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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娘娘驾到——”

漱鸢猛地抬眼,见不远不近处有仪仗慢慢地朝这边游了过来,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赶紧从房相如怀里挣扎出来,站在一旁紧了紧交领。

宰相双手一空,却也不再上前,只是负手像看小动物似的看了她一阵,见她面色彤彤,有些气恼,他淡淡浅笑,意味深长道,“公主的脸色很红,一会儿可不要露馅了。”

公主听见他这么调侃了一句,抬眉往他的腰间一瞥,随后也清傲地嘲笑道,“房相的玉带也歪了,一会儿也不要被旁人察觉什么。”

他嗤鼻一笑,抬手端端正正地将玉带移正,视线却仍然落在她的脸上,片刻都不移开,低声道,“多谢。”

“贤妃娘娘驾到——”

那内侍的唱名声绕过来了,公主和宰相对视一眼,像是心虚似的,等了片刻,最后终于齐齐走上前去。

房相如先迈开步子一迎,正色环袖道,“臣房相如,参见娘娘。”

“皇嫂来了。”漱鸢轻轻一点头,隐藏过心底的紧张和悸动,故作平淡地唤了一声。

周英娘见是两位故人,连忙抬手扶起二位,柔声道,“我们都是熟人了,相见就不必多礼了。房相,您是重臣,更不需如此......”

英娘本来一个人在御庭院散步,可在里头碰见那几位新晋的昭仪昭容,成群结队的,和她们又没什么聊的来的,只好简单客套几句,便绕道而行。本想着宫墙这边寂静无人,独自散心也不错,可谁想,竟碰到了永阳长公主和宰相。

房相如瞧出来英娘的疑惑,浅笑道,“臣今日将科举名次的名单送往翰林院给陛下过目,也顺便将拟议的官职呈上去,这才得了机会到内禁一趟,正要出去,不想,碰上了永阳长公主。”

宰相撒谎不眨眼,从容不迫地谈笑风生,仿佛刚才没有那程子事似的。

漱鸢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地朝他的唇边瞥了几眼,生怕方才自己的口脂印子沾在上面。索性,那里并没有什么痕迹。

英娘说原来如此,温和道,“房相辛苦。以后,陛下还要多多仰仗您了,到时候,还请房相不吝谏言。”

“娘娘客气。臣必不会辜负先帝所托,一切,都是臣应当做的罢了。”宰相垂眸抬袖,说得一本正经。

漱鸢在一旁立着差点笑出声,他还真是\'不辜负先帝所托\',不仅要照顾他皇兄,就连她自己,这宰相都要\'顾及顾及\'。

房相如见两位内禁的女眷聚在一起,也不好都逗留,于是礼数周全地拜别了贤妃与长公主后,匆匆迈步离去了。

他在她身边擦身而过,那阵冷香也席卷而去,直到那阵莫名的暧昧的味道散去,她总算才平静下来几分。

她转头道,“皇嫂,你如今是贤妃了,怎能处处拘谨谦卑。对他,大可不必这么客气。”说着,公主朝前头宰相的背影一颔首,轻轻一笑,语气里带着一种与他划分开彼此的界限。

英娘低头,脸上蔓过温和,道,“长公主总是这样不拘礼术,自由自在的,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她说完,顿了顿,左右看了一眼,倾身小声道,“前些日子大行皇帝的奠礼,听闻公主后几日没去,有人便借此向陛下进言,故意说公主不哭不孝,太过肆意。可是我知道,公主并非如此。好在,陛下也没有多在意什么。”

漱鸢听罢,不屑地抬起嘴角,目光却望向长空之中,眸子映着天上的流云,轻叹一口气,喃道,“哭有什么用。人都去了,哭给谁看呢?还不如留着那几滴可怜的眼泪,留着以后用。”

公主讲话一向不留情面,总是随心所欲的,虽然已经收敛很多,可是在熟悉的人面前还是说了几句嘲讽的话,“若是按照哭不哭来评判一个人孝与不孝,那这人也是愚蠢十足了。”

说来也奇怪,这一次听到父亲离世的消息之后,她并没有上一世来得那么悲痛。父亲的死,依旧是突如其来的,叫她措手不及,可是比起上一辈子,这次她反而更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一朵花开,自也有败落的时候;一棵树繁盛,也终有面临寒冬烈风的一天。父亲是天子,依旧有走到尽头的时刻。

那她呢?从前她总是担心,若是有一天失去了父亲的庇佑,她就变得孤苦伶仃了。可是,如今才发现,原来桎梏自己的始终都是这份恐惧。

她这一世,因为生怕再次重演上辈子的结局,所以她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又因为生怕没有了依靠,所以她想急着嫁给房相如,不顾一切地追随在他的身后,也放下所有去热烈地表白。甚至生怕他生气,怕他离开。

大概顿悟就是如此,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有些累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还是因为这秋风太凉,吹得人心中清透,总之,她忽然觉得这一刻自己才变得成为自己了。

说是看淡生死,似乎有点太大,不如说,是活得更通透些了。

既然通透,也就更不在乎那些束缚,她想,从今日起,她想在风中饮酒,那便在风中饮酒;她想夜不归宿,那便夜不归宿。打马看遍长安花,如此,也不算白活一次。

她忽然想起一事,偏头问道,“对了,你在皇兄身边,有没有见到幼蓉?”

英娘脸色微微一变,忽然有些黯然,她叹了口气,喃道,“自然是见过的。幼蓉她......如今做了陛下的御前宫人,从前陛下总喜欢让我陪他写字看书,可是现在......”

她没说下去,可后头的事情也叫漱鸢猜了个大概。看来,幼蓉很叫九兄喜欢,怪不得那时候在宣徽殿前见到他们两个说话,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似的。

原来,早在那时候,九兄就已经看上她了,只不过碍于父亲还在,不好讨要。

漱鸢冷哂一笑,安慰似的拍了拍英娘的肩头,“皇嫂如今被封为贤妃,便要拿出做妃的气势来。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太后自从先帝走后,也悲伤过度,移居旧宫苑吃斋念佛去了。以后,这后宫人多起来,还要皇嫂你,主持大局啊。”

英娘的眼神里已经比从前多了几分坚强,可依旧带着几分柔弱,她蹙眉,“淑妃她是将门之女,处处争强好胜,又比我会说话。”

“你和皇兄是少年夫妻,这份情谊,有谁比得过呢?”她笑了笑,眼角有恣睢不羁的妩媚之色,“以后,皇嫂的日子还很长,不在这一时的宠爱。”

英娘似懂非懂,她迟疑地望着公主的眉眼,怔怔道,“从前觉得公主清傲不可亲近,后来才知道公主不过是口冷心热,可是如今,竟又觉得公主不一样了。”

漱鸢抬袖掩唇,又换做平日娇娇的面孔,道,“皇嫂多虑了。”说着,她微微欠身,独自扶花离去。

回了宣徽殿,宫人正在将直棂窗上的轻纱换成高丽纸,这种纸既透光又可挡风,公主畏寒些,于是趁着秋早,提前准备出来。

漱鸢坐在案几前饮茶,风吹过袖笼,丝丝微凉,可指尖触击的茶杯却是烫的,暖到心里。

她抬眉,朝那头选纸的冬鹃问了一句,“听说翰林院今日审查科举的名次了?”

冬鹃正拿起纸迎着阳光照,一听公主问话,回过头答,“正是。听说进士科及第者才三十日,这甲第者,是四十多岁的孟郎君呢!听说,他都考了好几次了!一朝进第,可把他高兴坏了,听说前些日子,在清风楼宴请了好大一帮人。”

“哦?这甲第者,可是全通,怎么,不是一个叫宁九龄的人吗?”漱鸢放下茶杯,倒很是意外。论才学,这宁九龄可不输给别人,她忽然想起上次房相如撂下的狠话,该不会他真的把宁九龄的卷子给废了吧?

正诧异着,只听冬鹃道,“宁郎君差了一点,得的是乙第。不过,宁郎君还年轻,若是不满意,来年还可以再考。”

漱鸢笑了笑,“名次只是名次,吏部那头的关试还未出正式结果呢。过了关试,才会分配官职,到时候,比拼的便是家世背景了。”

冬鹃说是,手里这头忙着,嘴上也话多起来,“大家都在可惜,房相的义子宋公子居然没有参加这次的进士科。”

“我倒是听说,他考的是简单些的明书科呀。”

冬鹃道,“公主说的是。宋公子倒是过了明书科,可旁人也猜测着,大概房相因为自己是这次进士科的副考官,为了避嫌,所以故意不叫宋公子参加今年的进士科的。”

公主听后嗤笑一声,却摇头不语。什么避嫌,分明是宋洵自己不考。想来这房相如也是尝了一次流言的滋味,叫人误会他太过严苛无情了。

说起来,还不曾对他亲口说一句\'恭喜\',虽然这明书科的喜,并不算什么大喜吧。

漱鸢抿唇一笑,抬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又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折叠进信封中,随后扬声道,“去尚食局要一份箸头春,给房相送过去,便说......是本宫恭贺他家的宋公子登科之喜。”

冬鹃一歪头,“恭贺宋公子,但是,给房相送箸头春?”

漱鸢弯唇,“正是。”

————————

南山秋景潋滟,漱鸢从前不怎么来这里走动,这辈子得了机会,重新游览于宫外别苑,也才算明白什么叫“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前些日子在宫里呆着无聊,于是择了这样一个好天气,叫车夫驱车出宫。她下车走到南山下,掀开帷帽上的面纱抬头瞧,见漫山遍野都是朱橙金赤,映着澄澈的碧空,显得高远而豁然。

她嘱咐了车夫几句,叫她去附近的摊子等候,哑巴车夫只是点点头,依旧拉着牛车到大柳树下那头坐着等,只不过那柳树如今已经只剩下枯条,在风中挂起一道道浅淡的线条,更增添了几分野趣。

漱鸢提衫一路上山,见风景与夏天时候已经大有不同。自从上次和房相如来过一次,她也没有再来了,今日索性无事,皇兄又不似父亲,基本上从来不找她,所以就算溜出宫,旁人也不会察觉什么。

冬鹃劝了又劝,终归是没将公主留下来,只好提她打点好一切,守在宫门口巴望着她又跑出去了。

漱鸢想,下次倒是可以带冬鹃一起来,那个丫头或许比她还要贪玩些。

她抿唇一笑,绣鞋迈过小洼坑,绕过溪流,顺着石阶到了紫竹别苑。

谁想,苑门却是半掩着,显然有人来过了?

漱鸢心里顿了顿,蹑手蹑脚地靠近过去,听不见里头半点声音。她等了片刻,干脆推门而入,刚一进去,只见一个萧然的背影坐在案几前,旁边还摞着好几卷奏牍。

原来是故人。

公主莲步轻迈,不声不响地停在他身后片刻,然后低笑道,“想不到,你还真的来了。”

那人手中的笔一停,愣了愣,随后又继续从容写着,答,“公主邀请,臣敢不来吗?”

声音沉沉落下去,他回头,竟然是宰相。

公主垂眸一笑,并未坐下来,只是绕到案几的前头,在他的眼前来回踱步,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触过竹屏风,道,“你就不怕,我写的纸条是玩笑话,叫你白来一趟?”

房相如没有看她,只是继续处理着手下的事务,一面写,一面淡淡道,“字条,臣留下了;那箸头春,臣送人了。”

漱鸢哦了一声,“那可是我特意叫尚食局做的。你也忍心?”

宰相不紧不慢地写完最后一字,终于抬起头,盯着她道,“那烤鹌鹑的味道太大,才送到中书省,下头的人闻着味就凑了过来。臣拦不住他们,只好拿下去叫他们分食了。”

漱鸢忍俊不禁,摇头,“可惜。”

“不可惜。一只鹌鹑,换得见公主一面,臣觉得很值得......”

房相如说着,起身拂袖,慢慢踱步到她面前,鼻间已经闻见了她身上那阵叫他思念已久的香气,迎着窗外的斜光,他垂眸低声问了一句,“怎么,想臣了?”

他声音带着一种磁力,染了几分情/郁的味道。他说的简短,可是直击要害,很意外地,居然没有像从前那般顾左言他。

漱鸢听出几分压迫感,她猜出来他还因为上次自己的冷淡而置气。可她也不退缩,抬睫柔柔地迎上他的审视,笑道,“房相对自己难得的自信。”

他其实一直都在等她,那日见她的字条送来,心中万分欣喜,于是按照上头的时间,早早地在这紫竹苑等着她。他当时想,如果她不来,他就会继续等,一直等到朝中没了宰相,她也就会出现了。

宰相感到她的手悄然蔓向他的喉结,细细的指尖在那上头上下滑动着,挠得他心神不宁,他平静几分气息,轻轻拢住她的五指移开,道,“对于公主的小把戏,臣一向自信的很。”

说着,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手心,然后沉沉叹了口气,偏过头问,“这样偷着见面,你很喜欢?”

漱鸢伸着手,任凭他握着,淡然回答,“只要能在一起不就可以了。房相也在乎那些虚无之物吗?你教过我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房相如听罢皱了下眉,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一些,有些动情道,“可是,臣很想你,自从先帝去后,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事情不能再推迟了,臣在先帝那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这一次,不能再拖延了。”说到底,这件事他还是有点自责的。

漱鸢仔细看向他,见他眉眼有些暗淡,大概是这段时间没有睡好的缘故,从前那双疏淡凌然的眼眸,如今充满了一种哀怨的情愫,叫她看得心里一跳。

她迟疑片刻,心里一软,慢慢仰头,一点点向他的唇靠近,学着他曾经亲吻的方式,认认真真地吻过他的唇间,绵长而温柔。

房相如微微愣住,被动地接受她略显生涩的侵略,耳边听见她渐渐浮起来的喘息声,不由得气息缓缓翻腾起来。伸手揽过她的头,将她往自己怀里按下去。

她感到前胸贴在他的身上,隔着衣物感到一阵炙热,她被他吻的呼吸浅浅,身子一起一伏,双眼迷离起来,她抬手环住他的脖子,朝他慢慢仰起自己的颈间,像是故意勾引似的,引他将唇贴上来。

没有得到她的确切答案,却只得到了这个。

他被那片夺目的白刺得心头震颤,只觉得一股热气蒸腾起来,他忽然悲哀的发现自己几乎一步步的成了她的裙下之臣,甚至是他曾经最不齿的\'门客\',或者是\'艳臣\',只要能看见她,怎样都好。

她不知道,那些带来的奏牍都是这几日他没处理完的。之所以没看完,只因为这些天他都无心政务,坐在那总是不知不觉地走神了,满脑子都在想着她。

他一想她的漫不经心,就很生气,俯身留恋地啄吻着她的脖子,她的耳垂,和她的肩头,直到满意地感受到她的颤栗,他才道,“是不是这几日你又看上旁人了。”

她浑身感到轻飘飘的,一面配合他,一面随口喃喃道,“我只想你一个人......”

她说着,低头挑开他的腰间的束带,伸手从前胸敞开的衣衫中伸了进去,一点点沿着他的腰身抚摸而上,隔着那层中衣,她感到他有力的心跳在胸膛中震荡着。她轻轻将手贴在他的心脏上头,感受到那里一下一下冲击的搏动,正在燃烧着她脑中肆意的想法。

彼此间升腾起一阵氤氲暧昧的湿气,大概是她的样子太过妩媚,叫他看得不禁意乱情迷,尤其是浑身愈发滚烫的皮肤,他几乎要焚烧殆尽。

他知道她是故意这样做的,故意想挑拨他最后的理智。他不清楚为什么她变得如此复杂,叫他有些捉摸不透。

忽然,她一根手指勾住他腰间松松垮垮的束带,引着他慢慢向床榻退去,他微微喘息地看着她,感到后背被汗水浸湿了不少。他干燥的喉咙想开口拒绝,可不知怎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双脚却像是被她催眠了似的,一步一步地随她而去。

只见她慢慢躺了进去,抬手解开胸前的束带,一瞬间,那外衫脱/落,露出她双/肩洁白无/瑕的肌/肤,只剩一件绯色的小衣,若有若无地撩拨着他几欲崩塌的神经。

他看过去,那里,秋风撩起轻纱幔帐,重重叠叠,她平卧在那,抬起玉足,轻轻对他开口道,

“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箸头春:就是烤鹌鹑。

另外唐朝的进士科考完之后,必须去吏部再次考一个叫关试的东西,才能够被分配官职。考之前,这些人会自己找一些“同类”,也就是“走后门”,为了日后官场上有自己的帮派。唐朝的进士科和清朝的不一样,难度很高,一年也就20~30人考上,若是考上了,非常受重视,被认为是真才学。

到了清朝,科举变得古板,成了'秀才遍地走',也就不怎么值钱了,可唐朝相反,唐朝的'秀才'考起来也是相当有难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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