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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笑,然后轻轻坐下。明明她的身下什么都没有,她却能在空中坐得那样稳。
随着她坐下,月亮的光打到她额上,她轻轻朝着月光照来的方向闭上眼睛。她一闭眼,全世界都安静了,没有一个生灵敢打扰她的静谧,她的静谧就像冬季湖面结起的冰,那么给人距离,表层流动的冰纹却是那么生动和美丽。
唯有两棵大树,不识相地想再看一眼她眼中那流星的光彩,那宇宙的幽黑。它们以为月光刺到她的眼睛,于是相约着朝她头顶递去一片茂叶,遮住她脸上的月影,却没想到,得到了她最冰冷最含恨的回视。
大树激动地颤抖,一方面为得到了她的关注而惊喜,另一方面又因逆了她的心意而羞愧、深感痛苦。它们想赶紧朝两旁躲开,却又被女仙施了法定住,就这么原封不动地遮在她的头顶,大树不明白,如果自己没做错,那刚刚女仙眼中怎么会出现怨怪和恨意,难道是它们被美貌迷了眼睛,而自动生出了幻觉?
她不再理会这些盲目追随者们自娱自乐的游戏,她盯着邝竒,说“你心性倒算可以。不跟个好姑娘处处算了,怎的挑上这个。”
“喔,原来你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骗人不算什么大事。我年轻的时候,看见所有神啊仙啊的都烦,但逗他们嘛,总有乐子。各种稀奇古怪的宝贝也总能搜罗给我。我们长得好看,和他们说几句话,本就是他们最大的期盼和荣幸。”
“你错了,我怎么会残忍呢。我是洁身自好。那么多爱我的,难道我能一个个都爱过去?”
“人心能不能辜负我不知道,反正仙的可以。他们挺会来事,也挺知趣,个个都来爱我,个个也都听话。不听话了,我就找一个比他更厉害的叫他听话。”
她又玩弄似地甩了邝竒一巴掌“我告诉过你,不要把我的名字,和那些污秽放在一起提。你再提一次,我可不顾谁在看,就要你的命。”
“几千万年来,我见过的人也不少。像你灵气这么丰腴的,大多丑得不忍看。为了帮你,我特意从水里出来,等你下山了,日日给我烧香祭祀就是。我可不爱吃羊,一嘴的毛,硌得慌。”
“自然是帮你度情劫啊,擦亮眼睛吧,愚蠢的男人。你面前的姑娘可不是草原上痴傻又纯白的硌嘴羔羊,她的千副面孔欺骗过男子双双,收买斗倒了多少姑娘。别以为自己历经千帆了就辨认清明,经验再丰富的柴夫走山路时也会不慎掉入猎户提早挖好的大坑,在你落到底之前,全以为自己走的是平坦大道,还一路都是银子,看哪都花香鸟语。”
“污蔑?她也配。”
“诶,我突然好奇了。你能为她做到哪一步?”
“不然你自杀好了,你自杀的话,我就放过她。”
“报应?”她冷笑,说“看来是太给你脸色,也怪我没提前告诉你,平生我最讨厌听见四个字,就是因果报应。”
她实则气得已七窍生烟,满心悲凉的苦楚像盖不住的活泉,拼命往心这个小框外溢水。可在别人看来,她好像只是薄怒,她神圣的外貌不容许过分的情感显现,如果需要一切都是美的,自然也要一切都是淡的。
她在手下运力,气团凝结起来是纯度极高的蓝色,在一堆雾气之间显得妖冶。
邝竒快要逃不过死劫了,这一切只因他不听劝告,非要讲实话来惹得女仙不快。
女仙妖冶的蓝气朝邝竒抛球似砸去,邝竒看着洪毣,洪毣的眼泪已经淹没了她整个眼眶,泪水还在集聚,眼眶一直颤抖。
邝竒轻轻地看着她笑,就在毁天灭地的蓝要夺走人性命的时候,一道黄光突然闪现,隔在了邝竒前面,两力抵消,唯留下一阵狂风。
女仙的衣裙被狂风吹起,惊讶的是,衣裙里面没有身体!
司命来了,她站在邝竒身前,又看了几眼洪毣。她浮尘一挥,两人被尘毛一扫,全都昏了过去。
女仙还是慵懒,司命看见她这副模样,心里难免不忍。昔日,她是多盛气凌人,光彩熠熠,美至超绝万物,而今夕虽美,却总含着股病味,像落了水被救起来之后久缠病榻的弱女,对了,她可不就是落了水吗。
司命微皱眉,和她说“华西,你擅自出黄池,戏弄他们也就罢了,又怎能轻易动杀心,你明知……”
女仙原是华西,活在传说中的三界第一美女,见之者未有能忘,不见者难抑好奇。
她的故事尽是绮幻,被仙传尽。女仙恨她、想成为她,又以她为戒,男仙怜她、叹她愚蠢,又殷殷期待。
对司命来讲,华西是一本一望即知结局,却永远都在连续故事的书。她生来就是最好的本子,司命创造很多故事的时候皆会给人赋予她的影子。
司命爱她的美貌,爱她的肆意,也爱从她身上体现出的那些仙的恶性,不止她的,还有别的仙。她又热爱虚荣,喜欢司命将那些人间的丑女子都编成她的一部分,可她们又永远没有她漂亮,她是无可替代的,好像只要那般做了,便能离名望高重的神更近一步,便能让自己的名字永远悬在万仙上空。
因此,在很多年前,她们成为了好友。一次,华西心血来潮,让司命把自己的眼睛画下来,安在一个凡女的身上。她想看看,这张脸上她最满意的部分,流落到了人间,会引发些什么故事。
虽然她们最终因此都受了责罚,但那件事却实实在在地做了。
司命画技再好,也画不全华西眼睛的光彩,她生得实在太美,笔一落下,就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不管怎么画,都会给她的美目添上呆板。后来两人实在无法,只好从中选了有六分相像的那副,带去转生河旁,给一个刚来投胎的凡女安上。
华西不想要找一个和自己拥有相同性格的女人来用她的眼睛,那样的话,等她坐在往复镜前看人间戏本的时候,她就会反胃,就会恶心。她早就受够了那些无脑仙子们对她的一切追捧和模仿,她们学着她采东海边的芭蕉叶做扇子扇风,导致东海边的芭蕉树一时全被掠成空杆,光秃秃地抵不住下次雷雨仙醉酒;又学她用月季花编手链,逼得花神的花池子内一百年都只种月季,平白惹了神的不喜;她穿麻衣,全是因为那天,本岔好了空相约的男仙们,一时不巧全撞上了,几人逮住她就要痴缠着理论,她为了躲开他们,才临时变了件粗衣掩体,却不知被哪个坏心眼的仙女又看见了,逮住就传了出去。等再办宴会,所有人都穿粗麻,逼得她自己也没办法好好打扮,只能以身作陪;更别提那些学她坐姿、学她语气,学她表情,学她施法用指的疯癫……华西早就受够了!她和司命一早约好,要找一个与她性格完全不同的人,来用这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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