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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四变了卦,表示要捎走本来打算托管于此的小宠物。

得知他要走时,徐行之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说要把兄长留……”

“他是我养的人。你想要啊?”他凤眼一眨,顾盼风流,“……不给了。”

徐行之:“……”

他这副反悔无赖相让徐行之想揍他。

随后,徐行之找到了在廊下坐着的徐平生,问他是如何想的。

徐平生口咬着纱布,一圈圈地给自己被酸枣枝子刺伤的手心包扎。

元如昼为他治伤时,徐平生一直紧攥着双手,是以未曾发现他新添的伤口。这些还是徐行之第一个发现的,那一手的血痂密密麻麻如蚁穴,一眼看去着实触目惊心。

但于徐平生而言,这些伤口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不过就是一身不大好看的纹身罢了。

徐行之在他身侧坐下,徐平生侧过脸去,看清来人是徐行之后便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唇角微微翘起,生动可爱得很。

徐平生与徐行之本为一母所生,却是全然不同的俊法,眉眼高低各不相同,唯一相似的只有一张嘴。偏偏之前的徐平生忧郁敏感,落下了苦相,唇角常年下垂着,和徐行之永远张扬灿烂的笑脸一比,兄弟二人这仅有的相似之处也被抹消了。

徐行之至今还没能习惯对自己温柔可亲的徐平生,有些受宠若惊:“……笑什么?”

徐平生抿着嘴巴:“你真像我弟弟。”

徐行之藏在袖下的左掌微微收紧了:“……是吗?”

徐平生缠满纱布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在发现自己并不能用肢体表达出自己的弟弟有多好后,只得悻悻地作罢,唧唧哝哝道:“……我弟弟就是矮了些,若是长大后能像你这么高,那就太好了。”

徐行之沉吟,想到了多年前在小镇中相依为命的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对小的那个抱怨不休:“你长这么快干什么?买衣料,买鞋子,每月都是一大笔开销,我挣的钱都花在你身上了!”

小的那个低头看一看自己修长又健康的胳膊腿儿,笑靥灿烂,明明如皎月:“……哥哥,那我慢点长,等等你呀。”

大的那个哑了火,伸手翻动着眼前新置下的衣料,嘟囔着不甘心道:“弟弟怎么能比哥哥长得高?不像话,混账。”

想到往事,徐行之亦含了浅笑:“和我一样高,那不就是比你还高了吗。”

徐平生托着下巴,对自己充满自信:“我还会长的。”

徐行之心中微恻,往他身侧坐了坐,和他一道仰望这长青碧空:“……留下来吧,别走了。”

徐平生诧异地看向他,半晌后,他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弟弟还没找到。”徐平生清点着自己必须要离开的理由,“元师姐回家了,也很安全。……还有,卅四他虽然很讨厌,但现在遇了难处,有人要追杀他……我在这时离开他,留他一个人在外面飘荡,不好。”

徐行之知道,自己留不住卅四这无拘无束、飘叶浮萍似的人。

兄长既是下定决心要随他去,那自己定也是留不住他了。

他平素张扬的眉眼垂了下去:“兄长自己愿意便好。”

徐平生一张白净面庞微红了:“不是我愿意。……是卅四求我。我,勉为其难。”

说罢,徐平生起身欲走,走出几步开外,又想到了些什么,返身走了回来,自前胸摸出一卷干净的手帕,摊开来,抓紧袖口,将帕间的酸枣擦上一擦,塞在了徐行之口中:“我要走啦。这个你说不定会喜欢,就送给你吃好了。”

徐行之含着酸枣,不嚼不咽的,仰头看向他。

只有在徐平生面前,他才会露出这般柔软无措的一面,不知道说什么才对,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讨他欢心,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在徐行之懵然无措时,徐平生竟主动上前一步,拥住了他。

冰冷的身体碰到另一具冰冷的身体,就像雪人抱住了雪人。

徐平生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做出此等亲近之举,然而仅仅是看着眼前人央求的眼神,便忍不住想起自家那个想靠近自己又缩回手的小孩。

悄悄犯了几句嘀咕,徐平生反倒先坦荡起来。

……有什么呢,想抱就抱了。

徐平生抚着徐行之的肩,用尽可能温柔的腔调安抚他:“我会回来的。如果找到我弟弟了,就带他来给你看啊。”

徐行之的牙齿擦破了酸枣果皮,浓烈的酸涩气在口中溢开,他眯起眼睛,说:“……好啊。”

在山中淹留至午后,徐平生随卅四一道下了山。

临行前,卅四把徐行之拉到一边,说:“行之,你不必太过介怀。徐平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清醒上一日半日。要是哪天他突然跑上山来闯阵,喊着让九枝灯把你还回来,到时候记得给他开门,告诉他你回来了。”

说到此处,他耸一耸肩,看向在山路旁的林道穿行忙碌的青年,唇角隐隐噙起笑意来:“……虽说等那阵清醒劲儿过去后,他定是又什么都记不得了,但总是聊胜于无的。到那时我会随他一起回来,我们下一次比剑,便约在那时好了。”

风陵山的冬日也是青翠的,春意更是来得极早。在二人说话间,从刚才起就在林间钻进钻出的徐平生跑了过来,手中捧着满满一束正在酝酿花苞的山花,新鲜的冬泥还成团地聚在根部,随着他的动作窸窸窣窣往下落。

他越过徐行之与卅四,径直走到披着外袍、歪靠在通天柱侧陪徐行之送客的孟重光面前,不由分说地把花推至他怀里。

孟重光捧着一把沾泥带水的花苞,眨巴眨巴眼睛,颇为不解。

徐平生没头没脑地道:“……你要对他好啊。”

他送花的动作像是在贿赂孟重光,但听口吻却更像威胁。

孟重光却很明白他的意思,将不正经的站姿扭正,把花抱在胸前,认真点头:“……我会的。”

卅四上前一把勾住了徐平生的肩膀,顺势对徐行之一摆手:“行了,就送到这儿吧,啊。走了。”

二人顺着山道走了下去。

徐行之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身影渐行渐远。

孟重光捧着绿油油的花叶子走上前来:“师兄,回殿吧,午后起风了,小心冷着。”

徐行之收回目光,随之转身:“……不是说靖安一带有尸宗出没吗?我与曲驰约好了,晚些时候会去剿除,你留下守山便是。”

首恶罪魁尽管已经伏诛,当年那些作乱之徒亦没有轻纵的道理。

孟重光轻声撒娇:“师兄不要去,我去。”他把那一把绿叶亮给徐行之看,“我都答应师兄的兄长了,要对你好的,怎么能叫你劳碌?”

孟重光不显摆还自罢了,等徐行之目光一扫、发现他胸前泥污一片后,立即毫不留情地戳了戳他的脑门:“看看!也不小心着点,衣裳都弄脏了!”

孟重光被戳得往后一倒,随即不倒翁似的一弹,拱在了徐行之肩上,偌大的个子生生被他作出一副柔情似水的小猫相,配着他那美艳如神的脸倒也不违和:“弄脏了,师兄就帮我洗呀。左右我们已做好约定了,我主外,师兄主内;杀人我来,救人你来。”

徐行之可不记得曾和孟重光做过这样的约定,不觉奇道:“……救什么人?”

“拯救世人呀。”孟重光吻了一下徐行之的耳朵,声音酥得叫人心软,“师兄好好养着我,把我这只为非作歹还会杀人的妖物关在风陵山,可不就是拯救世人、功德无量吗。”

徐行之愣过后,粲然地笑开了:“也对。”

领下了这份任重道远的任务后,徐行之抬起右臂,搭住那身软嘴甜的老妖精的肩膀,说:“进去吧。更衣后我们一起出发去靖安。”

孟重光想了想,没有拒绝,目光调转后,落在了徐行之从长袖中垂出的木手上。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事,抿唇乐出了声。

徐行之看向他:“怎么了?”

孟重光伸手握住了他的木手,暗自发力捏了捏:“师兄,我还有一个礼物打算送给你。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我做成了,再给你一个惊喜,可好?”

在二人切切察察地说着些蜜语甜言时,卅四与徐平生早已走出数十尺开外。

卅四一扫送徐平生回风陵来时的沉默寡言,话比往日稠出了一倍。

徐平生被他吵得耳朵疼:“你不要说话了。像喜鹊,吵死人。”

喜鹊又不是骂人的话,还挺喜庆,卅四便不跟他计较了,搂住他的肩膀,难得好脾气地征求他的意见:“你说,咱们去哪儿?先去漓江玩一圈吧。我听说那里山好水好,也养人。若是有人来寻仇,在山水里比试也挺诗情画意的。”

徐平生颇不赞同:“若是打起来,岂不是平白污了人家山水风光。”

卅四其人颇有几分贱性,徐平生不叫他去,他便果断拍下了板:“决定了,咱们就去漓江。”

徐平生瞪他:“你既已决定了,还多此一举问我作甚?”

说罢他就扭过头去,还没出山,就先和身边人闹起了脾气。

卅四却不气,反倒越看徐平生越顺眼,觉得这个旅伴真是合极了心意,贱皮子地搂住他的肩膀,朗声笑着往山下走去。

徐平生心中不快,一是因为卅四言行着实欠揍,二是因为心中还存有一点心事。

……在他看来,那个像极了自己弟弟的人,应该配一个性情温平良和、会过日子的女人,腰宽胯大、白白胖胖的,能生养,也能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如果他一定要喜欢男子,前些日子与他们同去且末山的那个姓曲的师兄就很不错。

……可为什么一定要是这个看起来只有一张漂亮脸蛋的小白脸呢。

徐平生很是替他愤愤不平,但眼见二人难舍难分的样子,他又说不出棒打鸳鸯的话来。

退一万步来说,他又能以什么身份去管这样一个陌生人呢。

因此,虽然小白脸看起来非常不可靠,但自己已送了花给他、且暗暗表明徐行之背后有自己撑腰,他就应该不会欺负徐行之了吧。

这样想着,徐平生挺了挺腰杆,回首望向山门处。

与此同时,一线灵犀在即将踏入山门的徐行之心间闪过。

他回头一望,恰与徐平生四目相接。

徐行之脑后所束的缥色发带顺风扬起,徐平生一头掺白乌发也被同一阵风掀起,迎风翻飞。

二人均是一愣,旋即相视一笑,目光生温。

很快,他们各自回过头去,背向而行,一向山,一向水。

然而山水轮转,终有一日,必会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倒数第二章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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