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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溯蹲坐着的地方恰能遥遥听到戏子婉转的唱腔。
他唱的大抵是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曲调温柔,竟催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所以当谢虞自远方走来的时候,一眼便穿过了零散的路人,看到这个姑娘正一个人低着头抱着膝,蜷缩在足足两三人高的杏树之下,像极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
今晨他赶往九天境寻到了开启落星野结界的咒术,暮色将至就匆忙赶回,就是为了能陪她过个花朝节,好让她不至于玩得乐不思蜀忘了自己,却没想,在此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微不可见的蹙了眉头,往桑溯的方向走去。
戏台上的戏子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他唱得越久,桑溯的眼皮也就越重。
困意袭来,让她忘却了脚踝已经肿成了个馒头,就这样歪歪斜斜地靠在树的一侧。
“你这是来过节的还是来讨饭的?”
正当她就要梦会周公的时候,一个微愠却压着几分柔和的声音传入了耳畔。
桑溯整个人一颤,身躯差点倒在树下,幸好谢虞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避免她将头磕到交错缠绕的树根之上。
“谢虞?”她有些迷糊地应了一句,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道,“我还以为是沐姐姐来了呢。”
“真把自己当成无忧无虑的世家小姐了?”
谢虞说出这话时,语气虽裹着淡淡的冷,但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在他的想象中,桑溯这几百年在朝境辗转,就应该过着这样的生活,无忧无虑,被人捧在手上,宠在心尖。
可如今看来,她吃过的苦头,竟好似不少于他。
而这样靠在树边等着挚友来接,颇有些狼狈的模样,于她来说竟成了一种奢侈。
“起来,回家。”他蹲下,对她伸出了手,耐心地等待着她回应。
“好。”
桑溯转眼看了看戏台的方向,这出戏约莫才唱了一半,沐大抵是没这么快出来了,且届时人群散了,又是一派人山人海的景象,她怕是也寻不到沐,不如就先回去。
于是她扶上谢虞的手,挣扎着起身,却忘了自己刚刚扭伤了脚,被谢虞这么一拉,身形不稳,一下便栽入了他的怀中。
铺天盖地的苏合香气息席卷而来,谢虞的胸膛很暖,隔着衣裳就仿佛能灼伤她的面颊。
桑溯的脸庞霎时烧了起来,刚想对他解释,站起身来,可背上按着的一股力量却让她难以离开他的怀抱。
谢虞不知何时已然扶着她站起了身来,紧皱着眉尖,垂眸看着她的脚踝,冷声问了一句:“自己扭伤了都不知道么?”
不知为何,明明伤的是她,与谢虞也无甚关系,但桑溯的心中还是冒起了一股心虚之情,继而竟放软了声音,有些讨好地抬起头对谢虞道:“我这不是知晓自己走不了,所以才在树下等沐姐姐出来么。”
桑溯在谢虞面前或许服过软,但却从未如此讨好过,声音轻柔得就似山涧中一捧初融的雪水。
谢虞怔了怔,连带着竟是连眉头都不舍得皱了,温下面色,弯下腰道:“上来。”
桑溯这些日子也算是摸清楚了谢虞的脾性,知道硬碰硬,她定是碰不过谢虞,但若是服软,他向来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所以才有了刚刚这番作为。
可她虽是怀着目的做了这番行为,却从没想过,如谢虞这样一眼便能看穿她伪装的人,竟就这样顺着她的意,没有再说别的。
她有些发愣,呆在原地,直到谢虞颇有些无奈的声音再次传入耳畔,才回过神来。
“让你上来,还不快些。”
好在谢虞是背对着她的,看不到她面上的红意,她将双手轻轻环在谢虞的脖颈之上,一踮那只没有扭伤的脚,便趴到了谢虞的背上。
她从未被男子背过,就算是师父也没有过,所以伏在谢虞背上的时候十分安静,甚至紧张得差点忘了呼吸。
而谢虞的姿态倒是十分自然,就似做过千百次这样的举动一般,只是轻轻地起了身,便一步一步地朝水族王宫的方向走去。
戏台的繁华与喧闹声逐渐离她远去了,到最后就仿佛浮在耳畔的一场梦境。
可桑溯却不觉得孤独,身前传来的暖意仿佛能顺着血液流注到她的心中,她突然想,若谢虞的步伐能再慢些,就好了。
待谢虞将桑溯背回她自己的屋内时,背上的女子已然沉沉睡去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将她放下,抱至了床上,为她掖了掖被角。
此时夜还未深,水族王宫中灯火通明,无数盏宫灯点缀在廊道之中,将整个王宫映照得如同白昼。
提着灯笼的水族仆役们结成整齐的队列,或送着自家主子,或端着东西匆忙赶路,乍一眼看过去,只觉得万千流光从眼前划过。
可偏就是这样宁静的夜中,传来了一声惊报。
登时,本是轻缓的脚步声开始变得杂乱无章,伴随着不同的喘息声、惊呼声,整个水族王宫乱成了一片。
桑溯本已陷入了梦境,如今被这纷杂的声音一吵,旋即睁开了双眼。
谢虞还站在她的屋内,正透过镂空雕花小窗往外看。
桑溯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了他的身侧,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谢虞转过头来,伸手扶住她,唇角微微下压,似是有些不悦:“脚伤了怎么还下来?”
“水族,好像出了不小的事情,我想去看看沐姐姐……”
“知道出了不小的事情还要出去,真不怕惹祸上身?”
谢虞只一句便止住了她的行动,伸手一压,将她按在了躺椅之上,逼她坐下,而后才徐徐道来:“平素里对我如此清冷,倒是对这些萍水相逢的人如此上心,真叫人心寒。”
桑溯抬眼看他,男子的那双桃花眼在朦胧的灯影中显得妖色更胜,只是下敛之时竟透出了几分无奈与不甘。
“你什么时候才能关心关心我呢?”他轻声地喃喃了一句,但却似乎也没想让她听到自己的这番话语,只抬步往外走去,道,“你坐在这儿,我去帮你打探打探消息。”
桑溯坐在躺椅上,终归是败给了腿脚不便,乖觉的点了点头。
不过纵是自己不能亲自去查看,心底却似一片静水般安稳。
或许只是她与谢虞都还未察觉到,其实她早已不知在何时,慢慢将谢虞当作“自己人”看待了。
桑溯在屋中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只听闻王宫中的声音愈发混乱,最后竟夹杂了几声哀戚的哭声。
好不容易沉下的心又浮上了一阵不安,她以手凌乱地敲打着桌面,终于等来了谢虞的身影。
“沐姐姐没事吧?”她刚想起身,却又想起此举或是会引得谢虞不悦,便压下了心中的冲动,焦躁地坐在躺椅上等谢虞走来。
“你的沐姐姐倒是没事,只不过湫,怕是要殁了。”
听闻此话,桑溯的瞳孔骤然紧缩,虽然她与湫没有什么关联,但好歹也见过几次面,知晓她是个温柔可人的姑娘,且对沐来说极其重要。
这前几日还在订婚礼上好好的人,怎会就这样快香消玉殒了?
不过比起湫快殁了的消息,她突地想起来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那岭光呢……他服下的那情蛊,不是说能与湫同生共死?”
谢虞没有直接应她,而是撇开了这个话题,问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
“这两件事离得,是不是太近了些?”
谢虞这么一说,桑溯确是心有所感。
之前沐说过,岭光不是一个冲动之人,本身毫无征兆地在订婚之宴服下情蛊就挺古怪的。而这才离他们的订婚之礼两天,湫就这般突然的出了事,任谁也会觉得突兀。
“我……”
“不要出去。这般特殊时期,水族王宫都乱成一团糟了,就算你担心沐,现下出去也帮不到她什么。”
“也是。”桑溯叹了口气,算着日子,问了一句,“落星野的结界什么时候会开启?”
“这十日之内都可。”
“那我……”
“你就现在这儿安心休养,我去帮你找些跌打损伤的药来。”
“也只能先这样了。”
桑溯虽是不大情愿,但着实是腿脚不便,又不想给沐添多余的麻烦,只能任谢虞先将她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昨日,水族王宫中的哭声响了一整天,不至一日,王宫中寂静得像死了一般,甚至连那些鲜艳的宫灯都被撤了下来。
沐听闻了桑溯脚崴伤的消息后,来看过一回她,还顺道带来了由水族去落星野的地图。
不过她的眼眶红红的,桑溯也不敢多过问什么,只从她的口中得到一个消息。
再过两日,湫吊着的那最后一口气,怕是都快撑不住了。
本是要办喜事的水族王宫,恐是要将这红事改成白事了。
沐的心情不好,桑溯也不敢贸然问她湫的事,只是安慰了她几句。
可事情都出了,这安慰又能顶什么用?
看着沐空洞的眼睛,桑溯就知她怕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而她来自己这儿,怕也只是想逃避一下王宫中这沉寂压抑的气氛。
逃避一下,她最爱的湫姐姐,就快不久于人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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