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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叶盼望简云楟太久。两国虽已经签了停战协议,但因他是主将,还有许多事务等待处理,以致归期一拖再拖。冬雪已去,春花初苞,绿叶翻起,归人路遥。

她知道颜申走了,听说陆探微并没有去送。在陆探微这般的态度面前,项叶一方面厌恶男人在情事上的随心所欲,一方面也宽下些心,毕竟,温清硙是值得最好男子的。配得上她的人,又怎可一心二分。

她以为陆探微还会来找她寻经问道,或者托桃抱巧,倒没想,一连十数天过去,都不见人影。

她虽比旁人管得住心智,但正常的糟乱心思也是会起的。八卦像口煮鸡汤的大铁锅,一点料洒进去,扑来的香就要吸引一村子的人都出门找。尽管这鸡汤往往是闻着香,吃下去却寡淡的,但人还是爱闻爱找。项叶偶尔也如此,她很好奇,陆探微自杀那天,和贵妃到底说了什么,以至于让这十年来面色不变温淑的人,那日不住地自言自语,看着可怜又悲凉。

项叶心里挂着简云楟,琴也练得不好听,一弹起来,曲中尽显相思意,惹得阿舒她俩常听得泪汪汪,她只好少碰。师父的功课已经做完,哥哥最近事务又多,董棾和她的判官打得火热,华姐姐又去寺庙祈福。一时之间,这偌大的京城,竟无一人可作伴。没法子,她便打算起个大早,去登登山。山中声,不成调,自有曲。林间色,不乍眼,自悦静。

项叶始终明白,人的心是一支要捧在手里小心呵护的花朵,渴了的时候要喂琼浆,不能灌泥水。光很少主动地扑过来,可你能抱着它始终逐阳。在飘摇之中,花朵很难纹丝不动。但倘若你日复一日地盖上土壤,它就会渐渐回稳。项叶想,现在的她,是需要这样一次挖土的机会的。

她去了禺山,春日踏青的人本来很多,但今早天气偏冷,大家想是都懒在家中。项叶带着阿舒,路走得又静又稳。

如果你很好奇一件事情,而你不能去查,更不能去问,表现出多一点的留心都不合适,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项叶看着头上的鸟群飞起,又群停下,再扇动,再止,它们不断地在一棵又一棵树间路过,难道只为了离开?

她想起了贵妃没进宫以前的夫君。项叶听过很多有关他的事迹,和陆家一直以来的显贵不同,他出自寒门,三十岁以前,一直默默无名地在任州当着一个小官。直到那年几地连害水患,他献的治水策精妙绝伦,一套施之,获利众多。在治水五年后,就被先皇调到了京城任职。后来作为虽然不大,听爹爹讲,却是个极勤恳本分的人。

贵妃和他的故事,大致也是能写成戏文的。

自陆华成了贵妃后,她从前的事,便不准任何人再提了。可是,如果不是真心,谁会选择在豆蔻年华嫁予叔辈半朽,抛弃贵第公子甘入寒门做妻。如是真心爱过,天下已将他除名抛体,除了你一个人,无法忘,又不能提。这又是一种怎样的苦难呢。

项叶总觉得,人与人之间,常常靠礼制维系关联,依教导和智识彼此理解,又凭本性的情感指引互相取暖。可你要真正了解一个人,是很难的,了解自己,都足够困难。这些并不只靠时间的长短,或者书本的记载,它需要的远比此更多。

贵妃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项叶隐约地感到一些不安。这种变化本来与她无关,但贵妃处在高位的金椅旁,陆家树脉的叶顶端,她对皇帝的影响,十数年来,项叶一清二楚。她找不全贵妃变化的原因,可她能确切地感知到,有些东西,在瞬息之间已经换面,即将到来的,很可能会让人大吃一惊。

项叶爬了大半的山,前头忽然见到条黄发绳在飘。她一看那影,喜得不行。当即悄声蹑步过去,从背后吓拍那姑娘的肩,大叫一声:“温清硙!”

温清硙被吓得一抖,但头没回。

项叶耸耸肩,让阿舒退远些,自个儿在她身旁坐下。

她们旁边就有个亭子,黑檐红柱的,俩人偏偏不坐,就要歪在亭外近林的泥路上。今日云本来就重,她们来得又早,泥里尽是湿的。一脚下去,浆都漫黄了鞋面,一坐下,裙子也软得脏。

项叶拐拐温清硙,问:“你怎么今日不当班,有空来踏青?”

温清硙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空空地盯着前头,回:“不想去,就找人抵了。”

项叶吃惊地问:“你竟交了可换班的朋友,是谁?”

温清硙咂咂嘴,语气不好:“陆探微。”

项叶“啧啧”两声,没答话。

温清硙烦躁起来,她横项叶一眼,问:“你又怎地一个人找上来了?”

项叶说:“我心乱得很,没法子,来静静。”

温清硙说:“那倒巧了。”

项叶看她这模样,又挪得离她近一点,一把挽住她手臂,说:“怎么,咱们神仙的温姐姐,也有了烦心事?”

温清硙想把她手甩开,又被缠得更紧,她不耐烦地又横她一眼,扭过头,挤挤嘴不说话。

项叶“噗嗤”一声地笑出来,整个人都偏靠在她身上,说:“温清硙,你生气好好看。”

见美人不理她,项叶又拉着她的手摇,说:“你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我叫人去收拾他。”

温清硙伸手把她脑袋推远,说:“有事说事,你在烦些什么?”

项叶努努嘴,改为牵起她的手坐直,抖了两下腿,又拉着她手上晃下悠,荡到温清硙快没了耐心,才又讲话:“我只是觉着,有些无力。”

温清硙说:“你现在才发觉,已经很幸福了。”

项叶说:“你无力的时候,常做些什么?”

温清硙回:“做有余力可进之事。”

项叶一笑,又问:“那你烦些什么?”

温清硙说:“我最近,有很多不解。”

项叶问:“关于爱情?”

温清硙说:“我一直认为,真正的爱情与关系不同,世上大部分人拥有的是需要的关系,而不是真正的爱情。”

项叶说:“确实如此。”

温清硙说:“爱情也是需要的关系,但不只如此。我现在依旧这么认为。”

项叶说:“那你迷茫什么?”

温清硙讲:“陆探微的所作所为,好像驳斥了我曾定下的观点。”

项叶说:“是因为他中间和颜申的事情,还是因为他的自杀,让你害怕了?”

温清硙说:“你觉得,他真心吗?”

项叶举起三指朝天,说:“苍天可鉴,绝对真心。”

温清硙说:“那这是爱情吗?”

项叶点头。

温清硙讲:“可我认为,能让你为之付出一死的爱情,该是两个人的爱情。是因为心与心真正地融在一起,灵魂也死死地纠缠住,永不分离。是那种无法言说也割舍不掉的认定、相惜,彻底地交出自己,又完全地呵护他的心灵和,是两颗心之间的那点无形的拽住你的东西,使你愿意为其付出生命。可他,又是为什么愿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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