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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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妤舒垂眸道：“是。”

“你可知我今日召见你是为何？”

魏炎声音偏阴柔，大概是与去势有关，偏偏又用这等慢悠悠的声调问话，莫名带了一丝阴冷之气。一旁站着的司狱长手臂上已经起了一层麻豆，他悄悄抬眼看了眼屋子中央的少女，心里暗自惋惜一声。

可惜了晏家大姑娘这等明月之姿了。

“嗯？”见她不答话，魏炎嗓子里挤出一声，手指摸着桌上的茶盏摩挲着，他端起，又抿了一口。

“知道。”晏妤舒道。

“哦？”魏炎抬了抬眸，嘴角挂起一抹笑意，问，“既如此，你来说说，为何？”

为何？还不是看上晏大姑娘的蒲柳之姿了。司狱长在心里补充。

见她迟迟不答话，魏炎身后的小太监哼声出口警告：“没听到千岁爷在问你话吗？聋了吗？”

这狗仗人势用得极为好，司狱长躲在一旁心里唾弃面上恭敬不敢发一声。

“碰！”茶盏重重置到了桌上，震得桌面上摇曳的烛火一阵狂跳，震得人心头也跳，司狱长此刻是大气不敢喘一声。

“混账东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直说话了！给我滚出去！”阴冷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那小太监立刻弯腰一阵求饶后忙利落的滚了出去。

魏炎这才不满的冷哼一声，抬眼。耳边是滋滋的烛火蹿动声，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到面前的人身前，指尖缓缓挑起她的下巴，让那双眼睛对着自己，白得近乎病态的脸上泛起奇异的笑，他问：“既然知道，那你可愿随我回去？”

一模一样的对话，其实无论她回答与否，这人也终究会把她和妹妹带出去的。只是这一次，晏妤舒盯着他，眼神纯粹，认认真真的道：“愿。”

一个字铿锵有力，坚定无比。

“可是自愿？”

“自愿。”

昏黄的烛火映着少女坚定的眸子里似有一团烈火在燃，魏炎眼眸一眯，半晌，尖细的笑声从嗓子里挤出，听到耳里，像是阴冷的蛇在吐信子一般，令人头皮发麻。

司狱长不由得抖了抖身子。

魏炎放开手，负手而立好：“如此，甚好。”

*

马车摇摇晃晃，车轮撵地发出声响。马车里，晏妤冉靠在晏妤舒怀里，小小的少女面上满是慌张：“姐姐，我们这是去哪儿？”

晏妤舒拍了拍她薄削的肩膀，头抵着她的脖颈道：“去一个护咱们周全待咱们极好的地方。”

晏妤冉抬眸，有些不解：“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待姐姐最好的人的家。”是的，待她最好的魏炎。无论那人多么阴险狡诈薄情博义但自始至终从未伤害过她的人。

她眼里不由得带上点点暖意。晏妤冉不再说话，慌乱害怕的情绪似乎在姐姐的话中慢慢缓解不少。

她现在不过金钗之年，年岁尚小，正是发育身子的年岁，这几日经历抄家之灾，牢狱之祸，提心吊胆数日，如今身体早已撑不住，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靠着晏妤舒，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晏妤舒拍着她的头，目光恍惚，声色温柔：“……那也是姐姐，以后的家。”

她认定的家……

晏妤舒靠着车壁假寐，竟不觉间也昏睡了过去。马车停时，她还未醒，沉浸在梦中的前世，梦到的便是魏炎倒台那日被淮梁王王昭带兵捕获的场景，那时他脸上无悲无喜，只是带着淡淡的寡笑，穿过人群看了她一眼和她身后的晏妤冉，而后头也不回随着兵卒离去。

那时，他是不是想这件事儿有她的参与？他心中当时该是何心情？

晏妤舒眉头紧皱，霍然睁眼，入目便对上妹妹晏妤冉担忧的眼神。

“姐姐。”晏妤冉拉了拉她的衣袖，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忧色。

晏妤舒喘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对她笑了笑，手指一探脸，摸的一手冰凉她才发觉自己方才在梦中竟然哭了。

她苦笑一声。晏妤冉又推了推她，在马车外第二声唤“晏姑娘”时，她担忧的提醒道：“姐姐，到了。”

晏妤舒回神，马车外响起了第三声叫唤，隐隐的，声音已经带上几分试探：“晏姑娘？”

晏妤舒伸手，葱白的玉指抓住车帘掀开，外面刺眼的光线骤然袭来，她闭了闭眼，看清外面的场景。

朱红的大门外两座石狮子长着大口极为威风，周遭是过路的街上百姓探着眼好奇但又害怕的往这里悄悄瞅几眼。

马车外站着几位着着宦官之服的小太监，一人在马车踏脚处趴下，等待着贵人从自己身子上踩下来。半晌没动静，他不由得悄悄测了侧目，身子依旧动也不动一份。

那驾车接人的人笑了笑，掐着嗓子谄媚看她：“晏姑娘？”

见她眼眶湿润，一看便是刚哭过的模样。接人的人垂了垂眸，看来这晏家大姑娘是极其不愿来的，也是，毕竟他们这些少二两肉的男人不一样，无论他权势有多大，总归不是个正常男人。他嘲讽苦涩一笑。

晏妤舒垂眸看了一眼，玉指提起裙角，青色绣花鞋踩到车板上，竟是不理那个踏脚的太监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接人的太监一声惊呼，忙要伸手扶她。晏妤舒却已然站定，示意那做踏板的起开，她才伸手，拉着车内妹妹的手让她下来。

见两人好端端的下车，那接人的才松一口气，眼神不由自主的瞥了一眼面前的姑娘。

这晏家大姑娘身板笔直，不似平日里那些官家小姐的孱弱骄纵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淡淡散发，不由赞叹他们千岁爷当真有一副好眼光。

“晏姑娘，随奴才来。”他开路，带着人率先往府里进去。

晏妤舒步子稳妥，身后晏妤冉却是有些害怕，尤其这么多□□敷面的宦官，那阴阴冷冷的语调听得她头皮发麻，她不自觉的跟紧姐姐，抓着她的衣角，眼中含泪。

魏一走的端正，目光却无时无刻不再注视着后方的情形，见此，他不由得嗤笑一声，对晏家这位二姑娘着实没什么好感。

晏妤舒拍着晏妤冉的手，与她轻轻咬耳朵：“冉儿，不怕，这里都是好人，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晏妤冉真的都要哭了，她哭腔在晏妤舒耳边哼：“可是姐姐，他们都是阉人，姐姐，你是要跟阉人在一块了吗？”

她这个年岁若说什么都不懂也懂点什么，见此又联想起他们从地牢出来时那些衙狱看他们的可怜眼神，哪里还猜不到些什么。

“冉儿，不许胡说！”晏妤舒警告性的瞪她一眼，晏妤冉只好闭上嘴，把眼里的泪水憋回去。

前面的魏一停下，冷笑一声道：“晏二姑娘不必担心，咱们和你一样同是人，万万不会扒你的皮喝你的血，吃了你！”

他嗓音尖细，刻意的冷笑更是显得声音刺耳，又搭配上这一副死白的面容，晏妤冉被吓愣一下，而后猛然大哭了起来。

这哭声着实听得烦人，魏一不由得掏了掏耳朵，面色不耐。晏妤舒也知是晏妤冉这不会动脑的话语激怒了他，伸手在晏妤冉身上警告性的压了压，抬头有些抱歉：“魏一公公，家妹年岁尚小，说话难免有些欠考虑，还望魏一公公海涵。”

魏一对这位晏家大姑娘的印象还是很不错，见她这般知理道歉，又念在晏妤冉年岁是真尚小，这才冷哼一声，伸手推开了房门，道：“晏姑娘，这里就是您的居院住处了，里头的千岁大人已经差人置办好了，您看看，若有什么缺的，吩咐咱家一声就行。”

晏妤舒点头：“有劳公公了。”

魏一对她谦卑又不失礼貌的态度很是满意，他点点头，又嘱咐几句，转身出了居院。

晏妤舒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耳边还有晏妤冉间接抽泣的声音。她仰头，居院门匾上偌大的“晏殊阁”三个字流光溢彩，院中一颗参天的海棠树已经发出了嫩芽，燃着盈盈生机。

与前世一模一样的居院，一模一样的摆设。晏妤舒笑了笑，扭头拍了拍还在拭泪的妹妹：“好了，不哭了，咱们快进屋。”

*

“已经安置妥当了？”晚间的时候，魏炎从宫里回来，进府便问了一句。魏一忙道：“回千岁爷，妥当了。”

魏炎低低“嗯”了一声，脚步朝里走，又问：“那今日他们入府时如何？”

那个晏家大姑娘是何表现，他想知道。那日地牢里，少女明媚的眸子里那团烈火燃烧的模样如今还刻在心里头，倒真真儿是令人惊奇。

“回千岁大人，晏家大姑娘倒是还好，就是下车的时候瞧着那模样该是在车里哭过的，待咱们也有理，倒是那晏家二姑娘小小年纪，颇多讨厌，进府便嗷嗷大哭。”魏一如实回答。

魏炎脚步一顿，脑子里听到的尽是一句。晏家大姑娘……在车里哭了？

*

晏妤舒洗漱完，收拾整理着床上的铺被。晏妤冉正坐在椅子上泡脚，小脚丫在水里晃着，她扭头看姐姐忙碌的身影。

“姐姐，你真要委屈求全委身那阉人？”她面色带着悲怆，望着姐姐的背影，满是心疼。

姐姐如此，都是为了她好。

晏妤舒趴在床上，把床上的铺盖细细铺好，她回身，下床，抓了帕子往她身前走。

“冉儿，”晏妤舒把帕子递给她，摸了摸她的头，看着眼前这张与前世一样的脸颊，她目光恍惚一瞬，道，“以后不可一个阉人一个阉人唤了，这等轻贱之词，于他们听着是刀子。”

“况且如今咱们能出来，全是得益于魏大人，他之于咱们是恩人，天大的贵人，你万不可如此得罪他们，以后也不可恩将仇报。”她试图早日给妹妹的思想灌输这个道理。

晏妤冉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心里一时替姐姐不值，一时又悲怆他们姐妹二人的苦命，只得伸手环住了姐姐纤细的腰身，埋在她怀里小声啜泣起来。

“姐姐……”

晏妤舒摸着她的发，怜爱的笑了笑，目光却是顺着看向窗边的烛火，渐渐恍惚，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她回来了，真好，她想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她要牢牢抓住，定要好好爱他护他指引他，再不让他落得那般凄凉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