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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而来的一场大雪使得夜晚的皇宫格外平静,拢着手中的暖炉,凌若对正在忙着的南儿道:“南儿,现在的江南恐怕还是秋雨霏霏吧。”
“是啊,一年中难得有场雪,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大雪呢,就像是有人故意撒的。”
苦笑了一下,凌若望着外面,幽幽的道:“我也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雪……”
“四小姐….”不缓不急的敲门声打断了凌若的话,打开门,只见安琼房里的翠儿对凌若道:“四小姐,太后那里派人送来了几块新鲜的鹿肉,公主请四小姐过去尝尝鲜。”
放下暖炉,凌若站起来:“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自从那事之后,凌若和安琼两人都心照不宣,似乎还像以前一样,只是言谈举止间,不自觉的有了一种难以言明的疏离。
安琼的房里暖意融融,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暖炕上摆着一张小几,安琼家常打扮,松松散散的秀发挽在头上,比平日似乎更多了一份生动。
看到凌若,安琼招招手:“惜萝,过来坐。”不等凌若推辞,安琼接着道:“今天没有别人,只有你,所以别去管礼数。”
一进来,细心的凌若就发现今日的安琼好像有心事,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凌若笑着道:“既然公主吩咐,那惜萝就恭敬不如从命。”
看了凌若一眼,安琼没有作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顿了顿才苦笑道:“惜萝,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其实有些事,你心里明白,只是没说而已。”
垂下眼睑,安琼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悲凉:“惜萝,其实我很羡慕你,生在这皇家,从一出生就身不由己。”
也不等凌若应话,安琼又喝了一杯:“三哥的亲事父皇已经应了下来,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一同还封了一个侧妃几个夫人,也够嫣然表姐应付的,惜萝,你知不知道,父皇指了右相府的五小姐做禹王妃,一个左相一个右相,平分秋色,即使三哥不受宠,也不要这么明显,让三哥情何以堪。”
“顾秋,这岂不乱了……”凌若吃惊的看着安琼:“公主,这是真的。”
自嘲的笑了,安琼难得不似平日的寡淡:“女人不过是一个棋子,又哪管得什么辈□□份,你难道不知道,焦淑人和……惜萝,在这宫里,什么事都会有,还有什么好吃惊的。”
不知为什么,想起楚峥如今有了王妃,凌若在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竟然觉得有点说不上的感觉。
又吩咐侍女倒上酒,安琼今日有种不醉不罢休的意味:“惜萝,我本来以为你进宫是为了……没想到错怪了你,来,这杯酒算我给你赔罪。”
“公主。”上前接住安琼擎起的酒杯,凌若轻轻地摇摇头:“惜萝说过,从没怪过公主。”
“呵呵”安琼笑着道:“你是个聪明人,其实在私底下,惜萝,你知道吗,我很佩服你,那次吟秋宫,试想有几个人能临危不惊,有条不紊的应对,就连三哥都曾暗下夸过你,说你是女中楚翘。”
想起那次东宫楚瑢的话,凌若情不自禁的垂下眼睑:“惜萝也只是自保而已。”
“惜萝,你也不用再忧心了,说不定过几日就可以回府了。”安琼握着凌若的手:“听娘娘的意思,好像不用过年,我就……人已经奉诏进京了,惜萝,来陪我再喝一杯。”
凌若水眸轻抬:“就像以前惜萝说的,有失必有得,或许以后并不像公主想象的那样呢。”
“有失必有得。”安琼忽然笑了:“你说得对,我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听三哥说南越派遣使臣来朝打算求亲,而宫里适龄的公主只有安瑶,所以生在皇家,是祸不是福。”
“南越”想起金陌,凌若不由低低的道:“南越的使臣要来京城?”
“惜萝,你怎么了。”看着凌若不经意间碰歪的杯子,安琼带点醉意的道:“难道你认识南越人。”
“没有。”凌若干脆的回道:“惜萝只是听说南越国不大,而且人也不多,民风开放。”
冷笑了一下,安琼道:“这正合安瑶的性子,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玩而不用担心责怪。”
安琼是个很清寡的人,平日里喜怒内敛,进宫这么久了,凌若这是第一次看到安琼毫无顾忌的说别人。
见凌若有些意外的看着自己,安琼苦笑了一下:“惜萝,是不是今天的我让你感到很吃惊,其实有很多话堵在心里难受,反正在这宫里也呆不久了,索性就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抿了口酒,辛辣的滋味呛得安琼咳了几声,凌若眼疾手快的地上茶,低声道:“公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些事本来以为会山重水复,但说不定另外一想,就是柳暗花明。”
安琼放下杯子,幽幽的道:“按说我和安瑶的年龄相近,应该很亲近才是,这些日子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们的关系其实很淡漠,说实话,这么多年了,我始终不能原谅她。”
停了一下,安琼深深的舒了口气:“你知道我和三哥很亲近,甚至比亲兄妹还好,十年前三哥生过一场大病,从此他的身子就一直不太好,这或许也是父皇疏离三哥的一个原因吧,其实那时三哥的病完全可以治好,就是因为安瑶才……”
恨恨的端起杯子,安琼将酒喝的比茶还痛快:“安瑶小时候经常生病,为此还曾去宸王府住了两年,那年回宫的时候,偏巧三哥病了,由于我小时候养在三哥的母妃身边,所以三哥生病,我很着急,几乎天天守在床边,而太后也疼惜三哥,就将南越进贡的唯一一枚奇形怪状的果子赏给三哥,三哥舍不得吃,就要和我分着,谁知安瑶正巧进来接过去说,你们不吃我吃,我急了,扑上去就将果子抢在手里,说这是给三哥治病的。”
“安瑶不服气,无论她怎样撒泼,我都不给,最后连三哥都看不过眼,让我把果子给她就算了,我却固执的要命,死死不放手,安瑶闹了一会儿,哭着离开了,而我还为没有把果子给她沾沾自喜,却不想……”
垂下眼睑,安琼用手捂住自己绯红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的道:“当天夜里,三哥的病忽然恶化,呕吐不止,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我吓得躲在院子里哭,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清脆的冷笑‘我想要的东西,谁吃了也要吐出来。’”
“我回头一看,只见安瑶站在树影里,小小的身子几乎看不到,只有那双眼睛,亮的吓人,那时她才只有七岁,以后无论安瑶怎样和我亲近,我的脑海里永远抹不去当初。”
“七公主或许只是小孩子气。”凌若想了想:“毕竟当初她才七岁。”
“惜萝,其实我恨得不是安瑶,而是我自己,若不是当初我坚持,三哥也不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恨不得当初病的人是我。”安琼掩住脸,低低的抽泣。
递上帕子,凌若轻轻叹了口气:“公主别自责,就像刚才我们说的,有些事谁也无法预料。”
渐渐平静下来,安琼拭了拭眼角,自嘲的道:“好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惜萝,谢谢你能听我唠叨。”
“我应该谢谢公主的信任,如公主所说,这宫里我也呆不了几天了,临走能和公主开怀畅饮,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端起杯子,凌若柳眉一扬:“惜萝敬公主一杯,以后不管怎样,惜萝都会记住公主这些日子的关照。”
想起终于可以离开这吃人的皇宫,凌若不觉心情一松,就连压在心头的那件事也似乎淡了很多。
安琼却道:“本来我还希望你能留下来帮帮三哥,谁知却……惜萝,我也不知为什么,那天三哥莫名其妙的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让我替他转告你一句话。”
手腕一抖,凌若杯中的酒溅了出来,不动声色的掩饰住自己的震撼,凌若苦笑着道:“难得殿下对惜萝另眼相待。”
“三哥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件事他也无能无力,三哥还说,你的事他心中有数,也一定会帮的,三哥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相信你能明白。”
静静的握着手中的杯子,凌若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忽然抑制不住跳了起来。
楚瑢的为人不同于楚弈,虽然两人的心机都很深,但是楚弈却锋芒毕露,让人心有所忌,而楚瑢,他就如一湾静湖,看着似乎波澜不惊,平静怡和,但到底有多深,谁也无法知道。
见凌若怔怔的,安琼不由道:“惜萝,难道三哥的话你不明白,我当时就和三哥说,不如亲自告诉你,他却说你是个聪明人,会明白。”
醒悟过来,凌若低声道:“谢谢殿下和公主相告,惜萝明白。”
“既然明白,那就好。”安琼端起杯子,白日里清淡的脸上因为饮酒的缘故,泛着淡淡的红晕,平添了几分妩媚。
将杯子一擎,安琼眼波迷离:“惜萝,今晚我们什么也不要去管,不醉不休。”说完,豪迈的一饮而尽。
“好,那我舍命陪公主。”凌若道。
离开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清冷的寒气扑过来,让本来热热的脸颊瞬时清明起来。
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凌若对身后的南儿道:“你先回房,刚才的酒喝的急了,我慢慢走走。”
看了看静悄悄的院子,南儿担心的道:“我还是陪着小姐一起吧。”
“我想一个人静静,再说也不会走远。”见凌若这样说,南儿将手炉递上去:“小姐,早些回去,雪地太寒。”
走下石阶,厚厚的雪在夜色下泛着幽幽的光晕,触目处一片青白。
长长的吐了口气,被风吹过的头已经清醒过来,凌若望着静无人声的院子,心里依然回响着安琼刚才的话:“三哥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件事他也无能无力,三哥还说,你的事他心中有数,也一定会帮的……”
不知为什么,也和楚瑢打过几次交道,但是在凌若的眼中,这个人好像没有一点缝隙,让你能窥测到他的心思。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温润如玉,谦和周到,但是却让人心里不知不觉感到压抑。
凌若知道,身为太子,有很多事根本不用亲自去吩咐,自然有人会为他想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父亲的事真的是…..
眼前忽然闪过那日安瑶的话:“三哥曾经说,枫王兄是他的臂膀,而枫王兄却连连摇头,说他是三哥的手。”
“什么事只要有他,三哥就不用动手。”
抬起眼,满地的雪映着清冷的夜色,寒意侵人,但凌若却感到心底的那一份冰冷,比之更甚。
刚要抬手扯一下斗篷,背上忽然一暖,一件宽大的鹤氅带着融融的暖意,瞬时将凌若娇弱的身子裹在里面。
身后一个声音幽幽的传来:“还记得那年也是这么一场大雪,你穿着一件红色的斗篷摔倒在雪地里,蹭得满脸都是雪,趴在地上哭着不肯起来,只因为你的新衣服弄脏了,心疼,我当时跑上去扶起你来,你却赖着要我陪新衣,我就说等我以后长大了,我一定给你做一橱柜的衣服,让你天天都穿新衣。”
“阿萝,这么多年了,闭上眼,当初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可为什么你……”
轻轻叹了口气,楚峥低沉的嗓音在这旖旎的夜里,有种无法言明的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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