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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沉了沉嘴角,这个鸢妹妹的性子,他自己心里很是清楚。她任性恣情,又不爱受管束,就连父亲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近日来她似乎跑出宫玩的次数也太频繁了些,上次听闻她去大慈恩寺祭拜睿夫人,没多久又听说她去了街坊里玩,今日碰巧,她居然又出宫了。
李睿负手立在宣徽殿前,思索片刻,对冬鹃问道,“她何时出去的?”
冬鹃躬了下身,依照公主事先吩咐的答道,“回九大王,公主是巳时出去的。”她说完,心虚地飞快看了一眼九王,见他没有多想,也就稍稍松了口气。
若说出公主其实是卯时就溜出去了,恐怕他就更该起疑心了。
“她去哪了?身边跟着谁?”李睿又问了一句。
冬鹃答,“公主前些日子生了梦魇,所以今日去了大慈恩寺,诵经祈福。身边跟着的是宣徽殿的怀公公。”
又去大慈恩寺了?李睿淡淡嗯了一声,抬眼不经意地望向宣徽殿内,仿佛是在寻人。
其实他方才在殿内闲的发慌,英娘又去陪皇后娘娘谈经去了,他自己一个人在麟德殿无事,索性出来散散步,结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按说平常,他几乎很少亲自登门宣徽殿,可今日,却还是被什么牵引着似的,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冬鹃见九大王不说话,于是细声问道,“九大王找公主有事?要不然里头坐着等吧。奴给九大王备一杯凉茶。”
李睿说不必,扫视了一圈四周,又轻轻皱眉看向她,迟疑道,“本王记得,鸢妹妹身边的贴身宫人,除了你,似乎还有一位......怎么,她没跟着公主出去吗?”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柔柔的身影自深幽的宣徽殿内踏门而出,“九大王。”幼蓉唤了一声,摇摇冲他一拜。而李睿一眼就瞧见了她,眼神早已飘了过去。
冬鹃闻声回头,见是幼蓉出来了,连忙对李睿道,“九大王,这是幼蓉,从前的宴席上,您应该见过。”
李睿点了点头,目光漫向了幼蓉,只见幼蓉抱着一把卧箜篌自宫阶步步走下来,身姿摇曳,面带羞涩。
她在他面前止步,“九大王。”,屈膝一礼,然后淡声问道,“九大王找奴有事?”
见到了她,李睿方才浑浑噩噩的脑子忽然清醒过来,他朝着那琴一指,问道,“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幼蓉答,“公主的卧箜篌坏了,奴正要送到尚宫局请尚宫修补。”
李睿不禁嘲了一声,这倒是奇怪了,可从来没听说,他这个鸢妹妹还有如此雅兴,竟喜欢抚箜篌。
“怎么,公主如今,好琴律?”
幼蓉将始末一一回了他,道,“公主近来喜听《锦瑟》,闲时常抚琴以解忧。”
“解忧?”李睿挑了挑眉。
幼蓉刚要说什么,冬鹃突然走上前来,接了话,道,“回九大王,是这样的,千秋节在即,公主想着为陛下献曲一首,这才平日里随意练练。”
说完,冬鹃趁着九大王垂眸思索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幼蓉,一个劲儿地向她递眼神,仿佛在怪责她话多。
“如此......”
李睿正迷惑不解,忽然听闻不远不近处有人唤他。
“九兄——”
李睿寻声一望,只见夕辉之下,公主的玉辇自宫道那头缓缓行了过来,漱鸢正坐在幔帐中正朝他摆手,显然是刚玩回来的样子。
宣徽殿的宫人立即在唱名声中出门躬身相迎,玉辇缓缓近了,待停稳后,漱鸢从上头跳下来,理了理衫裙走了过来,四下一看,冬鹃幼蓉皆站在李睿身后,仿佛方才几人在聊天似的。
“九兄?稀客呀!”漱鸢脸上浮起一层暖意,亲切地歪头问了一句,“你找我?”
李睿看着漱鸢眨来眨去的眼,只觉得心虚,轻轻抬手咳了一声,负手道,“闲来无事,路过而已。”
漱鸢朝他身后一努嘴,故意孩子气道,“只是路过而已?为何在此盘问我的宫人呀?”
说着,看了一眼幼蓉和冬鹃,挥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忙吧!”
“是。”
人群散了,李睿与漱鸢立在黄昏的长空之下,相顾无语。
李睿比漱鸢年长个四五岁,其实年岁不算差的太大。可惜,这对兄妹自幼便不大亲近。大概是天性不合,李睿总有些看不惯她那骄纵的模样,而漱鸢因着上辈子的事情,也知道这个九兄对自己也不怎么样。
“谁盘问你宫人了?”李睿沉了沉脸,拂袖负手辩解了一句。
漱鸢不甘示弱,扬了扬下巴道,“方才我大老远就瞧见你们三个了。你那副姿态,一看就是在打探什么事情。怎么,你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不就好了。”
李睿呵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一番,故意问道,“你跑去哪玩了?”
漱鸢不假思索地答道,“大慈恩寺。”
李睿扬了扬嘴角,却是不可置信,“看你这活蹦乱跳又喜上眉梢的样子,可不像是几日来噩梦缠身,倒像是人逢喜事......”
漱鸢一听急了,道,“你不相信?”
李睿轻轻嘲了一声,忽然伸手绕过她的脑后,慢慢从那里拿了个什么东西,摊开手掌在她面前一看,漱鸢立即心虚了。
“我怎么不知道,大慈恩寺里还种了南山才有的树?”他说罢,忽然握拳一躲,漱鸢的手立即扑空,他淡淡笑了一下,“南山是你的别苑,你不曾去过,怎么今日想着去那了?”
漱鸢理不直气也壮地往前一站,叉着腰和自己的兄长挤兑起来,“好不容易出趟宫,我想多去几个地方,你也要管吗?你不回自己的府邸,整天住在宫里蹭吃蹭喝不说,还要处处盘问我,我要告诉父亲去!”
李睿哭笑不得。
从小时候起,他就记得这个鸢妹妹只要一哭闹,父亲一定会丢下他,走进睿夫人的房中去看望。
同样的不小心摔坏了物件,父亲总会多番批评他,可换做是漱鸢,不等父亲说什么,她几滴眼泪一下来,父亲立刻心软,反倒是安慰起她来,甚至给她更好的玩意。
说是嫉妒,未免太小气。他是皇子,她是公主,按理说,两人的未来并不冲突。可是每每想起儿时的经历,他对她的感情总要复杂几分。
想起来有一次母亲正辅导他功课,父亲忙完公务后抽出时间来陪陪他们,他很久没有见到父亲了,心中自然欢喜,孩子心性的年纪总想着趁机在父亲面前表现一番。
谁想,他还没开口背几句文章,那头令睿姬的房里就传来了小漱鸢的哭闹声,搅得他根本集中不了精神,背了几句,结果支支吾吾地磕巴了起来。
父亲也很无奈,可心思早就被漱鸢母女牵引走了。于是嘱咐了几句,便直接离开。他那时候心中沮丧不已,耳边也传来母亲的轻轻叹息。
大概,从那一刻起起,他对这个妹妹总是不想去喜欢,可又没法厌恶得彻底。
他眼里沉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调侃道,“听你宫人说起,你近来开始学卧箜篌了?抚的曲子还是《锦瑟》?”他说完,毫无温度地笑了笑,“《锦瑟》,这可是思念情人的曲子。怎么,这是有心上人了?”
漱鸢被他点了一句,也不紧张,壮着气胸回应道,“要是按你这么算,我想念的人可多了去了。说起来,很久没有见到玳哥哥了!我也很想他呀!”
李玳是四大王,曾备受陛下喜爱,在宫中留了一阵,也不得不放出宫去,一直在封地留守了。说起来,曾经李玳倒是对漱鸢很关照。
李睿听罢,心里不快。她一向叫自己是九兄,可叫他们的四兄却是“玳哥哥”,亲疏未免太过显眼。李玳也是他的同母兄弟,比他和漱鸢都大些。大概四兄成家早,自然不和这个娇蛮的小妹妹计较。
可是他自己却有时候咽不下这口气,总觉得漱鸢故意和他对着来似的。
他哼笑一哂,“你不给四兄添乱就不错了。说起来,千秋节迁徙大慈恩寺陵墓一事,你知道了?”
那事情多多少少牵连了她母亲,他倒是有点好奇她会怎么想。
漱鸢扬唇轻笑,淡淡道,“父亲的安排而已,我这个做女儿的,只有谢过恩典。”
那大慈恩寺里埋着的都是当初不得入皇陵的特殊身份的人。父亲是必然不会主动想到这一事的,毕竟,隐太子就在那里,那是父亲的逆鳞,谁敢提!
岂不是漱鸢她自己又和父亲撒娇央求了?呵,她可没有那个能力左右圣断,不论怎么说,她的身份都是外戚,父亲对此一向重视,不可能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决定此事的。
李睿抬眼看了看她,忽然欲说还休似的顿了一下,然后低声道,“你可知,房相如,竟然为了你的事进言?”
漱鸢心里一跳,随后回望过去,若无其事道,“房相?或许他有他的想法吧。我不清楚。”
李睿站直身子摆了摆袖,慢慢道,“房相如可是一朝宰相,这等小事,他居然也会关注?更何况,大慈恩寺的隐太子之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陛下的心思。这一次,竟然以身犯险。纵观朝野上下,只有他,居然敢直接提出来。”
皇帝喜爱九皇子,并非无缘无故。或许是在他儿时甚是憨厚可人,叫陛下对这个小皇子多了几分怜爱,可随着他日渐羽翼丰满,其敏锐度和表面上的恭顺内敛,叫陛下很是放心。
漱鸢知道,父亲夸九兄耳聪目明并非虚言,怕是房相如替她进言之事叫九兄察觉了什么,她不以为然地付之一笑,悠悠道,“九兄总是这样,明察秋毫......却又不见舆薪。”
“你.......”
漱鸢揽了揽袖子,欲转身回殿,临走前,还不忘挪于了他几句,“看得到小节,可看不到大处,这可是大忌啊!房相虽然主动提起此事,可是于大了说,那是为父亲的千古之名考虑。九兄别忘了,御史们的笔可都记着呢,此事乃善举,有何不妥?”
这话倒是有道理。李睿沉默不语,夕阳下,他站在宫阶下抬头看她,“你何时与房相如关系近的?”
漱鸢挑了挑下巴,“我一直和他关系那样。你觉得亲就是亲,你觉得远,便是远。”
李睿闻之一笑,负手道,“看来大慈恩寺你没有白去,也学会‘风动幡动,仁者心动’的那一套了。”
他挥了挥手,叹了口气,说这就走了,“不过,你要小心,不要心动错了人。毕竟,他可是宰相。牵扯魏阙深渊,可不是好脱身的。”
漱鸢听罢,微微怔住,随后只是浅笑着对李睿欠了下身,拂袖转身进了宣徽殿了。
————
尚宫局在中庭西边,幼蓉抱琴缓步于宫道上,那卧箜篌是依照着公主适合的尺寸做的,不算大,也不算小。
她一个人抱着这么一个琴,远远看过去似乎还是有些费力。
入宫为奴者或是罪人之后罚没于禁庭中,或是民间招收的中人、白丁之女讨个差事。
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入宫便是开始,也是结束。她自入宫后,奔走于大明宫中已有三载,见过风暴骤雨中碎珠投窗,也见过晚霞流云下的长空漫漫。
幼蓉将手中的卧箜篌往上抱了抱,来不及抹去额头的汗珠继续快步走向尚宫局。
忽然,身后有人叫她。
“站住。”
声音温润沉稳,她一愣,抱琴转身一见,却不惊讶,依着规矩退靠宫墙,垂眸屈膝,唤了一声,“九大王。”
“不必多礼了。”李睿快步走过来,伸手就就着她的胳膊轻轻一扶,道,“你还抱着这么沉的琴,不必对本王行礼了。”
“谢九大王。”
话毕,两人之间生出几分尴尬的沉默,幼蓉很懂规矩,垂眸不直视李睿,只是微微低头等着他吩咐什么。
这倒是李睿唐突了。
他握拳迟疑片刻,终于问道,“本王见你一个人抱琴去尚宫局,为何不叫着方才那个冬鹃陪你一起?”
幼蓉答,“宫人各自有各自的差事。奴不敢劳烦他人。”
“上次麟德殿一别,倒是没再宫中见到你了。”李睿长身立在斜阳中,是英姿勃发的年轻皇子的模样。
幼蓉想起上次在麟德殿门口之事,垂了下眼,低声道,“上次......奴似乎见到周良娣,怕是她有什么误会......”
她上次偶然路过麟德殿的门口,正逢李睿走出来,他一见,连忙走过来同自己攀谈起来,谁想她一抬眼,见到不远处正要回殿的周良娣,只见周英娘远远一望,后退几步,转身就消失在灌木之中。
而她自己也没再与九大王多说什么,应答他几句后,也就赶忙去冰室给公主取冰了。
李睿一听,以为她是担心英娘的误会,于是舒怀笑了一下,“英娘是个贤良的女子,她没有什么误会,也不曾与本王抱怨过什么,你多虑了。更何况,你我二人之间,一直是光明磊落,旁人也无可置喙。”
她听后只得沉默,过了一会儿,只听李睿又继续低声问道,“上次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何时入宫,从前又是在哪里当值的?”
九王李睿,似乎对幼蓉很感兴趣,说话的时候,眼角眉梢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温和。
幼蓉凝了下声。
耳边响起宫街穿行而过的晚风,每一阵都夹杂着曾经的回忆涌入脑中。
想起自己十四岁有幸入宫,起初因姿态颇佳,又识得几个字,所以入了尚仪局,从此与宫人一同受训。而后她的天资聪慧,很快便得到了司籍与尚仪的赏识,因此得奉于刚刚归宫的永阳公主。那时候,洛阳之变刚刚结束了不到六个月。
可这些说来倒是话长了。
她简短答道,“奴是元贞初年入宫,从前在尚仪局做事。”
李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三年了......可曾去过洛阳?”
幼蓉垂眸,“回九大王,奴是长安人氏。”
李睿闻言淡淡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道,“如此么。可是,本王总觉得......你很眼熟。我们是不是从前见过?”
幼蓉微微欠身,“大华高祖开元最盛之时,宫人数曾达近万之众。如今只多不少,大概是宫人长得样子差不多,大王才会觉得,奴这张脸看着眼熟。”
李睿犹豫起来,仔细了她的眉眼许久,道,“你抬起头来。”
幼蓉迟疑片刻,微微昂起下巴,眸子轻垂,将一副白净不施粉黛的素面呈现给九王李睿。
浓眉杏目,是不是美丽的女子长得都差不多。
李睿看得心弦微颤,一些经年已久的回忆就着这大明宫细细碎碎的夏风吹进脑海。
他叹了口气,挥挥手叫她不必再抬头,然后喃喃,“好了。大概,是本王看错了。本王要找的人,大概不在这里了。”
幼蓉缓缓抬起眼,向他投去安慰的目光,平静道,“有难以忘怀之人,本该成为最好的回忆,若是成了心结,那就不好了。不知九大王所念之人是谁,但是,还望大王宽心。”
一语淡淡的话,像是涓涓小溪似的流入李睿的心中,叫他神思清明。
李睿听后有些感动,负手点点头,“你说得很好。”言罢,他低头想了片刻,缓缓道,“不如这样,本王去和公主讲,叫你日后不必在宣徽殿伺候了,随本王出宫吧。以后你就是本王的贴身侍女。”
幼蓉微微欠身,却是开口拒绝,随后婉转妥帖地答道,“宫中奴籍森严,奴已经是宣徽殿的人,就要忠于主上。而且,公主待奴不差,奴要陪着公主。”
李睿一听,只好点点头作罢,道,“那好,你不想,本王也不勉强你。”
幼蓉抬眼看了下天色,与李睿说必须要赶往尚宫局了,李睿抿唇应了声,一通礼节后,就此道别。
幼蓉抱琴转身继续在宫道上走,眸中波澜平静,既无喜色,也无恐慌。倒是比那些见到皇子,或者与皇子攀谈上几句话的小宫人要稳重妥帖的多。
从前尚仪就称赞过她,哪怕叫她端着滚烫的茶碗都会面不改色地放在桌子上,她都可以做到稳稳当当,毫无惊惧。
那时候,尚仪说过,“但凡入宫,人都有所求。可往往不求者,才能平平安安地笑到最后。”
当时她听了这话,不悲不喜。所求?大概她自己都快要忘了,自己要求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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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入了仲商,夏天的潮湿总算消退几分,然而暑气却未减。
长安的秋总是来得迟些,起初,定要再拿夏末的日头晒个通透,仿佛要把人间烤透了似的。好在这种天气只是干热,而非闷湿,已经叫忙碌的宰相舒坦不少。
中书省内,各个官员正翻阅书籍,奋笔疾书地写着千秋节的诸项事宜,大概是写的太快,没一会儿就有人朝内侍喊“添墨!”“换管!”。
坐在上首的宰相更是繁忙,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没一会儿案几上又送来堆砌的文书。
中书省除了掌管最高机密,处理紧急事务,还要提陛下草拟诏令,必要时,甚至可以直接发出诏令,下达六部,叫相关官员及时执行。
虽说尚书令窦楦,与门下省的崔侍中,也被赐予‘知政事’的封号,可其实百官都明白,那两位只是副宰相,而真正的掌舵人只有中书令房相如。
这厢房相如才落笔写下一捺,总算又处理完一件。手头还没放下笔,忽听下头有着急的官员大喊“毛笔!毛笔!——毛笔秃了!速速换一支!”
宰相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毛笔的隐喻,大概这辈子他都忘不了了,座下诸君嚷嚷着换毛笔,可他满脑子却想起的是前些时日与公主在南山紫竹苑里的缱绻之事。
在那,关于‘毛笔’,或者说‘中书君’的事情,他给她讲了不少。现在想想,竟觉得有些荒唐。他本身就很忙,平日里为陛下鞠躬尽瘁,可到了那头,还有继续教导公主人事......
房相如想想就要受不了,忍不住捂了下嘴巴,心中又觉得愧对陛下,又觉得心中涌起几分欢愉。
大概身体的亲密接触总叫人会心猿意马,他坐在中书省里,却愈发心神飘荡起来,怀中虽然是空着的,可是仔细回想,仿佛还能回忆起当时用她入怀的那种柔软的触感。
一旦知道了女子的美好,谁都会食髓知味,总是叫人心绪难抽地沉浸其中。他是男人,更是光棍了三十年的男人,一朝得幸,与公主一亲芳泽,自然也不例外。
房相如颇有疲累地向身后的凭几靠去,一旁有僚属夹着一份文书向前探声道,“房相,方才这份拟的千秋节仪制......”
“依照高祖皇帝的尽数规制,只不过稍稍递减一些,以表敬祖,怎么,君有什么异议?”宰相大概是太累了,草草看了一眼后,揉着太阳穴微微闭目着说道。
下头的主簿连忙说并非异议,然后小心翼翼地摊开文书一指,窘迫道,“房相,这里有个别字......”
“嗯?别字?”房相如抬手接过来一看,不禁吓了自己一跳。果然,那千秋节的‘千’字,被他写成了一个‘干’字,简直是奇耻大辱!
宰相面不改色,强行压抑住心中的窘迫,赶紧抽笔点墨,速速誊写了一份,然后交给主簿,道,“多谢。”
这厢还没来得及放笔,后头又有两位主簿捧着文书排队前来,依旧是同样的问题。
宰相一向言辞谨慎,几乎无错,今日竟然接连笔误三次,实在叫人想不通。主簿不敢多问,只能想,大概是房相太过辛劳,‘千’‘干’不分了。
房相如一言不发地沉着脸挥笔重新写好后,一一交还回去,等了片刻,总算没人再来了。
他沉沉呼出一口浊气,抬手按了按眉心,才觉得缓解几分。几日都未见她了,也不知她近来如何了,不过,一想到来月的千秋节,大华举国通宵达旦,不设夜禁,想来还可以看见她。
不管怎么说,也算有个盼头。想到此,房相如微微一笑,仿佛浑身又充满了劲头,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他又拿起一卷文书审查起来。
这般和她辛苦的相爱着,虽然有些见不得光,可多多少少也算他心里的一点慰藉,叫他在疲惫之时,只要想起来她,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他伸开手掌托着那报告细细读着,时而思索皱眉,时而沉吟,终于决定好之后,提笔点墨,欲写下批注。
谁想,还没落笔,身旁传来一声低低的“且慢!”
他微微偏过头,原是身侧站着的小内侍,只听他尖细地提点到,“房相小心,万万不可拟诏的时候也写别字了......”
宰相闻言低怒,沉声斥道,“大胆内侍,竟窥视天家未颁的旨意!”
说着,只听那人嗤嗤一笑,他顺势抬眼一看,瞬间惊怔了——只见那宽大的内侍冠之下的细皮白肤,不是别人,正是漱鸢......
“你......你!”房相如被她唬得差点失声唤一句“公主殿下”,伸手在冲她指了又指,“你为何在此?”
说罢,赶紧向下头看了一眼,见那些僚臣都在各自忙碌,没人看过来。
漱鸢垂着头,宽大的冠耳刚好遮住她的侧脸,她冲他调皮一笑,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假意给他添茶,低声道,“我说过了,我回来找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卧箜篌是箜篌的一种,是汉族的真正的箜篌。春秋战国的楚国就有了,这是‘华夏正声’的代表。
而竖箜篌,也就是古竖琴,这个是东汉时候从伊朗,也就是波斯传过来的。隋朝特别记载,为了区别他和汉人自己的卧箜篌,所以管它叫竖箜篌,或者胡箜篌。
可惜,属于汉人自己的卧箜篌,已经在咱们这里彻底失传了,然而,这个原本属于咱们的乐器,却在朝鲜和日本得到了流传和改进,并名字取为玄琴,百济琴。
所以,保护文化是多么重要。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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