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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萧索,雨淋漓,太阳升升落落,斗转星移。

转眼几十年已过。

具体是多少年呢,沈兆风也说不清。离开仙家后的日子跟上了发条似的往前走。

等村里的垂髫小儿抽条般长大、阿嬷老伯葬在村旁墓塚的时候,冷融在房子里点了把火,幻了两具焦/尸在里头,俩人准备换个地儿待了。

过于持久的年轻相貌,在凡间很容易叫人过多注意,因此俩人不得不换个地儿住。

中途两人还吵了一架,沈兆风恋恋不舍想在村子里多看几眼,冷融连讽带刺又揶揄她耳根子软,本来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结果冷融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又得寸进尺提起当年面对莫清源时,沈兆风手软的事儿来。

莫清源在他们这儿倒不是什么雷区,但也是尽量能不提就不提;而如今将事情摆在明面儿上来了,沈兆风脾气也上来了:“你自个儿铁石心肠,非得拉着别人跟你一样?莫清源莫清源,我就是心疼这孩子怎么了?”

“是,你看得清,你理性,你上帝视角,合着我就活该呗,活该穿到你书里,活该亲手害了徒弟还他妈难受半天——”

“我告诉你冷融,这几十年我想够了,也想开了。21世纪爱他妈能不能回,我不能对不起我自个儿的良心。要是再重来一回,清源还好好儿地站在我面前,哪怕天崩地裂世界都塌没了,我也断然不会害他,更不会让别人动他一根手指头!”

冷融听了这话,脸色气得发白,他说沈兆风你脑子能不能清醒点,过了这么多年他妈的半点长进都没有。你看清楚了,现在咱俩是一体的!

又仿佛想起来什么,冷笑说:“你护着人家?人家用你护着么,不过是当了几年好师父,难不成原身干的那些混蛋事儿就能一笔勾销了?一口一个清源叫得亲热,人家清源兴许现在正在轩辕台底下琢磨出来之后怎么片儿了你呢!你就从来——”

话说到这儿,似乎又气得忘词儿了,索性一甩袖子干了言情剧女主常干的傻逼事儿——离家出走了。

玄乌剑黑色闪电似的歘一下飞得没影儿,沈兆风在原地转了两圈才冷静下来。

刚才两个人都在气头上,说的话也都不怎么好听。

两人这几十年时时吵架,有时候互相贫嘴,贫着贫着不知道触了谁的弦儿,就得冷战一阵子。

不过在这个搬家的s节骨眼儿上,房子都烧没了又离家出走,这不耽误事儿吗。

沈兆风气得叹口气,心想先把人哄回来再说,于是朝着冷融负气离开的方向走,临走前还从兜里抖出张人/皮/面/具,想了想还是戴上了。

毕竟自个儿当少主时,也到凡间来祝福过几次。虽说照理见过她的人都该寿终正寝了,可这个世界凡间也有许多幺蛾子,保不齐见过她的就有长命百岁的王八精。要是到时候认出她身份来,纯粹惹麻烦。

生香剑一路呼啸到有人烟的地方,再御剑恐怕太惹人注意,于是收了剑御轻功前行。

半日连飞带蹿走了得一千多公里,还没见着冷融人影。

沈兆风心道奇了,这特么北京到上海的距离都有了,冷融一气之下能跑出这么远来?

抬头一看,前头是座城。

这地儿她也有点印象,先前路过这儿时,清文曾给她讲:这儿是洛京,是京师,皇室待的地方,因此龙气足,旁的妖魔邪祟等是避之不及的。

因此仙家若是受了重伤,十有八九会到洛京来修养,有好事儿的,就顺便替皇家管管事,捞个国师当当——因此凡间传记里将一些士大夫写得天花乱坠,后代人瞧着可笑,实际上却真是仙人下凡。

难不成冷融到城里去了?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下来,零碎的星子拱着一弯月嵌在暗蓝天幕上。沈兆风瞧了瞧城里,城里已燃起灯笼烛火——并且异常热闹,跟那时皇家出巡有得一拼。

城门已近关闭,不少急着赶着进城的乡民匆匆赶着骡牛等往城门挤,沈兆风犹豫一瞬,还是混在人群里头进了城。

既然是路痴,就得有路痴的自觉。

沈兆风凭着打游戏的经验,先抬头瞧了瞧附近最高的建筑,找个没人的地方飞身蹿上去,直直蹿到楼顶上。

这楼富丽堂皇,楼顶也收拾得干净——干净得脚底打滑。

这一滑就滑出个瓦片去,下头当啷一声,有女子惊叫起来。沈兆风忙屏息凝神伏在屋脊上,里头有男人醉醺醺地问:“出了甚么事?”

方才惊叫的那位女子嗲声嗲气,娇声道:“外头碎了甚么东西?莺莺胆儿小,扰着爷了。”

男人还没说话,另一位更嗲的接话道:“是野猫发/春儿罢,昨夜里嚎了半宿,跟吊孩子哭丧似的。”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说甚么丧气话,平白的坏了爷的气运——可得好好儿罚你!”

随后里头莺娇燕喘的,沈兆风总算明白这里是个什么地儿了。

是他娘的红/灯/区啊。

下头战况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沈兆风感叹一声体力真好,猫着腰刚要往四处看,便听见旁边有脚步声。

刚闪身扒在斗拱底下,就听见楼顶上有人自言自语道:“方才明明听着这儿有动静,怎的又没了影子呢。”

又一位说:“我就说听错了,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畅情楼偷细软?卢哥儿怕不是昨日与那窠子厮混得晕了脑袋,连带耳朵也着了魔!”

“我看你小子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两人笑骂一顿,先说话的那个又啐一口,骂道:“一群娼/妓养的!平日里哥哥弟弟叫得亲热,今日一有热闹事,全溜得比兔子还快!”

另一人劝道:“哥儿消消气,那帮小子没见过大场面,一听梵无上大士躬临,全贴到街上去瞧了——”又低了些嗓子,道:“哥儿也知道,二狗那小子一心想着讨老婆、求姻缘呢!”

卢哥儿似乎消了气,声音却仍粗里粗气的:“他那癞□□样子还想讨老婆?”又笑道:“梵无上大士哪里管得这档子俗事,人家是真佛,度的是众生!”

“诶呦,卢哥儿知晓的可真多……”

沈兆风听了一会儿,心里头有些踌躇不决。

一般照剧本来说,自个儿听到的算是关键信息,是不是就得往街上去瞧瞧那什么大士啊?

可又转念一想,这要真去了,万一又碰上什么事儿,那就又让人头疼了——自个儿现在可是避世状态。

正这么想着,冷不防身子叫人一撞,眼瞧着一黑影从身边窜过去,自个儿一个没稳住,往下倒去。

生香剑没了。

沈兆风是贴在屋檐边儿掉下去的,她是万万没想到真有贼有胆子来偷她的东西。

反应还算快,掉到一半儿伸手扒住一扇窗的窗沿,抬头一瞧吓了一跳——一人正笑眯眯立在窗前看夜景。模样挺好看,就是眼睛里媚/气太重,教人辨不清男女。

沈兆风正庆幸这人没低头往下瞧,就听屋里咯咯笑得清脆,几道银铃似的声音娇道:“好哥哥,窗外有甚么好瞧的,不如来瞧瞧奴们。”

立在窗边人的手本正扶着窗沿,这会儿又缠上来四五只柔荑,屋内一时春意盎然。

沈兆风趁着里头人正厮磨,一蹬腿再次飞身上楼,瞧见黑影已窜出老远去。

三更半夜的,用仙术无异于在考场跳芭蕾,太他娘的亮眼了。

沈兆风一咬牙,也骂了声操蛋,踮脚飞身追向那贼影去。

贼影窜了两蹿,沈兆风后悔了。

什么叫大隐隐于市。

那死贼蹿到街边往下纵身一跃潜到胡同里,沈兆风眼瞧着他又从小胡同窜出去,直直挤进大街上,人海里。

操蛋啊。

你哪怕海底捞针呢,顶不济将龙王请出来。

可这人海战术,这他妈,这他妈。

沈兆风吞下一口恶气,也缓身潜进人群里。

草他娘的,先前怕生香闻到人血兴奋便封了咒术,现下也不能直召。

她正想着该怎么办,人群突然涌动起来,男女老少皆退避到街道两旁,原本就熙攘的街道此刻更是喧嚷,更有不少人屈膝跪下去,泪眼婆娑双手合十道:“梵无上大士现身说法了!大士度众生、好慈悲呵——”

在一阵欢呼、鬼哭狼嚎中,沈兆风抬头看去,远处一辆花车正缓缓行来。

花车顶是莲状,金莲,足有千瓣之盛。鎏金车身刻着楞严经,辕上坠佛珠,轮间滚舍利。

前呼后拥比皇室出巡更为奢靡,檀香味隔着老远都熏得人心慌。

车身前头四位合十垂首的高僧引路,两侧又是并排四位,后头跟着两列仍是垂首念经的僧人,袈裟娑娑,梵音阵阵,车内不时传出铃响。

“梵无上大士度我众生!”

“梵无上大士度我众生!”

人群更喧嚷,待花车渐近,车前帘子骤然掀起,梵无上大士跌坐莲花宝座之上,面戴降伏子,手持甘净瓶。

“汝等皆蝼蚁。然我佛慈悲,度众生,以瓶中露净恶念。”

“三涂苦佛,功德无量——”

柳枝洒净露,众人像狗嗅到生肉一般簇拥前去。

“……”

沈兆风此时此刻终于参透了一句话:封建迷信要不得。

不过她怎么听着这梵无上大士的声音有点耳熟呢。

还没来得及多想,便眼尖瞧见人群中挤着个黑影子——好家伙人海战术把自个给战住了。

这贼显然想跑,但挤在人群里头,腿都拔不出来。

沈兆风蹿身去抓人,这贼逼急了,竟又脱身逃了。

两人一追一赶,离人群越来越远,最后翻到一老庙的后院里。

僧人大多上街随大士度众生去了,因此只有留在前院的几位老僧在做晚课,梵语声声,含糊不清地飘到后院来。

沈兆风四处看一圈,那贼鬼精鬼精的,不知钻到哪里去,她正要挨个进屋搜时,冷不防有人握住她的肩。

回头一看吓了一跳——来人面戴降伏子面具,披着白袈裟,却垂着长发,高挑身影挺拔,在月光下头竟真沾了几分佛气。

本该坐在花车里装神弄鬼的朋友,现在竟然跟着她到这儿来了。

来人没说话,沈兆风也没出声,两人沉默对视,沈兆风脑子里飞速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这号人物。

心里又是一惊——别又是什么老熟人吧。

自个儿都避世避到这儿来了。

又一想——怕什么!老子戴着面具,谁认得出老子?!

早死晚死都得死,她咳一声,问道:“……大士?您晚上好啊?”

梵无上大士抬手,手里横着把剑——正是那生香剑。

沈兆风猛地后退半步并不敢接——废话,换个正常人谁都不敢接。

她略皱眉道:“大士怎会……拿到这把剑?”

大士没说话,将剑扔到她怀里,旁边房顶上咣叽掉下个人影来。

是具尸体。

准确地说,是具已经烧焦的尸体,脖子以下衣裳都没了,徒留一身黑黢燎光的黑炭。脸上表情狰狞,明显受折磨而死。

加上青白月光一照,更显得狰狞可怖。

大士身上的檀香味儿幽幽传来——是佛?

佛讲究物理超度?

沈兆风觉得来者不善,踌躇着要不要跑步,却听梵无上大士压着情绪笑一声,抬手将面具摘了。

面具下,一双美目绿光灼灼,薄唇殷自血,长睫弯自月。

长大了的疯批二徒弟,容貌艳若桃李,美得跟山神妖鬼似的。

“师父。”孔清溪一手持着面具,要笑不笑地往前逼近一步:“别来无恙啊,师父。”

沈兆风脑子里很久没亮过的那个大写红色危字,又开始狂他妈闪动。

危危危危危。

沈兆风条件反射拔了生香剑,挡道:“谁是你师父,别别别过来啊。”

弟子还不能打,打了怕翻车。

妈的!

刚骂完,眼前一空没人了。

身后冷风一动,贴上来个人。清溪在她耳根处一抹,将面具轻巧揭下来。

“这等玩意儿,原来也入得师父的眼么。”

沈兆风拿着生香剑不知道该怎么比划,操了一声,怒道:“为师——我早已辞了宗主的位子,现下不再是你师父,现下咱们恩义两——”

话还没说完,孔清溪突然发疯将人摁下去——就在这佛门清净地,梵音阵阵清净地。

“师父想说,恩义两清?”清溪一手扼着她的脖子,眼睛里神色显然不像正常人了:“该说师父冷若冰霜不近人情呢,还是心如蛇蝎玩弄人心呢。”

沈兆风心说你可别他妈发疯了啊,再发疯我可捅你了啊。

“说话,师父。”孔清溪微微眯了眯眼,沈兆风道貌岸然道:“我心里还是记挂你们——”

“说谎。”

草你妈说也是你不说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沈兆风气笑了——然而刚咧开嘴,这笑就僵在了脸上。

孔清溪,为什么说他是疯批,就因为常常干出些正常人干不出的事儿来。

比如现在。

刺啦一声,沈兆风肩上一凉,膀子上布料被撕开了。

“你干什——草!!!!”

清溪低头咬在肩头。是真情实感的咬,肯定出血了,疼得沈兆风直打哆嗦。

“神经病啊你!!!”她真急了,也不管他娘的凡间能不能使法术,抬手就爆了灵力。

清溪直直被震飞到院子对面墙上,跌坐在墙根,抬眼看她,抬手拭去嘴角的血。

不知是她的血还是他的血。

沈兆风整个人斯巴达了,她拾起生香剑,心说这地儿不能呆了,得赶紧——

“啪、啪、啪——”

循着声音抬头看,冷融面无表情立在庙堂屋顶鼓掌。

“师徒情深啊。”他扫了一眼孔清溪,最终目光定在沈兆风身上。

“看我做什么?继续。”

沈兆风拉了拉肩头的衣裳。

今晚这风,属实有点喧嚣。

作者有话要说:  就挺那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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