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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发不想搭理那个女人,她朝东发走过来,东发转身就往反方向走。
恰好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弟弟。
弟弟说:“你慌慌慌张张地跑个什么,难道有鬼在追?”
东发拽他的袖子,回:“这次真的有了!我不想理她,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弟弟往她身后瞟了一眼,也没多问,只无比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他把她带到了后花园的秋千边。
秋千下面是一小片的花园,弟弟给她介绍,说花园里种的是月季。现下赤橘色的花开得正顺,苞苞吐情。
东发自小和麦田作伴,原以为金黄色已经是世上最美的颜色了,现下见到清白下的吐光月季,又觉得这种美是那么的新奇和唾手可得。
弟弟让她坐上去,自己推她玩。小东发看着花田,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渴望。
弟弟看见她的表情,只身去给她撇了一朵回来。
弟弟把花递给东发,东发先却不接,她责备地开口。语气里携带哀痛:“你为什么要把它摘下来?”
弟弟感到莫名其妙,回:“你一直盯着看,难道不想要?”
东发已有些生气:“再喜欢,看看就好了,何必非得摘下来。和那些野花一样,你今日采了,不到明儿个清早,它们就要萎了。”
弟弟耸耸肩,见她不要,转手就要把采下来的花扔回花田。东发又急切地叫住他:“你又要做什么?”
弟弟说:“你不要,我扔了便是。”
东发说:“拿给我。”
她拿到花,小心地摸了花的绿叶,又凑上去闻花的香味,然后笑得一派天真。
弟弟看她,此刻也终于脱掉顽童的气派,笑得温柔。他在心底暗骂东发,明明喜欢得不行,表面上偏要装得厌恶。小萝卜头!
他主动上去,想给东发推秋千。
东发有些怕他,直推辞躲开,却被他按住双肩,止在了秋千椅上。
荡起来的时候,一切都在空气里欢快地流动,一切都归给跳动的安静统辖,她什么都忘了。回不了家的恐慌,对弟弟的厌恶和害怕,喜欢身上的脂粉香而挂念不能长期拥有,想吃席上的那些玉盘,又感到很困,现在就想睡觉……荡起来的时候,仿佛就是天空中展翼的鸟,虽然遵循着固有的摆动轨迹,却依然那么自由,无忧无虑。只想一直荡,一直荡下去……
弟弟推她忽然推得用力,秋千一下荡出好高好远去,东发被吓到了,尖叫出声。
弟弟笑得开怀,推她更坏,东发回头骂他:“坏萝卜头!”
弟弟回:“臭萝卜丁!”
他推她的力气越来越大。东发尖着嗓子叫,边叫边骂他。
等飞在空中久了,心眼一上一下地习惯了,东发又开始大笑,笑声如田间报早的麻雀,麻雀怕人,人一来,跳着就要飞到树上,不敢多吱一声。人一走,便伙同着家人们开喉放声,打脆天上一早的白茫茫,直飘进过路人的耳朵。
她还是很讨厌弟弟,可现在把讨厌忘了,因为一切是那么快乐,那种轻飘飘的、脱离了大地的感觉不管不顾地冲进她心里,她讲不清楚,表达不好,朦朦胧胧的却只想继续。
又玩了一会儿,弟弟忽地把秋千拉停了。
他走到东发面前,弓下半身腰来,冲她很凶地讲:“以后想荡秋千,就离我哥远点。”
东发双手紧捏秋千绳,吓得往后缩。但紧闭嘴巴,像在表达不认同。
弟弟又朝她脸逼近,看她吓得闭了眼睛,裂开嘴角笑得无声,又捏起拳头来敲了下她的脑门,东发被敲得微微一晃。
她心里更讨厌他了。
回到席上,东发乖乖坐着吃东西,才一小会儿,就有个小姐姐跑到她身边来,说是大哥吩咐她,来带东发去和大家打招呼。
东发问:“我能不去吗?”
小姐姐说:“最好去打个招呼,懂礼仪的小姐们没一个会独来独往的,谁也不顾。”
东发垂下头,捏紧裙摆,此刻很想回家。但想到自己答应了大哥,这又是她第一次参加酒席,不愿意给爹娘惹上麻烦,于是硬撑起笑来,跟着小姐姐去拜见。
东发很笨,人家问,她便答。人家知道她身份了,故意编话嘲笑她,她看见别人笑了,以为大家开心,也就跟着笑。
有人不相信她是东发,直接地发难:“东家那头没力的老驴怎么可能生出你这么个水灵的姑娘。”
东发生气,却结结巴巴,讲不好话。
刚刚的小姐姐忙出来打圆场,也不是真的在保护她、替她反击,只是怕声响搞大了,待会闹起来,把大少爷他们引过来,就要责怪自己办事不力。
小姐姐拉着东发,不断地去和那些年纪大的村妇们打招呼。村妇们坐的分散,她顺着认过去,同一个问题、相似的嘲笑,隐藏在那些人眼底的嫉妒和不屑,在不同的人身上,冲她一次次重演。她那刻忽地明白了娘亲的感受,被一群人指着骂,而不知道如何反驳,如何辩解,娘亲多么委屈啊!
东发一点儿也不喜欢酒席了,在她亲身参与了之后,她是那么感谢爹娘以前做的决定,她理解了他们全部的良苦用心。
她残酷地认清了,以前她所盼望的那些“孩子堆、做游戏,吃饭听戏”,通通是假的。真正的酒席上除了丑陋,就是丑陋!除了疲惫,就只剩下逼得人想疯狂逃跑的压力。
她还那么小,却在这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恨意,对那堆明明在一柱香以前,她还根本不认识的老村妇们的恨意。
小姐姐把她带回去吃饭,再看着这些美食,东发却丧失了食欲。
她呆呆地坐着,没有人来陪,哥哥和弟弟都在屏风的另一边忙着。
但那些村妇们并不放过她,依旧和指着她娘数落一样的,指着她,窃窃私语。
她坐饿了,就又开始动筷子。
她不知道怎么反抗那些沉默的,却足以杀人的目光。她周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想狂叫,却深知倘若如此,又要引来多少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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