着身强体壮替念瑶出气。

李卓远还想分辨,下一刻墨玉一胳膊便推了过去,“问你呢,你说谁刻薄?!”

墨玉的手推在了李卓远的肩头上,一般人被这么推一下,譬如齐铭,则会被推的往后一趔趄,可李卓远瘦弱,小身板看起来还没墨玉一半壮实,被这么一推,当即趔趄着倒在了地上。

于是他一个大男人便这样被墨玉推到了,一屁股摔在了身后的雪堆上。

“噗嗤”一声,念瑶在后面没忍住,笑了出来。

“诶唷,姑娘你可看着呢,奴婢可没使劲儿啊,这不是讹人嘛这……”墨玉也没想到会这样,原本还掐着腰,这会儿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并非是墨玉逾越,因齐伯奉宠着念瑶的名声实在太大,他又是三品的督查院长,就连一品大员也能随时参奏,墨玉又是齐伯奉亲自寻来看护念瑶的,早些年就连齐铭都被墨玉收拾过,更何况李卓远这么个没名没品的远方亲戚。

“李公子,您能起来吗?要不奴婢拉你?”

李卓远闷着头没应声,没面子的自己拍了拍屁股起来,才刚起身,便被身后冬青树上的落雪砸了满头,狼狈的再也说不出一句教训人的话来。

周围行走过的下人自然没错过这一幕,各个捂着嘴偷笑,李卓远拂掉一些雪后,一声不敢再吭,黑了脸迅速离去了。

看李卓远得了教训,念瑶心里的气儿这才算消了些。

说来也是巧合,那冬青树上堆积的雪虽多,可正好在李卓远起身那一刻掉下来。

念瑶抬头去看这棵‘正义’的冬青树,却在旁边的墙头上瞧见了一抹黑色的身影迅速落下。

“等一下。”

念瑶说罢便匆匆走到了墙外,接着就看见齐泽一身黑色正欲离去。

她属实没有料到竟然是齐泽,要知道他昨天可是在雪地里跪了五六个时辰,纵然没有残废,也总是要养上几天的吧。

可此刻的齐泽连墙头都能爬了,他是个铁人不成?

“你腿好些了吗?”念瑶缓缓走上前问道。

齐泽闻声转身,念瑶这才发现,齐泽的腿走路姿势仍有有些怪异。

看来他也不是个铁人。念瑶默默想着,等齐泽说话。

此刻周围仍旧有下人来来往往,齐泽眼神中全然没有上午念瑶去看他时的戾气,平静的好似能溢出水来。

那平静又淡漠的样子,好似换了个齐泽,念瑶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做梦去看的他。

齐泽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念瑶,漆黑的眼眸中是念瑶看不懂的幽沉,平顺的呼吸声轻轻在她耳边接连不断,许久,齐泽方扯动嘴角。

“这跟你有关系吗?”

他声音低沉,眼神像藏了潭水般幽邃,话中的寒意在这冷冬中更显狠厉,念瑶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心中打起了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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