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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外欢声笑语,可内朝却是人心惶惶。

满回廊上挂着的红色宫灯在夜风中慢慢晃动着,与这压抑的气氛碰撞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喜气未散,又逢凶事。

宫中人个个都紧张不已,都不知道今日之后,皇帝的将来如何,自己的将来又如何。

“总给使,这些绸带、宫灯、和百花,眼下,是撤还是不撤......?”有宫人小声上前询问了一句。

这千秋之喜,陛下突然晕厥,再张灯结彩,似乎有些不妥,可是眼下千秋未过,若是都撤了,素面朝天的,又总觉得不大好。

总给使拿不出主意,元珞又被宰相关进偏殿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是很难决定。

这时候,有宫人远远的走来,四下挥手安排着什么,那声音渐渐传了过来,“皇后娘娘有令,一切照旧,不许撤掉。”

“皇后娘娘口谕,一切照旧!”一声接着一声地往这边传了过来,引得这头正踌躇的几人纷纷抬头瞧。

那总给使仔细一看,原来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于是揣着手上前多问了一句,“吟姑娘,这事情可确定?”

吟慧看了一眼总给使,认出来他是含凉殿的人,于是点点头确认道,“皇后娘娘说了,一切都不要动。眼下圣人情况未明,留着,也算是冲喜,赶走些晦气!”

“冲喜?”总给使和旁边那人对视一眼,诧异道,“圣人可安好?”

“陛下在内朝还未苏醒,怕是今天也......”

“住口!”话音还未说下去,只听身后一声幽幽低斥,隐着薄薄怒意似的。

总给使和吟慧都吓了一跳,循声左右望去,却不见人,只听那头继续低沉道,“圣人龙体,岂能尔等妄言?方才某说的话,尔等没有听见?”

这时候,只见长廊的阴影中慢慢走出来一人,借着月色一看,原来是房相如,而他的身旁还跟着永阳公主。

几人一见,立即垂首退开,惊惊慌慌地齐声道,“奴不敢......”

房相如负手慢慢迈步,走到月下,面色沉冷,道,“即日起,宫中人不可再妄自非议,若有故意乱言乱心者,本相一律当作奸细处置。”

“是......”

宰相威严,无人敢不敬不服。如今房相发话了,他们相信他言出必行,说处置就一定会处置,于是几人皆抿嘴不语,生怕再说错什么话。

只听永阳公主又细声道,“你们都退下吧。各归其位,各司其职,勿要再添乱。”

几人道,“谨遵公主令。”说完,纷纷朝宰相和公主一拜首,赶紧离去了。

月色下,秋叶瑟瑟,满地如霜,这才刚九月,仿佛已经是暮商了。明明是举国欢庆的千秋节,天子生辰,不设夜禁,谁想会发生这等突变......

房相如同漱鸢并肩在朱红的游廊上行走,两人的身影被拉得老长,在这冷光下,颇有些彼此依偎取暖的意思。

宰相还穿着大典的服制,宽肩细腰,方冠垂珠,比平日显得更加挺拔俊朗。漱鸢跟在他旁边,不由得紧了几步,贴在他身旁,胳膊碰着胳膊,也算是悄悄地聊以慰藉。

房相如心里知道,眼下她很难过,正是最是需要安慰的时候,如果这是在宫外,他一定会紧紧拥抱住她,陪她呆上一整晚。可是眼下不行,宫中处处都是耳目,更何况,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感到她微微温热的胳膊擦过他的,一压一抬,隔着衣料也能感到她的柔软,他步子不由得慢了下去,淡淡道,“公主不要过于悲伤。现在发生了什么,还不知情。”

他的声音沉沉磁磁的,将她一颗心包裹起来,叫她听得安稳不少。

“我明白。”漱鸢声音平静,叫房相如着实有些惊讶,他听她低声继续道,“该来的总会来。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样快。”

话说的极其隐晦了,房相如听得很明白。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陛下也是人,因此,也不例外。

哪有什么长生不老,万世长存。只要生而为人,于这亘古的岁月来说,便是夏虫语冰一般,花开花落,皆是须臾之间。

公主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坚强些,他缓缓沉了一下,然后偏头垂眸看她,道,“公主很通透。臣真心佩服。”

漱鸢苦涩一笑,“房相这话可是笑话我了。这种事,有什么佩服不佩服的呢。”

其实她不是通透,只不过曾经经历过一次父亲离世之后,便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生命短暂,朝夕片刻罢了。所以重活的这一世,她才这样努力地去争取自己喜欢的人。

“那你呢?接下来要去哪里?”漱鸢抬头望他,目光依恋。她在月下注视着他,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彼此了似的,这诺大的宫城里,除了眼前之人,其他都变得虚无起来。

宰相答,“臣得先去一趟偏殿,审一审那元珞,或许,他那里能有什么线索。”

漱鸢\'嗯\'了一声,然后沉思道,“元公公是父亲身边跟了多年的老人了,没有理由去做不利父亲之事的。”

房相如背过手点点头,然后抬目望着明月,道,“臣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当时事发紧急,没有办法,只得先拿他震慑一下旁人,也算是提个醒。”

漱鸢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父亲服食丹药已久,我虽不懂这些药理,可是总觉得父亲的身体日渐衰退。只好悄悄命太医令及时准备参汤,在父亲吃完药后送过去。也算是,缓解一下那丹药的药性。”

宰相恍然大悟,赞许地浅笑,“原来是公主命人准备的参汤。”

“怎么了?”

房相如欣慰一笑,看来,他的公主很是聪慧,也很懂得迂回推进。也多亏了她的参汤,总算是稍稍将那丹药的烈性减退一些。

漱鸢见宰相望着她,目光缱绻温和,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淡淡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房相如不语,只是微微扬唇,继续向前走了起来。

夜色微凉,宫殿的轮廓起伏如山峦如巨兽,叫人一眼望去有些窒息,或是因为敬畏,或是因为恐惧,可是,只要身边有她相伴,若是这样沿着游廊一直走下去,哪怕永远困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殿前有侍卫执刀把守,见了公主和宰相,纷纷抱拳行礼。

直到走到了偏殿,房相如才缓缓转身,迎着点点火光,道,“公主回去吧。臣要进去了。”说着,朝她轻轻一点头,仿佛在告诉她要听话。

漱鸢撇了下嘴不说话了,犹豫片刻,才抬头小心问道,“我和你一起进去吧。我不说话,在旁边听着就好。”

宰相皱了皱眉,公主看起来似乎并不想回内禁,难道是害怕什么?

他很惊讶,垂眸道,“虽然陛下还未醒来,可是,他一向疼爱你,如果睁开眼第一个就可以见到你,想来陛下定会欣慰。”

漱鸢怅然点头说我知道,“可是眼下,内禁里头恐怕聚集了很多人......恐怕,排都排不上我呢。”

房相如听出她的意思。估计陛下的病榻前已经挤满了焦急的皇子和公主,或许是真的担心,又或者各怀心思,谁都说不准。天家的亲情,总要减少几分,才算真实。

此时,如果叫她一个人回内禁,恐怕更觉得孤零零的,有些无依无靠。

宰相沉吟片刻,思忖几分,终于心一软,道,“那好。请公主随臣进来。到时候,臣来问,公主在旁听即可,也算是个证人。”

漱鸢抒怀一笑,立即提衫跟了上去。

偏殿不大,已经燃起宫灯烛火,澄光点点,将元珞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他盯着烛光长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很是颓然的样子。

门一开,他抬头,见宰相与公主进来了,赶紧上前两步跪下,颤声道,“房相,公主,奴冤枉,奴怎敢谋害大家。”

漱鸢看得心一紧,正想双手扶起这老内侍,却被房相如轻轻一瞥,只好乖乖滴收了手,去旁边的垫子上坐下了。

房相如抬袖,单手虚扶了一把元珞,道,“内侍不必如此。本相无奈之举才行此下策。更何况,我也没有说是你谋害陛下的。”

元珞擦了擦额角的汗,慢慢点头起身,见房相如入座后,自己也在案几前跪坐下来,“只要能洗清奴的冤屈,奴一定知无不言。”

宰相嗯了一声,双手搭在膝上,颔首道,“还请内侍将当时情景说与本相。”

元珞说是,然后仔细回想起来,缓缓道,“大家与天同庆千秋,奴知道,一会儿大家定会同众臣同饮,于是亲自叫人将尚食局备好的火迫酒端来。”

“你是说,给陛下喝的是烧春酒?”宰相很惊讶。

元珞却非常肯定,确认道,“是。诸位朝臣饮的是火迫酒,大家饮的是烧春。”

宰相心中了然,难怪那时候他觉得那杯酒入口之后如此之烈,原来是火迫酒。而陛下的烧春酒要比火迫再烈一些,可是,若是仅仅一杯酒便晕倒了,也太奇怪了些,更何况,陛下的酒量甚好,不至于如此。

他想起来什么,望了一眼元珞,道,“这之前,你是不是给陛下服食丹药了?”

元珞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可又见宰相目光犀利只好承认道,“不瞒房相。近来大家依靠这丹药愈发的重了。虽然有公主叫奴准备的参汤......”说着,他恭敬的对漱鸢微微一垂眸,然后低声道,“可是今日,大家为了千秋节尽兴,一口气服用了五粒。”

案几桄榔一声——

引得门外的侍卫面面相觑起来,纷纷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何事。

“陛下居然......服用了如此之多?”房相如忍不住拍案而起,怒目而视道,“你身为他身边的贴身内侍,为何不规劝?”

“房相明鉴啊!奴尽力劝说大家了,可实在是......”说着他猛地长拜下去,再也不起。

宰相缓缓坐了回去,烛光映在他的进贤冠上的明珠上,发出刺目的光芒,他神色一滞,忽然觉得心间涌起阵阵冰涛似的,叫他仿佛陷入万丈深渊。

烈酒与丹药,怕是二者相冲才导致如此。陛下服用丹药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这一下,恐怕如重拳打在枯木中,只怕是再难逢春。

他眸色一紧,忽然想起重生前,陛下是在公主出降后御龙归西的,比起现在还有一大段时间,可是为何提前了?他怔怔地一愣,这才慢慢明白过来,原来他重生后所做出的种种的不同选择,已经将原有的命运改变了很多,可与此同时,其他人的命运也在随之变化。

看来,鱼和熊掌是不可兼得的。

他选择了李漱鸢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无法再同时去留住其他人。

或许,当他刚刚回来的那一日,在杏岗与她重逢的时候,倘若当时他替宋洵应下了那门陛下欲赐的婚事,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想到这,宰相沉痛地闭了下眼,在寂静中沉思不已。

亥时六刻,宫人来报,陛下咳嗽不止。

子时正始,宫人来报,陛下陷入梦魇昏迷不行,发汗严重。

一道道急报像是宰相的催命符似的,叫他听了心惊胆战。难道,他走到如今的选择都是错的吗?难道,他想和她在一起,这是与天道为逆吗?

漱鸢一听,立即起身欲往内禁跑去。刚打开门,只见一位内侍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他一见房相如在里面,立即道,“房相,房相。徐太医施针逼血后陛下有所好转!现在已经开口说话了!”

房相如马上走出来,终于面色由忧转喜道,“真的吗?太好了.........”他心里松了口气仿佛上天宽恕了他和她似的,点点头道,“那就叫陛下好生休息......劳烦太医令转告陛下,臣就在中朝等候随时传召,请他安心......”

漱鸢和他对视一眼,喜上眉梢,欢喜道,“父亲他没事了!我就说,今天是千秋节,神明一定会保佑他的!”

这时候,另一个内侍匆匆跑来,抬头一见宰相同公主站在一起,神色有些古怪,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然后才垂眸道,“陛下有旨,即刻传房相与永阳公主入内朝觐见。”

“现在吗?”漱鸢有些诧异,喃喃问了一句,“父亲,他现在要见我......和房相?”

内侍低声道,“回公主,正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古人把春天酿的酒,都喜欢带个春字。苏轼曾经研究过古人,认为唐朝人最爱给酒名字取带春字的。

比如梨花春,曲米春,金陵春。

文中提的烧春正是'剑南烧春':唐代年间,剑南烧春是酿造的名酒。李肇曾在《唐国史补》中介绍说,“酒则有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

也就是其实剑南烧春才排在第五。据说,那时候剑南道每年都要向唐宫进贡十斛剑南烧春酒。

说起烈性,关于唐朝是否有蒸馏酒还有些争议,有的说这个烧春其实就是蒸馏,可有的说,这个烧字还没有达到蒸馏的那个水平。

另外的火迫酒,火迫其实是我架空来的,是宋朝酿的酒,火迫似乎也是一种手法。很多人觉得这个也是蒸馏酒,似乎也不是。

烧,和火迫,都是一种加热催发酒醇度香度的手法,至于是不是真的很烈,只有古人才知道了~。

这里就半架空一下,不要被误导~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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